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断

　　低矮的小木屋，已经爬满了密密的一层青苔，为贫寒的人家倒也增添了几分意趣。

　　门嘎吱一声响，一个大约六七岁、粗布短衣的男孩儿从中跑出，步子走走顿顿，还不时回回头，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
　　“信天哥！等我啊！”
　　一身着粗布小裙的女孩儿步履蹒跚地跟了出来。女孩儿只有两岁多，走路尚且不稳，此时却硬要小跑着跟随男孩儿。
　　“来啊，汀儿，来追我！”男孩儿回头招手，迈开几乎快和女孩儿的身高一样的两条腿，向树林深处跑去。

　　“信天哥！你慢点！”
　　女孩儿心急，也学着男孩儿一样迈开双腿，却一个趔趄，向前跪了下去。
　　膝盖上又麻又痛，女孩儿的泪珠“吧嗒吧嗒”地坠了下来，却硬是不肯叫出声来。
　　木屋门口，立着一个少妇，端着一只木盆。看到女孩儿摔倒，她眉头微皱，唤了声：“汀儿！”

　　男孩儿听到呼唤，意识到女孩儿出了事，连忙回头去看。
　　少妇已经来到女孩儿身边，放下木盆，弯下腰，轻轻地抱起女孩儿，轻柔地安慰她。
　　男孩儿几步来到女孩儿身边，心疼地伸出手替她擦去泪水。
　　女孩儿倔强地转过头，吸吸鼻子，几把抹去脸颊的泪滴。
　　男孩儿愧疚地看看少妇，又失措地看着女孩儿，伸出双臂，说道：“娘，让我带汀儿玩吧！”
　　少妇点点头，默许了。

　　男孩儿伸出双臂，期盼地望着女孩儿。
　　良久，女孩儿才转过头，打量了男孩儿一会儿，慢慢地将双手伸向他。
　　男孩儿如释重负地笑了，让女孩儿坐在他的手臂上，快速向远方的树林走去。
　　少妇慢慢地弯下腰，端起盆，看着他们消失在阳光的尽头。

　　密密的树林里，细碎的阳光透过叶子投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圆斑。
　　男孩儿的双臂渐渐有些酸痛，便换了一只手让女孩儿坐。
　　女孩儿侧眼，偷偷地盯着男孩儿，不安地说道：“信天哥，让汀儿自己走吧！”
　　男孩儿微笑，摇头。

　　树林尽头，是潺潺流动的小溪，落日的余辉就碎在那里。
　　溪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表面平坦光滑。
　　男孩儿坐在石上，将女孩儿放在一边。
　　男孩儿细细地打量女孩儿，方才的泪痕还挂在脸颊，活像一只小花猫。
　　男孩儿温柔地笑了，走到溪水边，沾湿了双手，为她擦拭面颊。
　　女孩儿先是倔强地回避，后来便顺从地接受了。
　　凉凉的溪水流淌在温热的面颊上，异常舒服，女孩儿开心地笑了。

　　“信天哥，你说过，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要送我礼物的！”女孩儿开心地说道。
　　男孩儿微微一愣。
　　是的，今天吸引女孩儿一路跟出来的，便是这句承诺。
　　但其实呢，他根本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只是想骗女孩儿跟着他来这里玩儿的。
　　这可如何是好，女孩儿好不容易才忘记了刚才的疼痛，此刻说自己是在骗她，她会怎么样呢。
　　男孩儿直起身，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溪水，思绪飘飞。

　　“信天哥？”女孩儿问道。
　　男孩儿微微一笑，转过身，弯下腰，抱起女孩儿，道：“汀儿乖，信天哥带你去找礼物，好吗？”
　　“嗯！”女孩儿甜甜地应道，海蓝色的双眼忽闪忽闪。
　　沿着小溪，踏着夕阳，男孩儿向他平日里下河摸鱼的地方一步步走去。
　　他记得，那里有一处极美的风景。

　　“到了。”男孩儿望着想象中的溪水，松了一口气。
　　落日的余辉下，此处的溪水竟表现出五彩缤纷的色泽，随着溪水摇摇晃晃，异光流转，变幻莫测。
　　男孩儿回头，看到女孩儿的目光里也闪动着变幻的色彩，梨涡深深，笑若春风。

　　“汀儿，信天哥送你一池美景，祝你生日快乐，好吗？”男孩儿缓缓道来。
　　“嗯！谢谢你，信天哥！”女孩儿伸出双臂，搂住男孩儿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男孩儿笑，女孩儿更开心，要自己到溪边玩水。

　　双腿刚刚站到地上，女孩儿“唉呦”一声，向下倒去。
　　多亏男孩儿手快，拉住了她的胳膊，才让她没有径直坐下去。
　　“汀儿，怎么了，腿还疼是吗？快，让我看看！”男孩儿急道，小心翼翼地挽起女孩儿的裙子，露出膝盖。
　　鲜红的血迹展露在男孩儿面前，几乎在他的心上撕裂一道口子，流出更多的鲜血。
　　“汀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男孩儿道。
　　女孩儿咬着嘴唇，努力地露出微笑，说道：“汀儿没事儿，信天哥。”说着，泪水却不争气地滑落。
　　男孩儿皱眉。
　　哪里是没事。女孩儿从来都是这样，无论多大的痛苦，都只是默默地落泪，从不肯喊叫一声。
　　“走，汀儿，信天哥带你回家上药！”
　　女孩儿拒绝，但男孩儿不肯同意，抱起她，便向家的方向走去。

　　夕阳愈沉，伏在男孩儿肩头的女孩儿喃喃道：“信天哥，娘为什么不让汀儿叫你‘哥’呢？”
　　男孩儿轻轻叹息：“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猜呢？”
　　没有回答。
　　男孩儿回头，看到女孩儿的睫毛搭了下去，还在甜甜地笑。

　　是啊，究竟为什么，不让他的妹妹叫他“哥”呢？
　　等到男孩儿明白的时候，离分别，已经不到两年……

　　后来，又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男孩儿九岁，女孩儿五岁。
　　“汀儿，明天，信天哥就要走了。你答应我，先不要告诉娘，好不好？”
　　“信天哥，你要去哪儿玩？汀儿也要去。”女孩儿不满道。
　　“汀儿，信天哥这次不是去玩，信天哥要出去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做我早该做的事情。汀儿，你放心，有一天，信天哥会回来的。那时候，你和娘就都可以过好日子了。相信我，好吗？”男孩儿目光真挚而坚定，倒映着夕阳。
　　“不好不好不好！信天哥，我要你陪着我！”女孩儿泪珠断了线似的滑下。
　　男孩儿心疼地替她擦去泪水。

　　他又何尝愿意离去！
　　只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汀儿，你听话！信天哥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是不是？”
　　女孩儿似懂非懂，抽泣了两声，硬是忍下了泪水：“嗯。那，信天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男孩儿望向远方。
　　“很快。”

　　第二天一早，当阳光刚刚透过窗子时，女孩儿突然醒来了。
　　顾不上穿鞋，女孩儿向男孩儿的屋子里奔去。
　　门是虚掩的，女孩儿一把推开，冲了进去。
　　平日里放着男孩儿的那双布鞋的地方，现在却空空如也；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却没有了男孩儿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
　　女孩儿泪水淌下，向屋外冲去，一边呼唤着“信天哥”。

　　田地里，少妇一个人弯着腰，劳作着。
　　“娘！信天哥走了！信天哥走了……”女孩儿哭道。
　　少妇直起腰，呆呆地望着女孩儿，一言不发。
　　女孩儿转过身，向密林深处跑去，却没有看到，少妇的脸上，显出两行泪水。

　　密林中，溪水旁，大石头独自静静地躺在那里。
　　密林外，溪水里，朝霞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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