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穿这回事

作者:洒扫庭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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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成荫六


      143.

      当今世域,门派林立,法术众多,有上域中域下域之分。自然,上为良正,下为鄙邪,而真能当得上域之名的,只有这么一个九玄上域。

      人道玄域最是方正磊落,不藏阴私,是修仙求道的好去处。而余下各域的各派门人,最是知晓玄域的威严厉害,世人道玄域是仁义心肠,他们只知道玄域不可不畏。

      苏谙济在沉夕殿的时候,也深谙玄域不可轻易招惹。玄域不屑下作不假,但狠辣手段有的是,只无非上不得台面的不会去用罢了,若是逼急了,也能叫人哑巴吃黄连,叫他们自讨苦吃。由此,自然也有人觉得玄域只是道貌岸然。

      当世大派虽说都有称道之处,但难免门人心域不一,温良者正,烈激者邪,难免相残,是以苏谙济当初觉得各域宗派没有什么异同,无非都是逆天而行,微末处争一线生机,至于正道魔道,不过殊途同归。如今他到了汲露殿来,更是如此觉得。无非魔宗里的刀光剑影凶残狠厉,而这里不会波及太多无辜,至于杀人于无形的种种手段,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是这里更有规矩。

      苏谙济初到汲露殿便随着师父化去旧时功法,以便修习汲露殿的法术,然而因旧时所习魔宗功法太过霸道,到底还是留下残毒。

      他面上虽是乖顺听着师父的话行动,实则也不是全然遵循师父所嘱,还是有自己的考量,亦是有太多的疑虑。此间亦见闻了许多汲露殿的阴私,他常觉着此处和他处没有什么不同,若是没有风十六,他也没想过会来这些地方。

      这里的风十六和以前他认识的那个风十六确乎没什么不同,到山上有了年头,开始了锻器炼物,至于医术,只是有些涉猎,毕竟非她主修,无非是闲暇之余的一些消遣。

      如今苏谙济开始跟师兄弟替殿里跑些差事,而风十六忙于收集材料做她的活计,都是各忙各的,更多的时候是在岁末碰一下头,并不常打照面。

      他们之间好像真的去了闲气,似乎也没有生出更多的亲近,寻常姐弟大抵也是如此。

      若是岁末碰见风十六,她身上多半还有未散去的一枝春的香气,苏谙济发现自己不觉间对这种梅花有些迷醉,那年冬日初闻见的香息似乎叫他记到了现在,他便又觉得那股寒毒似乎也留到了现在。

      体内残毒作祟,苏谙济有时会生出些许迷乱,亦常梦回还是左护法的时候。

      但是这些迷乱他不能让旁人知晓。沉夕殿里有很多双眼睛,这里又何尝不是呢?这里的眼睛最喜欢的就是把死人编陈为他们最喜欢的模样。幸而他是活着的,活着的人尚能梳洗自个儿的形貌。

      因为这些眼睛,风四这一次不再和以前那般幸运,几乎就要死去,因着师父才堪堪捡回一条性命,自此却是要长年卧病,终年静养,故辞去了此前殿里的一些事务。

      这是苏谙济到汲露殿近百年后发生的事。

      为着风四,师父和上边的几个师兄师姐忙上忙下,而他们这三个小的上山不到百年,插不上手,各自照旧。

      自然是照旧的,对于这些眼睛,风十六也照旧地如瞎子一般看不见,叫人见了都不忍戳穿——到底是身上带了太多天真。她只看得到大树繁密的枝叶,却看不到树底下难生的寸草。也因此,她有着不同于那个风十六的烂漫,或许也算幸事。

      但风十六又不全然是瞎的,有些地方她意外地敏锐,那一针见血的功夫和风二比起来不遑多让。她曾说风二言语尖利得厉害,刀子一般都不给人留些余地,其实她有时也是如此,因少年傲气带出的锐利更是染了几分凛冽。

      这样一个意气的少年人,无知无畏地在他面前说眼泪是累赘的人,也因着风四而偷偷地黯然落泪,可惜她不知如今风四身上的苦难皆自汲露殿来。

      以前初见风十六时,苏谙济只觉着这人也不过是掉几滴泪来润润自个儿那不安宁的良心罢了,他那时暗里讥笑过。

      那个风十六确实是爱掉泪的人,当初为他疗伤时,也掉了几回。

      如今这位却是在给他把过脉后,又惊又怕,睁圆了一双眼,该是怕自个儿脸色太过难看,叫人看了笑话,又一时敛了敛,然而话语里还是泄露了她的疑虑和惊惧:“师父知道么?”

      他没回答,本就是故意挑这个时候找的风十六。如今师父他们都在紧着为风四疗伤,腾不开手,分不出多余的心力,只留他们三个小的任意玩闹,于苏谙济而言便是最好的时机。

      当初体内的残毒师父也为他除过,只是反反复复的,并不干净。殿里的一些功法亦有心毒,如此,他也不是只安心修习殿里的心经,只是以此为枝干,慢慢融会以前在魔宗习得的枝叶,毕竟看起来,日后师父多半会寻来旁的心法叫他参习,他这么做并不出格。

      师父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苏谙济能自个儿收拾干净,别被人抓个正着,也别在他跟前露出太多形迹。

      自然,按这个意思,若苏谙济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这便是他的本事,若是意外遭人抓到把柄,那么休怪门规无情。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这般偷习魔功又不知掩饰而坦迹于汲露殿中,便是放肆狂妄了。

      苏谙济也不担心风十六这里给师父漏了口风,毕竟他现在这一身功法探查不出太多的东西,再说同他相比,只怕风九还要邪性一些。所以,这一次是刻意为之,他只是想看看风十六的反应。她是转头就报告师父,还是咬咬牙自个儿抗下,他很期待。

      这年风四受伤后,师父不再放任他们外出,便是长年在外的风九也被叫了回来。苏谙济因此得了闲,这天便被同为闲着的风十六拉去爬了山。

      往年冬日若是碰了面,又正闲时,风十六也常叫上他到山上走走,只是见到的便都是冬日的枯寂,像今天这样又见花香鸟语,却是有些难得。

      他们本是山头闲坐,岩上铺了几片杨梅叶,上边放了几颗红了的杨梅。山上风迹强劲,一片枝叶摇晃,百年过去,那几棵杨梅树依旧在风中颤颤巍巍。

      此时风十六凝着神色,手中拈着的一小截梅枝来回转动着,双眼放空地看着远处山峦,不知道是梅子吃多了牙酸,还是在苦恼他的这件事,又或许是暗悔刚刚给他搭了把脉。

      他的借口很是完美:现在师父他们实在顾不上他,而交由殿里的其他人,他亦不放心。这话不是他故意夸大,毕竟前不久殿里就出了这么一桩事,他只是需要在风十六看来,自个儿如今有疑虑是很正常的,向她求助就更不意外,毕竟他这种情况实在不便求于外人——风十六,你会作何选择呢?然后他说:“十六,这里我只信你。”

      这天风很大,不多时便又刮起一阵,边上枝叶泠泠作响。远处林涛翻滚,仿佛梳洗了一番山头。

      于是风十六转头拉着他去了药阁。

      风十六调了药,心下惴惴,难见安色,仿佛暗地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用药这些日子苏谙济常到风十六这里坐,便见案间堆了许多药典,不大的屋子里占了大半,只听她说要去寻药。

      风十六在一旁翻着书,和他证了一下调和的药方,以强调此方的可行性,之后埋头药典,偶尔再添几句话,余下一室寂静,只听得汤药咕嘟咕嘟的声音。

      对此,苏谙济并不多言,只是静静听着。以前那个风十六给他用药时,并不会一一给他解释,话少得可怜,也没有她这么不安。

      对比她们的异同,只是苏谙济偶尔的兴趣。她们应当是两个人,却是如此相似,都像是一阵让他稍感松快的风,偶尔松动他的心念,偶尔活泛他的眼睛,却到底只是一阵风,无形,无迹,并不知此来是暴雨,还是花香。他更愿意找见一间茅舍,或一棵树,即便不挡狂风暴雨,只要能安歇片刻便好。

      “十六,你好像很怕。”

      “……我怕,你……”风十六目光停留在字行间,顿了顿,抬起头,直直看着他,正要说下去,却被苏谙济截了话头,只见他笑:“若真是你所想,要同我割袍断义,再替殿里卫道除魔么?”

      魔宗的探子?内奸?自甘堕落?目无纲法?总归不是好话,难为她憋了这些日子,苏谙济也不想从她那儿听到这些。

      他垂下眸子,看着小炉上窜出的火苗,不知道是觉着这事怪没趣的,还是觉着该叫这位长姐安下心,只是静静说:“师父知道的。”

      144.

      后来,风四那儿已然安稳,师父才放他们出去。

      风十六依旧给苏谙济调药,虽然不再如初时那么勤,缘此两人却是能多见上一两次,而不像往常只匆匆见过一回,几句话都没来得及问。

      如今风十六炼器多是给殿里炼造,虽是小打小闹,但每回备上材料都要费上不少年月,自然并不多留在殿里。不过她心里惦记了苏谙济的事,回来时多是跟他说新采到了几味药,然后拉上他去熬煮。

      她也乐此不疲地拉着苏谙济外出寻药,因为有些药需要鲜用,她要把人带在身边。如此,苏谙济跟她出去了几次,一来二去,也习惯了。作为回报,途见一些珍材时,苏谙济也尽力给她取来。

      风十六不喜途中逗留,以免生出事端。虽然如此,却是难免旁观几回痴怨,叹怜几回无常,也会有身犯险境的时候,只因苏谙济要用的药多在险地。

      经过几十年的调理,苏谙济身上的毒清了许多,灵力行走时也多为顺调,只是脉象依旧有乱,便少不得风十六要另费心思。

      这次路遇两人,也是师姐弟。师姐清清泠泠,一双清眸和静,花枝衬着素手娇研,多少还是冷清;师弟有如石上清泉,剔透流光,一派清朗,同旁边的师姐相比更有些人情味儿。

      只见师弟出手利落,修为不在他们之下。至于师姐,大概是还不稀得她动手。

      后来误踏迷阵,又碰上了,发现同路,两人便与他们结了伴,也报了姓名:风圆、风极。六十为圆,七十二为极,这是他俩一道外出行走时惯用的名字。

      至于这对姐弟,一名峰画,一名峰秋。

      顺利抵达后,四人便分了手,互道告辞,各去寻自个儿要的东西。

      苏谙济初见便觉出两人匿了形貌,暗里提醒风十六小心,虽然一路上相安无事,提防却也没有下了心去。

      风十六说这次的药草药性较冲,可能致人一时昏痹而不能行经走气,叫他有心里准备。苏谙济只是听着,向来不在这些事上多话,凡事谨遵医嘱。

      按着药植的习性,不多时他们便找见了。这次在折采药株之前,风十六叫苏谙济布好阵以防突遇妖兽,自个儿却是先架火烧了水,烫了药包,布了屏风,叫苏谙济先去浴桶里泡着,够了时辰,自己才在那边折草捣烂,沥了药汁叫他饮下。

      因为先有了药浴,药力在体内冲撞时少了一些痛苦而不至于昏过去,但真的一时不能运气发力,浑身的修为都用不得,好似废人一般。

      风十六说过两天便好,到时给他扎几针泄一泄,再给他渡些灵力调一下。

      他们正要走,还没来得及撤下法阵,却有人撞了进来,威力之大,生生破了阵。外边灵力妖力交杂,苏谙济一时乱了气息。

      进来的人便是那两人里边的师弟峰秋,他还在那头屈膝埋着头,久久还未抬起,显然受了伤。

      外边妖兽吟啸,似汹涌浪潮。

      这时那师姐峰画也来了,忙看过峰秋伤势,同时顺手一挥,生了结界护住四人。

      苏谙济体内气息激荡,神识混乱,这时倒成了里边最危险的因素,峰画的结界也生生被他破了。

      这时的苏谙济自然早没了清明,也更不可能意识到自个儿如今运力有多么危险。一片昏蒙里,他只知道自己还是那个沉夕殿的左护法,又要同人杀战了。

      过往种种都不须回头细看,是非对错亦不必一一辨认,唯呼吸的浮尘刻画轮廓,记录轨迹,最后又归于寂灭。

      浮尘扬洒又幻了过往乱影,笑他本是同类却妄想了断,身沾血腥却以为洗尽前尘。

      有人持刀自乱影中奔来,他一把扼住,手中剑却作了指间花。

      他却突然转身虚空抓了一把,而不顾身前遭人攻杀。

      虚茫中露出了一截衣袖,亦露出了风十六的面容,英气的眉,澄澈的眼,她在问:“却还要同我走么?”

      风十六早在峰秋撞进来后就怕出岔子,见了苏谙济这样不无惊忧。她自身战力低,以前也只是学了些皮毛,防身够用而已,这时想要近苏谙济的身办不到,忙出声请求旁边姐弟俩帮忙制住。

      于是峰画出手帮她制下,费了不少了力,风十六赶紧锁住苏谙济的几大关穴,另取了几个□□扎针给他泄了。

      不多时,苏谙济狂意褪去,安静下来。不久一股温润的灵力注入,像泉水清去渠里的淤泥,也像大鸟掖下巢里的幼崽,又像雨水洗去喧乱的浮尘。

      那些乱影消散,又沉入了那片他不愿翻搅的黑水里。

      这灵力歇上几时便会给他注入一些,他逐渐带了些清明,却又昏昏沉沉,只抓住了一片倦意想要睡去,但是心里似乎还是空的,似乎还要抓住别的什么。他好像叫住了风十六,也好像听到了回答,然后他满意了,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晨间,他们已不在原来那个地方。风十六和他靠坐一处,一手揽着他的肩,还在睡着,没有受伤痕迹。苏谙济起身给她探了把脉,脉息稍乱。

      峰画在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躺着,衣袖上几道血痕,该是伤重,亦未醒来,她家师弟应该守了许久。显然是峰秋带他们到了这里。

      见到他醒了,峰秋便和他打了招呼,说他家师姐这是耗了许多灵力为他调渡,并无大碍,叫他且放心,然后辞别。他请苏谙济帮忙转告,说日后相见,定当报还风师姐今日慷慨。

      峰画伤重,峰秋亦有伤,如今急着带人回去,在情在理,苏谙济只是觉着他的话有几分可笑。毕竟峰秋都没有以真容示人,名字也没有留下,却在说什么日后相见,便是真存了这份心,又上哪儿寻这个叫风圆的人呢?

      如今风十六未醒,苏谙济也还不能使用灵力,便只能背起风十六往大路走,遇见一辆要进城的牛车。车板上空着,只有驾着老牛的老农一个,苏谙济便借了道。

      因多有颠簸,苏谙济双手将风十六揽在怀里护着,免得摔出来好歹,毕竟风十六这一遭可不好受。

      有些病人与医者同席而坐便能稍感舒缓,这便是浸了医者的医气受了调理,实则也是所谓“医缘”。而有些医者同病人接触时,自身医气渡病体,却难免病气入医身,受之影响。显然,风十六属于后者,因此不常给他施针,渡气更少,多用药剂泄补,这次自然是因他乱了脉象。

      他又闭上眼。

      风十六醒来时,已是深夜,正在客栈里一方床榻上,起身便问桌前的苏谙济他们在哪儿。

      苏谙济说了个地方。之前说好采了药,接下来要顺道去给风十六采些灵材。

      风十六说不必了,他们该打道回府。

      “三百年后再去吧。”她边说边添了杯水。

      “怎么说?”

      便听风十六说东西已经给别人用了,要去采的也不过是些边边角角,如今采来也只会放坏了,不如时候到了再说。

      然后她问了峰氏姐弟的情况,苏谙济简单说了几句,接着转达峰秋的话。

      风十六便说,就是给他用了。然后说,还不还无所谓,毕竟大家都捡回了性命。

      苏谙济便问那天发生了什么。

      风十六只简单说了峰画伤重,峰秋一人难支,又逢他灵扇折毁,余法收效甚微,她便问了此器材质,抬手与她的东西一道扔进炼炉里,叫峰秋多坚持几个时辰。

      因为她还在给苏谙济调气,又要分神去炼造,炼好后便有些虚脱撑不住,只要求峰秋带她姐弟脱身。

      不过风十六省去了苏谙济的一段,也算是替他免了尴尬。难得见他那么脆弱,也难得见他那么不安。

      风十六还说,那个师姐术法奇妙,拈花也能成飞鹤,点石也可化精灵,运水亦能作神兵,若是没有伤重,他们不必这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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