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君心

　　半月后。
　　北方，战城。
　　随风认真地检查完练夫人双眼，道：“这双眼睛是哭瞎的，拖的时间又太久，错过就医的最佳时间，要恢复到最初的视力是不可能的。”
　　“那，还有希望吗？”练老爷问。
　　“看到模糊的景物应该没问题。”
　　“那就拜托三小姐了。”
　　“嗯。”
　　接下来，是漫长的疗程。
　　外敷，内服，针灸。
　　三月后，揭开蒙眼白布。正如随风保证的，练夫人可以看见物体模糊的影子。
　　“这是药方，需按时服药。多休息，不要用眼过度，要时常保持心情愉悦。”
　　随风将药方交给追云，追云看着眼前的随风，比六个月前初分开时更显沉静，眉眼间似乎有更多解不开的轻愁。
　　“随风，要和我一起走吗？”
　　“……”
　　“随风？”
　　“我定亲了。”随风语调平静，仿佛在说天气不错之类的小事。
　　“什么时候的事？”追云吃惊，抓住随风衣袖，“是不是那个战灼焰？”
　　看随风默认，追云急道：“你怎么那么糊涂！他身边，他身边——”他身边还有个秋若兮啊！就算她在战城呆的时间不久，却也看得出那个姓战的家伙和那蒲柳之姿的秋若兮关系非比寻常。
　　“我知道的。”随风双手无意识地抚着栏杆。
　　看着随风为爱伤神的样子，追云断然道：“退亲，我的妹妹决不能和人共侍一夫。”特别是那男人一脸明显偏爱别的女人的样子。
　　“姐，人为什么活着，为了受苦吗？若说人在世间走一遭都有特定的目的，那我是为什么？”随风语调痛苦，表情迷茫。
　　追云震惊地看着随风，随风一向直呼她名字的。是因为那个男人吗？随风何时变得那么脆弱？想到自己曾做的梦，那个逼死自己妹妹的男人和女人脸孔，不正是那个战灼焰和秋若兮吗？在她还没找到那个可以聚集人类魂魄的宝物之前，她一定要阻止这事的发生。
　　“随风，你听我说，人生在世不是为了受苦，你感到苦，是因为带给你快乐的人还没出现，听我的话，跟我离开。我帮你找那个带给你快乐的人，好不好？”
　　“像是姐夫那样的人吗？”随风迷茫的表情里有着动摇和向往。
　　“是的，只要你点头，我这就帮你退婚。”
　　随风不再说话，静静看着天空，也不知想到些什么，好久，久到追云要进一步说服随风的时候，随风才迟疑地摘下贴身携带的玉珏，交给追云。
　　“我们后天启程，今天你就住我这，不要回去了。”
　　“好。”随风点头。

　　启程当日的清晨——
　　“追云，你在气什么？”
　　“我没事！”咬牙切齿地。
　　宁寒停下脚步，站在追云面前。
　　“追云，我们是夫妻，爹爹说，夫妻之间是没有秘密的。”
　　“宁寒，真的没事啦。”不行，打死都不能说。
　　“可是，刚刚那人递了封信给你，你的脸色就变得好铁青哦。”实话实说是宁寒的优良传统。
　　那是因为书信是大嫂写的，除了询问她和随风状况，还在下角附加上几个大字：追云，新婚夜难忘吧！练夫人需要的药是我给的，药效比随风的厉害吧，不用太感激我，我会害羞的。至于随风给的那包，抱歉，丢了。
　　你说她能不气吗？可这要怎么跟宁寒说？
　　“说啊！”
　　“咳，宁寒！若是你再逼我，我就亲你哦！”追云迫不得已，撂下威胁，让宁寒收声。
　　“你——”宁寒开口。
　　追云打断，“我说得出做得到哦！”
　　“你亲吧！亲完我，就要说哦。”说完，宁寒就壮士断腕地闭上眼睛。
　　没想到宁寒会这么说，追云呆了呆，窘迫道：“谁，谁要亲你，快走啦！”不容分说，拉了人就走。
　　宁寒不为所动，坚决要知道追云不高兴的原因，还主动把嘴凑到追云面前。两人就这样推推闹闹的，突然，追云触到宁寒胸前的硬物，停下来。
　　“这是什么？”追云拍了拍。
　　“没什么。”宁寒转身，不让追云碰。
　　“宁寒，夫妻间是没有秘密的哦！”追云用他的话堵他。
　　没办法，宁寒转回身，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递给她。
　　这是？这是？追云抖着手接过来。瓶子是白玉质地，瞧起来有年头了，玉白的瓶身隐隐透出圣洁的清光。但，这不是追云吃惊的原因。她激动是因为，这就是自己找了好多年的东西，可以救随风的宝贝。
　　握在手里的瓶身，温热如暖玉。微一用力，怪像发生了，原本玉白的瓷瓶慢慢染了颜色，淡淡的翠。清光中，瓶身处出现龙纹。雪白的龙身盘踞在瓶子上，像是一种守护。
　　眉心出奇的热，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啊！头痛，好痛，尖锐的痛。追云双手抱头。
　　“追云，你怎么了？追云！”
　　宁寒手忙脚乱地想拿下带给追云不适的瓶子，却是徒劳，追云握得死紧。宁寒只能无助地看着她额头的朱砂痣被淡白的龙型图腾取代。与瓶身一样的图腾，与在汴京时见的，也是一样。而他，仍然那么无助，帮不上忙。
　　宁寒看着追云，追云却看不见他，空茫的眼看着遥远到他无法进入的地方。
　　追云眼也不眨地盯着如同海市蜃楼一样投射在她眼前的景物：茂密的树林、握着兵器的杀手，护住秋若兮的战灼焰，和倒地不起的随风。
　　是梦吧，一定是梦，她又做了那个梦了。
　　不对，不是梦，手里握着的温暖告诉她，一定要快些，不然随风就没救了。爬起来，往外冲，似乎推倒了什么人，又似乎有人追在她后头。
　　前生的记忆像潮水一样灌进脑海。
　　她、望月、还有随风，她们是蓬莱孤岛上潜心修行的珍珠精，这次转生就是为了了结尘缘好位列仙班。
　　只是，明明同样是仙子托世，为何就她拥有修行时的力量呢？没时间多想，因，随风印堂处慢慢凸浮出淡蓝光华的元神灵珠，微弱的蓝光忽明忽暗，最后化为点点星光，四逸。
　　“我不准你死！”痛苦的娇叱伴着飞掠的身影，耀眼的白光以非人的速度追踪着几不可见的蓝光。雪亮的光芒无边际的扩散，直到笼罩住所有四散的蓝光才慢慢的收缩，待蓝光逐渐恢复到光珠的形状白光已亮到人眼无法承受的程度。
　　“收！”娇喝声再起。
　　仿佛有生命般，白光闪耀了下包覆着光珠消失于施令者的眉心。
　　黑缎似的发无风而舞，龙型图腾浮现眉间，美丽清艳的脸庞因耗费过多灵力而显得苍白憔悴，待扫见插在尸首的匕首，再也掩不去眼中嗜血的恨意，憎恶的幽光流转。
　　“断魂？你们竟然用断魂对付转生为人毫无法力的随风？很好！很好！拥有至上神力诛仙斩魔的‘断魂’，如今竟被用来对付区区人类，呵呵呵，代价，我该让你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啧！想到了，血债嘛还是用血来偿比较好，你们没意见吧！现在你们可要看清楚哦！我是‘追云’，不是那个任你们欺侮的随风。报仇可要认清对象！”
　　上扬的唇勾起笑弧却无暖意。
　　随风！二姐这就替你报仇，就算你怪我我的决定也不会改变！毕竟这是拯救你的唯一方法，谁让他们做得这么绝呢？存心灭你元神，这不是神该有的慈悲心啊！
　　以血祭灵！
　　玉白的手缓缓伸向‘断魂’。
　　“不要啊，追云！”一条人影出现，打开她的手。
　　“我要替随风报仇。”隔开阻挠的人影。
　　“我不准！不要杀人。”人影呈大字型挡在身前，就是不让路。
　　“难道我就想杀人吗！谁让他们做得太绝，拿‘断魂’来对付随风，存心让随风魂飞魄散没有转生的机会啊！这是神该有的慈悲心吗？”
　　“不要动手，追云！要杀人，由我来，我替你！”人影夺过匕首。
　　追云伸手去夺，却夺不下来。
　　这声音是宁寒吧！虽然看不清。只是，他的宁寒在这么多人面前根本说不出话啊！那能是谁？发狂的眼逐渐变得清明，终于看清面前人。
　　宁寒模样好狼狈啊，这么多的破皮擦伤，是追她时碰的吗？
　　“宁寒？”她伸出手。
　　“是我！”他用没拿匕首的手回握，“不要杀人，追云，我们先救随风好不好？”
　　宁寒看着血染衣裙的随风，追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随风的尸体。
　　“救不了了，她已经死了。”
　　“不，救得了的。追云，我相信你，你会有办法的。”宁寒此刻的表情竟是异常坚持。
　　“是吗？有办法吗？”除了用这个瓶子暂时收集起随风的魂魄，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有的。”第三个声音出现在旁边。
　　望月依旧是一袭月色华衣，慢步走来，竟是异常沉重。
　　“大姐！”大姐怎么来了？不是人在塞外吗？
　　望月露出笑，淡淡的。没看那些假刺客，也没理会战灼焰和秋若兮吃惊的表情。认真地看着追云，道：“只要能救随风，任何方法都行吗？包括用你的命换？”
　　追云看向宁寒，看见他眼中的支持，重重地点头。
　　“若想保随风魂魄不散，除了用‘玉兰砂’震魂，还必须法力高强者护持七七四十九天。七七四十九天后，将魂魄放在最容易吸取日月精华的地方，才能重修肉身。”
　　“我的法力够吗？”她自小就与人不同的异能竟有这等用途。
　　“不够！”望月摇头，“逆天还魂的行为只有神才可以的。”
　　神？她充其量也只是千年珍珠精修成的小仙，神仙之间是遥远的距离。
　　“我也不行吗？”追云苦笑，希望到绝望不过一线之隔。
　　“你行的！”
　　“我不是神！”
　　“你拥有神的元神，只有你能救随风。”
　　追云有些糊涂，不懂明明本命是颗珍珠的自己怎么和神扯上关系。
　　“只要你摆脱肉身的束缚，你就可以！”
　　摆脱肉身？那不就是要现世的她死。不自觉地再看宁寒，他茫然地看着她，显然没懂这话的意思。
　　“宁寒！”忍不住地，追云扑进宁寒怀里，“我舍……不得你，我会想……你，很想……很想……”
　　天人永隔，再见无期啊！
　　泪顺着宁寒难过的脸颊滑落在追云头顶，带着滚烫的热度。宁寒像哄小孩一样一遍遍抚着追云头顶，“追云，我就在你身边，不要哭哦！等你救活随风，我们就一起回家。”
　　宁寒到底知不知道摆脱肉身的意思。
　　“不知道。”宁寒的回答很干脆。
　　追云一愣，这才知道自己问出口。
　　“摆脱肉身，那就是要现世的人死。只有追云死了，才能救随风。”望月解释着。
　　对于一直像哑巴一样存在的宁寒突然开口说话，望月就算吃惊，也没精力表现出来。
　　“追云死，要死掉，随风才能活过来？”宁寒自言自语。
　　“是的。”
　　“是不是，只有人死，就能救随风？”宁寒突然问。
　　望月点头。却觉得宁寒的说法有些不对。不是人死才能救随风，而是死的人必须是追云才行，就算她死也没用的。只是，对于宁寒，他这种单纯的说法表达的意思应该是跟她要表达的一样吧。
　　拥抱在一起的身躯微微发抖，分不清是他还是她。
　　“追云！”宁寒轻轻推开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追云，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不分开。”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追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却想大哭一场。
　　“可是，我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好漂亮。我想一直看着，好不好？”
　　“好。”追云露出笑，满足宁寒要求，这也是她最后能为宁寒做的。
　　宁寒笑了，笑得有点伤心、有点痛苦。等追云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宁寒的身躯已经慢慢的向地面滑倒。那把名叫‘断魂’的匕首，已经深深刺进宁寒的肋下，鲜血染红白衣。
　　“宁寒，你这是做什么！”
　　追云出手如风，点穴，止血，检查伤口。
　　内脏破裂，人是活不成了。
　　宁寒的笑容有点僵，却是努力的要说些什么。
　　追云附耳在他唇边——
　　“追云，我，我终于可以帮到你，你，你不用死了，我，我替你救随风。”
　　“呜……笨蛋宁寒，没有用的，除非我死，没人救得了随风的。你，你怎么这么傻，做事以前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呜……笨蛋宁寒……”
　　“帮，帮不了你吗？我，我还是没用，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一直一直，不分开……”
　　没有呼吸了，追云仍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变。望月还来不及对眼前的事做出反应，宁寒的做法大出她的意料。
　　突然——
　　“追云，快，宁寒的魂魄要飘走了。”
　　听见望月惊呼，追云猛地坐起，正看见宁寒印堂出飘出淡白的荧光。
　　不可能啊！怎么可能？拥有至上神力诛仙斩魔的‘断魂’，对真正的普通人类是没用的。只有像随风这种修炼中的元神才有用处。可，宁寒这种元神溢出的现象又做何解释？莫非，宁寒也不是普通人类转世？
　　乱了，一切都乱了。但，即使再乱，追云仍是下意识的召唤出‘玉兰砂’收集宁寒的魂魄。只是，没有白光，什么异像都没有。不管追云如何努力，都是没有丝毫效果。宁寒的魂魄眼看就要飘到看不见的地方了。
　　这时，半空处划过一道水泽，在水痕落在发狂的追云面前时，变成一俊美男子。
　　“是你？”追云认出他是汴州街头指点过他们的白袍书生。
　　书生招了招手，那些费尽追云力气也收集不到的宁寒的魂魄已经被他轻易用一滴水珠包围起来。书生笑笑了，对着追云：“追云仙子，人我就带走了，若有缘分，总有再见的一天。”
　　像来时一样的消失，追云看看其他人，就连望月也像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难道？只有她才看得见？
　　低头，看见宁寒和随风的尸体，“望月，爹娘就拜托你了。”
　　望月迟疑了下，没有答应。
　　“望月！”追云着急。
　　“追云，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望月一字一顿地说。
　　今天？今天是他们准备启程的日子，只要带随风走，就可以远离那个讨厌的男人，只是，晚了一步。难道，还有其它的纪念性？
　　看出追云真的忆不起来，望月露出苦笑，“今天是七月十七。”
　　七月十七？那明天不就是她们姐妹三人满二十岁的生辰？
　　难道真如命士所言，她活不过二十岁。
　　那随风呢？
　　死的怎会是她？
　　“追云，我想你已经想起我们的前世了。因为投胎时的失误，我们三人共享一人寿命。人生不过百年，我们的时候到了。”
　　所以，才会不约而同的觉醒吗？
　　“望月，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我……尽力！”
　　这就够了！
　　高扬的手掌对准自己的头顶心，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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