天下第一剑

　　第八十五章
　　我能理解如意的心情，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她都暂时不想要来贺家。
　　而在这贺家之中，最不想去的，就是我之前住过的庭院。

　　然而她忘记了，这里毕竟是我住了不知多久的地方，想要带着她，七转八绕，到达我之前的庭院，这都是小意思。
　　于是当我们经过一条小道走了会儿之后，如意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停住：“这里是哪儿？”
　　没人能回答她，原本跟着我们两个的人都不知不觉离去了。
　　而我自然也不会自己说，于是，我拽着她的胳膊，准备朝前面的小门前走去：“过来。”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站立在原地，抬头看着我，不说话，只有眼神里面的倔强在质问着我。
　　我的心里叹息一声，最终还是耐不住她的眼神，自己上前。
　　我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问道：“你猜到这里是哪里了吗？”

　　如意看着我，不说话，可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已经猜到。
　　我于是握住她的手，纤细的手指让我想起江南烟雨朦胧下的细伞骨架，然而却没有那么凉，如意的手很暖和，也很好看。
　　我摸着她的手，看着手指尖流畅的线条，如葱般纤长，突然忍不住说道：“原来，你的手，比我小这么多。”

　　如意的手指一僵，我想，她肯定已经想到了许多年前，在那个破庙里，当日我倒在破庙里，她也曾偷偷用自己的手，和我比量一番。
　　最后，她小声地说：“原来，你的手，比我大这么多。”
　　我轻轻地捏紧，好像手指尖是一盘流沙，隔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回忆，突然猝不及防地闯进我的心里，我却怎么抓都抓不住，只有这样紧紧握住如意的手，似乎才能抓到一些。

　　我握的太紧，甚至差点将如意的手握红了，连忙下意识松开。
　　如意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她执拗地看着我：“你早知道了？”
　　她的眼神又愤怒又无措：“你早知道了，却从来不告诉我。在你心里，肯定一直在嘲笑我吧。”

　　我看着她，像个受伤的小狐狸，瑟瑟又发怒地对我说着这话，心里一片疼。
　　我只能疲倦地想要上前抱住她：“我怎么能告诉你？你当时才那么小，难道我真的要像个畜生一样，拒绝你或者顺应你吗？”
　　如意一把把我推开：“你少来！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嘲笑我经常这么蠢，又这么傻。”
　　她像是要崩溃。

　　“我没有。”我立即拒绝，坚定地看着她：“如果说我真的做了什么的话，那就是等你长大。”
　　我这句话，终于让如意的情绪停住。
　　“我在等你长大——”我的声音里也有些哽咽：“我当时就想，也许等你长大后，就会意识到，那只是因为感激而产生的错觉；又或者……”
　　我慢慢说了下去：“那是一种和我现在心意相通的，历久弥新的爱意。”

　　她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我想，那一定很热。

　　我们两个对视很久，半晌，她有些哑的声音响起：“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夫吧？你又骗我。”
　　我没法否认，只好说：“我来的第一天，就请了大夫去石槐镇了。现在这样做，只是想要和你好好相处。”
　　她却不依不饶，带着哭腔：“你又骗我。”
　　我上前抱住她，疲惫地说：“对不起。原谅我好吗？你长得好快好看快，像个鸟儿一样，师父真害怕，终有一日，找不到你了。”

　　如意这次没有挣扎推开我，只是哭。
　　我感受到肩膀上一股湿热。
　　那是她的眼泪。

　　我终于能够走过去，慢慢地推开门，那里，是我以前的庭院。
　　很多年前，在我离开时，如意曾经给了我一包花种，是她收集了很久收集来的。
　　我在来的路上洒了一些，可更多的，却不舍得，于是都将它们种在了我的庭院里。

　　以前贺家之难时，就连这花都难得幸免，幸而花种早已掉在泥土里，春暖花开时，它们又重新长了出来。
　　我种了好久，理了好久，才让它们开出了一庭院。
　　葡萄架旁，繁花如锦。

　　我问如意：“喜欢吗？”
　　她没说话，低头在那里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可以绕庭院走一个大圆，待到情绪稳定了些，她才回头：“我以前给你的种子？”
　　我连忙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补充道：“这些我可没让其他人帮忙。”

　　如意歪了歪头，有点不信，这个动作，让她有了点以前的娇俏：“你那么忙，还有时间做这？”
　　我以为她不信，连忙说道：“真的是我做的！不信你问他们。”
　　我说完才觉得自己蠢。如意肯定认为这院子里都是我的人，问了也是白问。
　　果然，我说完，如意噗嗤一笑。

　　“我不是说这，我是说，你不是说最近在经商吗？还有时间一直陪着我？”
　　我叹叹气，走过来，语重心长地说：“因为我最近正在忙的，就只有一件事啊——你有没有听说过称心如意和如意算盘？”
　　她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我怕她没明白，于是立即捧着自己的心：“称一称。”
　　又用手指做出打算盘的姿势：“算盘。”

　　我无奈地说道：“称一称，打算盘，为了可不是什么经商，而是为了面前的某个人啊。”
　　如意似乎特别喜欢看我做这个表情，见状又嘴角弯了下：“那个人？”
　　我把字说重了下：“面前的这个人。”

　　如意娇俏一笑，随即足尖轻点，立即从我面前消失，我抬头看去，只见她已经踩在了葡萄架所依附的树架上，做了个鬼脸：“你现在面前没有人啦！”
　　她说的像和她无关似的。
　　我于是较了劲，非要上前去，和她坐在一起。

　　可如意坐的位置刁钻的很，只是几根树架的汇合处，旁边不好做，轻功也施展不开。
　　如意看的美滋滋，朝后靠了下，一副要借着这藤架晒太阳的模样，
　　我不依不饶，打算爬上去。

　　“喂，等等。”如意立即制止我：“你上来，这葡萄架会倒的。”
　　我哼哼两声：“倒就倒。”

　　我正准备上去，然后葡萄架会倒突然给了我点启发。我脑子一转，随即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看着如意：“行吧，你就在上面吧。”
　　如意一愣：“你在想什么主意”
　　我装模作样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之后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可没想什么主意，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么一个故事。”

　　就是我将葡萄架倒，县令怕夫人的故事说了出来。
　　最后，用一点深情又做作的语气对如意说道：“放心吧，葡萄叶簌簌，更惹人遐想。而你经常躲在葡萄架上，我听听你的话，也没……”
　　我话还没说话，如意腾得一下下来了。

　　我面前晃晃落落地落了几片葡萄叶。
　　“……”
　　什么意思？

　　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懂如意的心思了。
　　那天，我明明觉得我们两个已经和好了，甚至如意对我说话，也逐渐回到了以前的狡黠和热情。
　　——我说的是白天的热情。

　　但她好像只能自己进攻，只要我进一步，她就立即说：“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你呢！”
　　“……”没原谅我，你刚才那么欢乐？

　　我没办法，只好哄着她，一边找机会，治治她这个口是心非的小毛病。

　　我们就这样在贺家待了许久，不久后收到了石槐镇的来信，说是旗云好了许久，胃口也不错。
　　我和如意都很高兴，我又派人送出去一些为孩子祈福的东西，让他们一起送到石槐镇。
　　又从贺家派了几个丫鬟过去。
　　那几个人都不会做饭，外面请人也不放心，还不如用我家的。
　　我一并安排好了。

　　当然，我这么安排，除了基于友谊，更重要的是，把这些东西安排好了，如意就没理由回去了。
　　我们在洛阳玩了半多月，天天可以称得上是纸醉金迷。
　　在此，我无比感谢洛阳，竟然有这么多好玩的。

　　而这么多好玩的，终于将如意那隐藏的小性子勾了起来，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最开始，还是我带着她玩，过了半个月，她已经将周围好玩好吃的全摸清了。
　　我感觉，她很有纨绔子弟的倾向。

　　我很想这样的日子再继续下去，然而不行，我们玩了不断时间，不得不回去了。
　　理由很简单，清明。

　　我之前曾经答应过我爹，清明的时候去看看我娘，且现在不止我一个人，因此我有足够的理由嘚瑟地回去。
　　只是我没告诉如意，而是从洛阳转道中途的路上，直接去了那里。

　　我们坐在马车上，如意睁着眼睛拒绝周公的邀请。
　　昨天我们经过的城里，有烟火集市，如意像是出笼的兔子，开心的乱窜，最后被我强行带回去。
　　她为此坚决地认为我错了，甚至认为，就算今天晚上她玩一晚上，明天也不会困。

　　因为她——不仅年轻，又练过武。

　　她说这话的表情，简直让我不多想都不行，我知道她是在说我把她拉回来的事情。
　　待这句话说完，她又添油加醋地说：实在不行，她可以证明。
　　——于是她看了一晚上话本来给我证明。

　　如意认识的字不算多，竟也能囫囵吞枣地看完，我也是叹服。

　　简直防不胜防。
　　没办法，我又不能晚上随时都看着她。
　　不过……我暗戳戳地想，很快了。

　　因为昨晚熬了夜，如意眼圈有点黑，但并不严重，想来的确身体不错。
　　只是毕竟一晚上没睡，此刻竭力强撑着，也有几分懒猫的可爱。
　　我顺着微开的车帘看向外面，故意道：“撑不住了吧？”

　　如意哼了一声：“要你管。再说，我撑不撑得住管你什么事，连我出去玩都不同意。”
　　我笑：“我当然得管。你昨晚上一晚上都不睡觉，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如意有点无语，很快反击道：“那也不会对你做！”

　　她话刚说话，一直行驶平稳的马车突然一晃，如意正说话，一不留神，不自觉地向前一倒，刚好倒在我的怀里。
　　我抱着她，笑道：“你是想要抱抱吗？”
　　如意立即重新坐起，怒瞪着我。

　　我不由笑了笑。
　　——所以，年轻并不一定都是好。坐马车走这条路可是有我的经验之谈。
　　当年就是在这马车上，一个摇晃，我可是差点扑进我爹的怀里。
　　……这不比如意的还要尴尬。

　　我这么想的时候，如意又被车晃倒了好几下，其中有一次，距离成功扑入我怀里，只差一只手掌的距离。
　　我看得乐了半天。她怎么这么有意思。

　　“这条路东边稍高，西边稍低，你要坐到我这边，才不会那么晃。”
　　我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如意坐过来。
　　如意倔脾气，非不同意，可马车左右晃，让她更为恼怒了。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终于，她忍不住了：“停车！”
　　马车夫应声停下。
　　如意从马车上一下子跳下来，站在马车夫面前：“我来赶马车，你坐到里面去。”

　　我听了，半天没忍住乐。
　　——当年，我不也是直接要了匹马，直接骑马过去？

　　我忍笑地下车，缓缓地走到马车夫旁边，说：“你先下来吧。”
　　马车夫愣了下：“少爷。”
　　我对如意笑道：“夫人要骑马，你没听到吗？”

　　如意狠狠地怒瞪了我一下，马车夫迟疑了下，慢慢地下来。
　　我手起刀落，立即抽出了如意手中的剑，将两条横杠砍断。
　　马车厢立即顺着崎岖的路，后退了一点距离。

　　如意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干什么？”
　　我笑了笑，没回他的话，给了马车夫一锭钱：“你回贺家吧，不用再跟着我。”
　　马车夫立即接住：“谢谢少爷。”随即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了。

　　我上前去，将套在马脖子上的东西取下，如意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你干嘛拔我的剑，还有，你把马车丢到这里，我们怎么办？现在可好了，我们谁都坐不成了。”
　　我好笑道：“别忘了，你这把剑，还是我送给你的。它本来就是我的。”

　　我的视线从剑移向她：“还有你。”
　　话音刚落，我一把搂住如意，趁着她惊呼时抱到马上，马鞭一挥，惊起无数飞鸟。

　　鸟鸣春涧，歌且谣，意方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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