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储备粮

　　玻璃罐里的辐化鬼盯着沈唯看，脸的表面像是是蒙着一层薄膜，雾蒙蒙的，混浊又粘腻。如果辐化鬼也有情绪，那现在这个家伙大概正处于懵懂状态吧。

　　沈唯用手指在玻璃表面划了两下，辐化鬼的目光便追着他走，眼球滚动时牵扯了神经，颤颤巍巍地翻出血红色的肉。

　　它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攻击欲望，反倒是乖巧得过了头，浸泡在黑水里如同一只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兽类。

　　——虽然是丑陋的野兽。

　　沈唯在玻璃罐的侧面找到了实验标签，上面写着辐化鬼被浸入罐子的日期和罐子被打开的几个时间节点，都是从白天开始的。

　　他莫名想起在检查区外看见的培养仓，也就是说，这个辐化鬼很有可能就是那时候搬运进来的。

　　但那时它分明被搬去了研究区，现在却出现在空病房……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沈唯觉得没准与基地的研究员有关。

　　——比如某些研究员或许在进行着颇为危险的研究。

　　很久以前，有人告诉沈唯，试验品对于有些研究员而言就好像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试验品身上，仔细记录着它的生命特征、生理反应，给予它贴心的呵护和关怀，甚至还会在旁边没人的时候与试验品聊天。

　　类比起来，眼前这个辐化鬼，或许就像是某些研究员藏匿在外的私生子吧。

　　沈唯支起手臂要从床底爬出来，但离开时，他无意中低头，看见自己脚边已经汇聚了一摊黑水。

　　玻璃罐下方正爬着道细小的裂缝，仍有源源不断的液体从中挣脱，浸湿了表面滴落在地板上。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听见水滴的声响。

　　黑水具有辐射性，现在罐子漏了，里面的水流出来岂不是很危险？这个房间也会充满辐射吗？那曾经在这里喝过咖啡的倒霉蛋会不会接触到黑水？

　　来不及想太多，沈唯又听见房间外的走廊里充斥着激烈的人声。

　　灯光骤然明亮，嘈杂的步调像是横冲直撞的波纹扩散至墙面。巡逻队每个人只穿了常服，但□□和手电筒都挂在腰侧，一举一动之间很是整齐。

　　脚下冷空气被驱赶着乱窜，冬季在长廊里生长，呼吸间有白雾酝酿。

　　护士长为他们引路，边走边与童乙交谈：
　　“无论如何，请小声一些，我们的病人刚刚睡下。”

　　童乙很有礼貌地点头：“放心，您能理解我们再好不过。”

　　“我不是理解你，我是知道反正拦也拦不住。”护士说，“研究区的动静已经够大了，你们连那些教授和博士都敢得罪，我做什么要给大家互相找不痛快。”

　　童乙无奈地笑了笑：“这也是事态紧急。”

　　护士长没否认。

　　方时北便在一旁道：“您这么善解人意，以后我们一定不再麻烦您了。”

　　哪知护士长冷哼一声，道：“算了吧，我可受不起你的夸赞，你们一天天的麻烦我们还少吗？”

　　“……”

　　“只要你们以后少犯病少受伤就行，省的在我这哭天喊地的，吵死人。”

　　“……”

　　一时间其他人也不知是赔笑好还是不笑好。
　　医疗部的人果然都有种莫名强大的气场，能够轻易震慑住任何人，比整个基地的上将都有威慑力。

　　众人正迟疑着，护士长索性把钥匙扔进童乙怀里，自己板着脸往那一站：

　　“快点搜吧，还等什么呢，晚一会孩子都生下来了。”

　　这样子完全不像是被搜查的，更像是领着他们来砸场子的，反而把巡逻队的人映衬得颇为羞涩。

　　“我们会很快的。”童乙说。

　　得到许可，他挥挥手，示意后面的人动起来。

　　．

　　两侧的房门被一间一间打开，巡逻队再次展示出了超乎寻常的速度。

　　每个房间仅仅扫荡了不出半分钟，却没有任何一个角落被放过，哪怕是床底和衣柜后都被推开看了个彻底。巡逻队带着夜视镜，因此没必要开灯，许多病人还迷迷糊糊地在梦中他们就已经离开了。

　　沈唯躲在门后听声音，趁着队员们不在走廊时，快速离开了他所在的休息室。

　　他悄无声息地绕过护士，只看了一眼房间里巡逻队晃动的身影便移开视线。他直觉这些人的感官应当很敏锐，哪怕是在黑暗里，他们也能够察觉到目光。

　　沈唯来到长廊尽头的应急通道，这是巡逻队进来时的门，他们不可能向这个方向重新搜查。

　　这样想着，他推开门，在看见眼前是黑漆漆的仓库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医疗区和研究区之间的仓库虽然有摄像头，但箱子和脚手架太多，横七竖八的金属桥造成了视觉死角，只要沈唯多注意些贴着箱子走，他就不会被监管室发现。

　　看着眼前堆叠的木箱，沈唯突然生出一点紧张感。

　　这种紧张感来得不合时宜。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的情绪都十分平静，像是被冰封的湖面苍白又无趣，没有什么事能敲开那厚厚的冰层让湖水泛起波澜，而今天晚上，他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时的心境，久违地感觉到了雀跃。

　　那颗心脏仿佛起死回生，跳动时胸膛微微发痒。即使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看见了一点不该看见的东西，他也依旧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坏孩子那样愉快，脑子里思考着一个又一个摆脱嫌疑的谎言。

　　怀着这样的心情，沈唯关上仓库的大门。

　　应急灯的红光晕染着灰尘，箱子如山丘般的轮廓被勾勒出来。他呼出一口气，柔软的白雾在面前融化。

　　空中纵横交错的金属架像是蛛网的囚笼，阴影自上而下笼罩住底端的一切，唯有高架之间的空隙能够容忍那些极浅的呼吸。

　　空气里时隐时现的晕染出某种属于植物的香味。

　　嗅觉是有记忆的，更不必说，那股味道闻起来很好吃，是血液的气味。

　　这时沈唯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这里不止有他一个人，还有另一个，守株待兔很久了的……狡猾的家伙。

　　他缓慢地回头，余光瞥见一点军装袖口上的金属扣。那颗扣子是金色的，圆滚滚很可爱，与某人冷淡至极的侧脸截然不同。

　　沈唯抬眼，终于和那人对上了视线。

　　江律抱着双手站在他身后，目光发冷睥睨着，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一丁点儿情绪。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即便是最凶恶的犯人都会觉得心虚，更不必说沈唯这个初犯。

　　那一刻，他深刻地反思了自己的错误：不应该大意，要更小心一点不被发现才行。

　　等了一会，江律看着他开口：“来这做什么？”

　　“饭后消食。”沈唯胡扯。

　　江律停顿一下，又问：“怎么出来的？”

　　沈唯明白过来这是在问自己怎么会突破门锁，便说：“门是自动打开的。”

　　这倒是句大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开了门引诱他出来，沈唯也不会明目张胆地离开自己的病房。

　　至于江律为什么在这里，沈唯不觉得是窃听器的问题。无论是病房还是走廊，风声都没有那么清晰，仅仅通过听声音就辨别出他有没有离开病房，那只能说这窃听器未免太强大了些。沈唯不相信江律会如此重视自己，他看起来就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而已。

　　但江律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任何表情，他抬起头露出冷硬的下颌线，唇角微抿，黑暗里高大修长的身体像是被切割的沙漠岩石，从内而外都是凛冽的寒意。

　　“走吧。”他说。

　　去哪？沈唯不大理解。

　　江律从腰侧解下手铐，道：“审讯室。”

　　……终究还是要去参观吗？

　　眼看着对方向自己走过来，沈唯脑子一转，说：“你也犯了错。”

　　江律低下头，盯着他的脸，手上动作也停下来，那只冷冰冰的金属手铐就那么压在手腕上，好似等待着他接下来可笑的污蔑。

　　“你在我身上放窃听器。”沈唯道，“往无辜的平民身上放窃听器，这在你们基地难道是合理的吗？还是说，你们每救一个人，都会监视他的动向？”

　　“……”

　　这根本不合理。现在的基地管理者萧上将向来以人道主义为宗旨，他给巡逻队下发的命令是“竭尽所能、救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这些帮助肯定不会包括监视被救助人的动向，监听他们的日常生活。

　　沈唯安静地观察着江律的神色。

　　他本以为江律不会回应，甚至都做好了被强硬带走的准备，毕竟从多少队员口中听到的江队长都是如此，但没想到此刻，对方看着沈唯的脸，略有深意地勾起嘴角。

　　酝酿在周围的植物香气似乎更加浓郁了，甚至在某个时刻拥有了触感，温凉而清甜。

　　沈唯忽然觉得自己的尖牙有点痒。

　　只是那点难等可贵的笑意转瞬即逝，下一秒男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不合理。”江律平静地开口。

　　沈唯皱起眉：“那你——”

　　“所以巡逻队会帮你找到犯人。”
　　江律说着，握住他的肩膀，将手铐咔哒一声锁在手腕上：
　　“为人民服务，我们义不容辞。”

　　沈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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