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储备粮

　　沈唯的视线落在那双握着门把的手上，像是有些迟疑，而后又去看江律的侧脸。

　　男人的眼睛没有看自己，侧面发尾遮住了额角，眼睫很长，眉骨往下的线条被灯光勾勒得又深又冷。

　　“没有。”沈唯收敛了心神，说，“我不认识你。”

　　江律低头，看见他黑漆漆的发顶。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平时要近，所以沈唯不自觉地有点僵硬。他感觉江律知道了什么，但不确定这些事是否与自己有关，他没办法问出口，那样与不打自招无异。

　　幸好江律只是帮他开了门，也并没有要进去坐坐，或者喝杯茶的打算。

　　但很快，沈唯就知道自己放松得太早了。

　　“后天开始巡逻队会出外勤。”江律淡淡道。

　　沈唯太阳穴一跳，觉得接下来发生的肯定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男人下一句话就给他判了刑：“你也需要跟着。”

　　沈唯心里说他不需要跟着、他凭什么跟着，可面上还是很有礼貌的样子：“我什么都不会，可能会拖你们后腿。”

　　“你跟后勤队行动。”江律说，“跟向、中士一起。”他可能是忘了向小原的名字，便和童乙一样，用军阶来称呼。

　　“我紫外线过敏，没办法在野外。”

　　“有防护服。”

　　“我身体不好，可能要休息很长时间。”

　　“队伍每隔半个小时就会休息一次。”

　　沈唯试图继续挣扎：“我不敢杀辐化鬼。”

　　江律无声看了他一会，而后从根本上否决了这个借口：“后勤队不需要战斗。”

　　“……”

　　他唯算看出来了，他们为了监视自己，铁了心要把他弄出去、要带着他一同行动，哪怕他此刻被气出病来，后天都必须挂着吊瓶上装甲车。

　　于是沈唯不由得腹诽：真是拿枪的硬气，没枪的受气。怪不得巡逻队敢半夜把研究部门翻个天翻地覆，就这种生硬的态度，哪个研究员看着能不生气？

　　可是最终，他也只得无奈说好。

　　得到答案的江律点点头，连句最基本的好好休息都没有，径直离开了医务室。

　　沈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瞳孔中赤红一闪而过。

　　．

　　隔天早上，沈唯抱着属于他的防护服来到后勤区正门。

　　后勤区是唯一一个没有房间的区域，它由许多敞开的隔板组成，每个隔板内都代表着不同的功能间。军队用的装甲车全部在这里停放，油气设施都十分齐全，甚至连降温冲凉的地方都有。

　　“你来的真早。”
　　有熟悉的女声响起。

　　向小原站在他身后，穿着防护服却没有带头罩，及肩的长发被梳至脑后，耳边落下几缕碎发。

　　“准时是最基本的生活作风。”沈唯说，“你们打算几点出发？”

　　向小原拍了下他的后背，语调轻快：“十点正式出发，而且不是你们，是我们啦。我都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是啊。”沈唯面无表情。

　　“不过从今天开始，大家就是同队的好搭档了！”向小原说，“虽然你名字在巡逻队里，但是没关系，我还是你可以依靠的同伴，我们队长常说，巡逻后勤一家亲嘛。”

　　“你们队长？”

　　向小原比量两下：“周应惟，你见过的，就是之前跟你一起困在矿洞的大高个。”

　　沈唯想起来了。他对这个队长的脸没什么印象，却深刻地记着他的胸肌和个头，那肌肉发达的程度，哪怕是江律都要甘拜下风。

　　在交谈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集合地点。装甲车附近围着许多人，沈唯不太擅长记住长相，他虽然知道这些人都是自己从矿洞里带出来的后勤队队员，却没有一个是眼熟的。

　　有队员认出沈唯，说：“昨天周队长跟我们说会来一个新人，我还在想又是巡逻队的哪个违纪了，没想到是你。”

　　旁边立刻有人接：“是啊，我也没想到。”

　　沈唯扯扯嘴角，他更想不到，可事实就是这般残酷。

　　在后勤队看来，沈唯下矿洞、爬通风口来救他们，这就已经算是共患难的同伴了，无论以后怎样，至少现在他们能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位新队员。

　　这时候，周队长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大声喊：“好了，有话上车聊，我们要出发了！”

　　沈唯环顾四周，问道：“巡逻队不在？”

　　“巡逻队每次都会先出发十分钟，为了把附近游荡的辐化鬼射杀，好让后勤队能安全跟上。”一队员解释道。

　　很快队员们便相互招呼着上了车，周应惟旋转钥匙，车厢跟着颤动起来，发动机的声音在金属顶和墙壁间回响。

　　辐射门徐徐升起，风声从逐渐扩大的缝隙里挤压进来，带起阵阵冬季的凛冽。

　　眼前仿佛倾倒了一大片阳湖，黄金色的光线波纹沿着车轮廓流淌，将影子投入模糊的水底。队员们都裹紧了防护服坐在车里，像是被节日时塞进盒子的姜饼小人。

　　油门被一脚踩下，装甲车承载着这个年轻的队伍向前行进，如同强壮的鳞鱼，飞速逆游进浪潮里。

　　．

　　吸取了上次行动准备不足的教训，车上的每个人都分配好了一把猎枪、一把手枪，另有打火机和短匕首，沈唯本来不想拿打火机，他生来怕火怕光，有这玩意在身上简直坐立难安。

　　但向小原还是硬塞进他的口袋里了，她说辐化鬼也怕火，而且它们的身体很容易点燃，打火机或许能够在被近身后派上用场。

　　他们还分了一些压缩饼干和水在各自的背包里，剩下的全部留在车上，以备不时之需。

　　沈唯想起什么，问向小原：“后勤队不是不跟着巡逻队出野外吗？”

　　向小原说：“一般来说是，但这次巡逻队的目的地很远，沿途要在荒漠过夜，所以需要后勤队协助。”

　　“这次目的地是哪里？”沈唯问。

　　“是‘淘金意志’的据点，好像叫做绿洲？”

　　“巡逻队的车上还压着淘金的犯人，估计是要靠他来指路。”有队员插话，“只希望绿洲能近一点，别到荒漠边境了还看不见影儿。”

　　原来是去抓逍遥法外的犯人的，沈唯想，那他应该不用太过紧张，只要注意不受伤、不流血，就不会暴露什么。

　　于是他继续问：“‘淘金意志’主要做什么的？”

　　“他们虽然叫淘金，但实际上很多违法乱纪的事都能干。以前有倒卖药品和粮食的，但后来基地建设步入正轨，食物和药物都有保障，他们就赚不到什么钱了。”那队员摸着下巴，“不过听说他们最近也跟人贩子掺和在一起，好像就在绿洲附近……总之，就是很棘手。”

　　果然不管什么世道，各个城市里的乱象始终存在。五十年前什么样，五十年后亦如此。

　　旁边有人有队员说：“如果淘金贼是在废都内那还好抓，巡逻队跟执法局一联系，相互之间配合着也就能抓住了。但这群家伙是从麦城来的，大据点在千里之外的绿洲，小据点数都数不清，想要抓住实在太费劲了。”

　　“现在不是已经抓住一些了嘛。”向小原宽慰道，“剩下的我们会一网打尽的。”

　　“要真是那么容易就好了。”队员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这群亡命之徒有多恶心。”

　　向小原支起耳朵：“有多恶心？”

　　“他们——”

　　话音未落，忽而咚一声闷响。
　　鲜红猛地炸开，一只低飞的鸟撞上后车窗。

　　开车的周应惟吓了一跳，刹车踩到底猛打方向盘。

　　装甲车像是扭动的醉汉，胡乱在地上拐过几个弯儿，直愣愣停在原地。

　　而在众人的注视中，那只惨烈的小鸟沿着玻璃往下滑，又被装甲车远远抛在后面，尸体滚过的地方血迹淋漓，艳色一路淌进雨刮器的空隙中。

　　那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在窗外呼啸的寒风中，沈唯扭头，看见荒野之外青色的山脉远远的，沉寂在风沙和尘埃浓雾里，安静得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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