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效应

　　第二天，飞鸾舞团筹备现代编舞。

　　现代舞最重要的是对动作的感知，不止使用不同的肌肉，还要了解舞蹈的总体构思，必须符合古典传统，同时要与时俱进，对当代世界保持开放的心态。

　　“女生可以既单纯又有韧性，这并不矛盾。”会议室里，季津竹说出自己的想法，“从前的芭蕾舞中，女性形象是美丽、脆弱、娇柔的精灵。现在社会进步了，我认为在芭蕾中需要坚强，以及具有权威的女性，这将成为她们的标致。”

　　众人一致同意，团长张佳禾任命季津竹担任此次的编舞组长，负责跟专业的老师沟通。

　　为此，季津竹的闲暇时间被芭蕾侵占，不过她乐此不疲。

　　他们选择编排的是现代芭蕾舞剧《吉赛尔》。中途的一天，季津竹接到了村长的电话，他说他已经回到家了，嘱咐她有空就去江林玩。

　　她笑着说好。

　　正式演出当晚，艺术中心大剧院座无虚席，陈慕洵提前入座，被女观众搭讪要微信，他微笑着说：“今天出演《吉赛尔》的女主角是我未来妻子。”

　　对方登时打了退堂鼓。

　　到了七点半，舞剧的第一幕正式开始。交响乐奏响，季津竹出场，一袭白底绿色花纹的芭蕾裙。陈慕洵不懂芭蕾专业知识，但会直观地欣赏。津竹演绎的吉赛尔有种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既视感，不见被疾病束缚的羸弱，反而生命力旺盛，仔细想想合情合理，先天心脏不好的吉赛尔，热爱芭蕾，付出超出寻常人的心血，本身韧劲就惊人。

　　台上的女孩将其塑造得生动立体，每一个轻盈无比的动作是兴之所至，灵魂之语。

　　陈慕洵看得如痴如醉。津竹，比他想象得还要优秀出众。他一面为她心醉神迷，一面心生不安。

　　如此惊艳绝伦的她，除了他，还有很多人觊觎。想起她母亲的话，他想尽快和她完婚。

　　今天林文瑛坐在了观众席，细细观摩季津竹，她的摇摆步漂亮饱满，路径非常清晰，左腿足尖立起，右腿从前到旁再到后面画了一个又大又标准的圆。Arabesque（单腿直立、一臂前伸、另一腿往后抬起、另一臂后伸）舞姿，她立上去后，凭借近乎反人类的软开度，不带停地延伸，直至无法再延伸。

　　稳当地转完attitude（鹤立式），往前展示Ballonné（二位中跳），她的位移处理得极大，不突兀不说，还将吉赛尔宁愿死在芭蕾的舞台上也不顾心脏问题的执着演绎得淋漓尽致，两圈En dehors（前划到后）花瓣似地落下，她微微垂头，睫毛忽闪，一只手贴在胸口，又抬起头，幽幽望向既定的前方，仿佛在思考什么——这是她自己做的戏剧化处理。

　　这之后的足尖小跳她轻松自如，不止主力腿稳如泰山，动力腿的小腿划圈也是无可挑剔。

　　最后的Piqué en tournant，季津竹腾云驾雾般地起飞，绕着舞台陀螺似地旋转，害羞雀跃，灵动俏皮，热情肆意。此时此刻，她就是少女吉赛尔，为了芭蕾，燃烧自己的生命。

　　林文瑛情不自禁地和其他观众鼓起了掌，心悦诚服。

　　今晚的演出结束，季津竹在后台收到了不少观众的花。有人激动地跑来和她合影留念，她依依配合，笑容不变。

　　离曾经众星捧月的芭蕾生活越来越近了，她称心快意，恨不得下一秒就夺回昔日冠绝一时的所有风光。

　　她对镜卸妆，陈慕洵坐着等她。

　　张佳禾举步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今晚有个领导也来看演出了，非常欣赏你，等会儿举行聚餐，你要不要去？”

　　卸妆棉扔垃圾桶里，季津竹没有犹豫地说：“不去。”她不喜欢无效社交。

　　张佳禾欲言又止，和一个叫青黛的芭蕾女演员相携出去。

　　季津竹和陈慕洵出了后台，离开大剧院，来到停车场，遇见了古之盈和钱进，小情侣嘻嘻哈哈地闹，瞧见他们，恢复正色，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津竹姐，”古之盈羡慕地说：“你男朋友好帅啊！”

　　季津竹笑不可抑。钱进不满地嘿了声，“为什么老是要找帅哥，你有我不就够了吗？”搂住古之盈的脖子，跟二人道过别，驱车离开。

　　季津竹倒有点羡慕古之盈，和钱进从初中相知相识相爱到现在，打打闹闹，顺风顺水。每次古之盈有演出，哪怕只是扮演几秒钟的路人甲，钱进都会过来捧场。

　　“我们也走吧。”陈慕洵提醒。

　　她坐上他的副驾驶，由他送回家。

　　陈慕洵说：“津竹，我想带你和我父母吃个饭。”

　　见家长？季津竹本能排斥，“我们现在连男女朋友都不是，没必要见父母。”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陈慕洵一筹莫展，“你还要考察我多久，才让我正式成为你的男朋友？”

　　考察？对眼前的男人，季津竹止步于好感，这种好感远没有到她可以为他心花怒放的地步。

　　“这个主要看你吧。”她发牢骚，“我是被动方，你是主动方。”

　　陈慕洵过了久久才说：“其实你考察我多久，我都没问题。”

　　大概很少有女生会对这样他这样的男生不动心，可她年少时热烈地喜欢上了一个人，那种悸动、难过、委屈、欣喜，被消耗得太多，以至于现在再也找不到。

　　陈慕洵忧心忡忡，“我主要怕的是，你心里有人，迟迟无法对我敞开心扉。”

　　季津竹立即否认：“没有。”

　　陈慕洵满意地说：“没有就好。”

　　“我拒绝你，你去喜欢别人吧。及时止损，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她突然不想耗费他精力，怕届时自己无法回应他想要的情意，那实在是太伤他。

　　“没事儿，我会继续追你。”陈慕洵不见半点气馁，“这次是第一次被你正式拒绝。我已经做好了被你拒绝无数次的准备。”

　　季津竹存疑，“真的有这么喜欢？”

　　“不要低估一见钟情的威力。你不止是舞蹈家，长得还漂亮，性格也好，谁会不喜欢？”陈慕洵恳切地说。

　　季津竹油盐不进，“我已经过了听到男人花言巧语会心动的年纪。”

　　“这年头说实话也有错？”陈慕洵佯装不解。

　　季津竹忍俊不禁，一般的女生真的难以抵挡他。

　　“放点音乐听。”陈慕洵打开车载音乐，是摇滚，出自上个世纪红极一时的乐队。

　　季津竹喜欢古典乐和R&B，嫌摇滚吵，但没说出来。“看不出来你喜欢摇滚。”

　　“你看不出来的事多了。”

　　漫无边际的聊天中，车子很快抵达季津竹家门口。季津竹解开安全带，先她一步下车的陈慕洵绕过车前，替她绅士地拉开车门。

　　她拿上包，抬脚下去。

　　临近十点，月亮硕大得举手可摘，树叶反射着温柔的银光。季津竹直截了当地说：“我一直好奇，如果我的背后没有锦城，你还会不会这么喜欢我？”

　　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接近她，是因为她身上有他们可以达到目的的存在。如果她没有家世背景，诸如途锦荣之流，根本不会对她献殷勤。

　　陈慕洵默然片刻才说：“我不否认，锦城是我喜欢上你的充分条件，但我此时此刻对你的心意完全是真的。”

　　“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家庭背景的光环，你还会不会始终如一？”季津竹问得尖锐，“哪怕你父母坚决反对。”

　　“你喜欢把人逼到绝境来考验感情？”陈慕洵反问。

　　“因为一般极端情况才能看出最真实的一面。”季津竹说：“比如《泰坦尼克号》里，面对生死，杰克把求生的机会给了露丝。”

　　陈慕洵毫不迟疑，“那只是电影，现实中的我们不会遇到这种情况。”

　　季津竹干脆地说了句OK，结束这个话题，“开车注意安全。”转身离开，陈慕洵叫住她，“津竹，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季津竹回过头，“没有啊。就是探讨一下。我不喜欢真正地强人所难，所以选择预设。”人性往往经不起考验，自私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基因，她自己都做不到完美，没必要对别人过分苛刻，何况如今他们并未相爱。

　　陈慕洵松了口气，“我知道我做得还不够好，但我现在是真的很喜欢你。”

　　“再见。”情话小能手。季津竹笑了一笑，移步进屋，回了卧室，收到了许亦婵发来了的微信，对方说婚礼策划得接近尾声了，大概国庆期间就能举行婚礼，杜宇鸣没空，叫她这周六陪她去试婚纱。

　　季津竹回复好，接着问：“你真的想好要结婚了？”

　　【许亦婵：说真的没想好，但迟早要结，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总不能反悔，我跟杜宇鸣的婚姻，比起我俩爱不爱，两家互利更重要。】

　　季津竹始终觉得如果当下不是非对方不可，就没必要结婚，否则就是不负责。结婚跟恋爱的性质不一样，没有准备好迎接一切，不如不结。

　　她敲字：“杜宇鸣怎么想的？”

　　【许亦婵：跟我差不多的想法，凑合过。】

　　季津竹继续发：“他真的爱你吗？”如果爱你的话，为什么不陪你去试婚纱？什么叫没空？结婚的事都没空，那什么时候有空？真有心的话，再忙，抽空陪未婚妻试婚纱的时间还是有的吧。

　　【许亦婵：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说这个没有意义。何况不相爱也可以结婚，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过的。】

　　季津竹想起了许亦婵提过的学长，想问她现在是否还会想起对方，但思考须臾，闭口不言。往事已矣，何必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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