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君心

　　她的人办事效率真是没得挑，没一会儿，院外响起马蹄声。然后，门被大力推开，首先出现的是她爹中年发福的脸，然后是她娘，两人的气息有些不稳。明显赶得很急，不然也不会坐马车过来。
　　“什么事这么急？”当爹的首先发问。
　　坐在追云让开的椅子上，不过又马上站起来。因为追云将那两个发馊的食盒摆在桌上。
　　“是啊，云儿。”当娘的比较细心，才一会儿就将屋里看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异样。寒儿行礼后就低着头，倒是云儿绷紧着脸，就和她小时候生起气来一个样。
　　“爹娘请坐！”
　　当作没瞧见爹娘嫌弃的表情，追云将他们‘按’坐在两张椅子上。有点报复心理，毕竟他们连闻都不爱闻的东西，宁寒吃了好些天。反倒是练宁寒不忍心想挪开，却被追云拦住。
　　不许动！追云用眼睛瞪他，直到他退到后面乖乖的才收回目光。
　　然后，她才看向爹娘。
　　“爹，娘，等人都到齐了再说好吗？”
　　“好吧。”
　　落氏夫妇点点头。他们能说什么，只有等了。只是，装作很向往窗外景色，然后光明正大的起身‘冲’到窗边，认真的观看着，终于避开欲呕的馊味。
　　好在他们没等太久，大批人马就来到守福院外，免除了他们的困境，不然不晓得要等多久。
　　毕竟窗外的景色就算再美，目不转睛的看个把时辰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更何况守福院的景色只能用空旷、单调来形容，只消一眼就可以看完。
　　“云儿，这是干什么？”夫妻俩实在忍不住了。没必要将厨子们都叫来吧，又不是开厨艺大赛。
　　“爹，娘，一会儿您就知道了，女儿将二老请过来自是有理由的。”
　　转过身，对大飞道：“将他们带进来。”
　　“是的，小姐。”大飞有礼地回答，转过身对大家道，“二小姐请大家进去。”
　　七个人，高矮胖瘦不等，鱼贯走进来。站在最前面的彭师傅年纪最大，头发花白，腰板却挺得直直的。
　　挨着他的小个子手上还粘着蒜泥，不难想象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带来的，其他几位情况也差不多，看起来仓促得很。
　　房间里装了十一个人，明显有点挤。后进来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垂手站得笔直。
　　追云先是来到彭师傅面前，“彭叔，要您跑一趟真是辛苦您了,只是我有件事想请教，咱们庄里这百十来口人的饭菜是不是您负责的？”
　　“二小姐，自从咱们庄子成立，我就在这掌厨。可现在我年纪大了，二小姐又请了很多新厨子，我就只负责督导，很少亲自动手了。”
　　彭师傅年纪是大，嗓门却不小，脾气有点倔。对于新人涌进，自己不能亲自下厨的事耿耿于怀。对这一切的推动者，不断带新厨子进庄的追云意见更大。
　　菜做得难吃还想霸着位置不放，真是笑话。没撵回家乡吃自己就不错了，还不知感恩。
　　当作没听见他话里的不满，追云继续问：“那您是怎么分配的？给主人做菜和给下人做伙食饭的是同个人吗？”
　　“当然不是！”彭厨子胡子气得翘起来，可又不能不答。庄主夫妻在一边光听着不出声，摆明了不想插手。畏于二小姐的人，只好继续说：“咱们庄里请的厨子只负责主子们的餐点，仆人的伙食另外请了师傅打理。”
　　“哦，这样啊！那么彭叔，若是咱们庄里来了贵客，又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和主子一样。”彭厨子有些不耐烦了。
　　“好！那么我问你，这几天是谁负责练公子的伙食的？还有谁负责下人伙食的？”
　　“是赵厨子和李师傅！”
　　“赵厨子？”追云看向一边手上有蒜泥的小个子，“是你负责练公子的吃食吗？”
　　赵厨子看了眼很眼熟的食盒，隐约闻见不好闻的气味，心里就知道没好事。可点名到头上，却不得不站出来。
　　“是的，小姐。”他硬着头皮说。
　　“哦，我记得，你是我这次刚从四川成都请回来的，花了三百两白银是吧？”
　　“是的，二小姐记性真好。”
　　“那你先说说，昨天中午、晚上、还有今天早上都做的什么？”
　　“昨天中午，我做的川菜‘水煮鱼’、‘思乡排骨’、‘跳水兔’、‘爽口西芹’还有‘什锦补汤’，主食是香米荷叶饭。晚上做的是‘豆豉鲮鱼油麦菜’、‘鲍汁娃娃菜’、‘辣子鸡丁’、‘凤爪清闷烧’，主食是‘担担面’。今天早晨是‘凉拌苦瓜’、‘红油猪肝’、‘杏仁腰果’、‘油炸抄手’还有‘皮蛋瘦肉粥’。”赵厨子认真回答。
　　在场的人听了全都心下佩服赵厨子的手艺，一天三顿不重样，还营养均衡。相信二小姐绝对挑不出毛病来，对于一人份的吃食来说，饭菜绝对过得去，简直算是丰盛的了。
　　“哦！听起来还不错。练宁寒，你吃到了吗？他说的这些，你都吃到了吗？”
　　追云这么一问，大家全把目光投往练宁寒。心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赵厨子说了这么多全是骗人的，事实的真相是，光耍嘴皮子根本没做出来。
　　“练公子？”赵厨子最急，目光看向练宁寒，希望他快些点头，还自己清白。
　　练宁寒瞧大家都看着自己，心里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就往追云靠去。可大家的目光都看着他，就连落伯父和落伯母也不例外，他不回应也说不过去。
　　再瞧见赵厨子小小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眼里好希望他点头的样子，像是他一摇头，他就死定了。
　　于是，他就要点头。
　　“我最讨厌说谎的人了，若是有人骗我，我就再也不会理他。”追云的声音刚好响起，及时托住练宁寒点了一半的头。
　　啥？追云讨厌人说谎，若是有人骗她，她就再也不会理人。那，若是他点了头，就等于说了慌，等于骗了她，等于她不理自己。这可不行！一想到追云从此不理自己了，心就像被挖开一样难受。
　　练宁寒想明白了，看着追云的眼睛，很坚决地摇头。仿佛在说：我没说谎，不要不理我。
　　追云对他鼓励性的笑笑，看见他一副安心的表情，心中暖暖地。
　　赵厨子可感觉不到暖，着急道，“小姐，我没说慌，我说过的菜我都做了，并且装在食盒里，他的两个丫环可以作证。”赵厨子情绪激动，就差指天发毒誓了。
　　“云儿！”她娘出声了，觉得应该适可而止，不该难为人。
　　“娘，您放心。”追云轻声安慰，回过头，对赵厨子道：“他说没吃到，不代表赵师傅你没做，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而已。等事情查清楚了，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是。”赵厨子还能说什么，只好退回一边站着，等着追云还自己公道，毕竟出钱的是她，自己还要靠她这个衣食父母生活。
　　“那谁是给下人做饭的？”
　　一个胖胖的年轻人站出来。
　　“二小姐，是我。”
　　哦？看了他一眼，完全没印象。那就绝对不是自己找来的人。“你是给庄里做伙食饭的？”
　　“是。”他很有礼貌的行礼，带着和气，看起来很带人缘，不笑也像笑。
　　“那好，你说说，昨天中午、晚上、还有今天早上都做了些什么。”追云瞧他很顺眼，语气温和地问。
　　“昨天中午是白米饭，炖茄子，拌酱菜。晚上，是油菜汤，白馒头，糖三角。今天早上，是酱菜，青菜粥，白馒头。”他回答得很流利，没有害怕也不紧张。
　　追云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就凭他不怕她这点，追云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然后，对他和赵厨子郑重道：“我相信二位的说词。现在，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哪个是你们做的？”
　　食盒被打开，忍着吐，大伙全凑过去看。
　　她爹首先受不了了，说：“饭菜馊掉了怎么不倒了？”
　　“爹，这可是他的饭，若是倒了，他吃什么。”追云回说。
　　“胡说！寒儿怎会吃馊掉的饭菜！”
　　“爹，现在我说了你也不信，过会我证明给你看。”
　　他爹还要问，却被她娘拦住。追云不看他们，将注意力放在两个厨子身上。道：“怎样，分清楚了吗？”
　　“回小姐，这个荷叶饭是我做的，还有上面的是油麦菜是‘豆豉鲮鱼油麦菜’里的。”赵厨子抢先说，只是他也有点怀疑，怎么没看见鲮鱼。
　　“那个粥是我做的，只是……”李师傅跟着说。又仔细辨别了下，才继续说：“这个粥不是今天的，是昨天早上的。今天早上的粥里放的是小油菜，昨天早上的粥里放的是小白菜。”说完，他偷偷吞吞口水，因为追云的表情随着他的说词越来越难看，简直是愤怒了。原本美到让他发呆的脸，现在连看一眼都不敢。
　　“你们确定么？”
　　“我们以身为厨师的名誉担保！”两人说出重话。
　　“那好！你说，这几天练公子的饭菜都是谁去端的？”追云问赵厨子。
　　“原本是永福院的梅、兰两个丫头。”赵厨子回道。
　　“那好，就把她们叫来对质一下。”追云说完，站在窗口，喊：“小七呢？人带来了么？”
　　“人在这啦！”小七在门口说。
　　“带进来！”
　　“知道啦！”
　　门被打开，两个穿着统一服装的姑娘被推了进来。
　　两女一看老庄主在场，立刻扑过去，跪在地上。哭道：“庄主，请您替奴婢做主。”两人的衣裳有些褶皱，像是拉扯时留下的。头发垂落，很是狼狈。可原本较好的容貌却更形楚楚可怜。
　　“你们怎么了？”老庄主立刻不负她们所望地站出来。
　　因为这两个丫环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弟的一个不受宠的小妾生的。他见她们在自己家里处境可怜，又要被卖掉做小妾，心生不忍，见她们人还算聪明伶俐就接到庄里做了丫环，这几年表现得很好，勤劳又肯吃苦，在庄里的资历算是老的，所以才被派来服侍练宁寒，没想到今天会是这么狼狈的出现。怎么说，也算是有点亲戚关系的，他该帮忙说句话。
　　“老爷，奴婢们正在后院洗衣，这个小哥走上前来拉了奴婢就走。奴婢让这位小哥有话好好说，可，谁知他……谁知他……”她们说得吞吞吐吐，让大家都不禁想歪，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小七。眼神明白写着：真是人不可貌相，明明还是个少年郎，却……
　　小七差点被气死过去，这两个丫头还真会颠倒黑白。事实明明就是他见到她们后，要带她们来见小姐，她们见事情不妙，拔腿就跑。他在后面追，然后，追上了就要拉她们走，结果她们还踹了他好几脚。
　　追云看见小七一脸委屈，抿了下唇，开口：“他怎样？说！说完它。”
　　听见追云出声帮他，小七差点感激的扑过去，真是他的好主人哪！
　　“谁知他……他抓了奴婢就走，奴婢争不过他，就被他拖来这了。”她们在心里骂着追云，却不得不尽快把话说完。
　　哦！大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是自己想歪了。看向小七的目光也正常许多。就说嘛，这么个活泼阳光的少年怎会干那事，原来是大家想错。
　　看见她们哭哭啼啼的，老庄主决定说说小七，毕竟对方是女孩子，出手应该轻些的。
　　可，刚转向小七，小七立刻跪下来，用少年开朗的语调说着：“庄主，小的冤枉，她们诬陷我，二小姐，”他很强调的说着‘二’字，就是让大家清楚他是替谁办事的，“二小姐她让我去找她们，我找了好久，才在一个荒僻的角落看见她们。她们根本没干活，只是在一边偷吃‘凉拌苦瓜’、‘红油猪肝’、‘杏仁腰果’、‘油炸抄手’，对啦！还有‘皮蛋瘦肉粥’——”
　　“啊……这些是我今早做给练公子吃的。”赵厨子插嘴。
　　“胡说，庄主，他胡说，他诬陷我们！”
　　“没有，我没有！我看到你们时，你们还说今天的‘油炸抄手’没有昨天的‘麻油鸡条’好吃！”
　　“啊？‘麻油鸡条’！那是我昨天早晨做给练公子吃的。”赵厨子又说。
　　局势有些明朗了，小七比较占优势。
　　“你不要欺负我们姐妹不成，就诬陷我们，老爷，您可要替我做主啊！”两姐妹掩面而泣。
　　“我才不稀罕欺负你们，我对你们说我家小姐找，你们不跟我来，还抓破我的胳臂。最后，是褚卫帮忙才把你们带来的。”小七卷起袖子，让大家清楚看见上面血淋淋的抓痕。
　　“不对！那是你自己不小心划的，我们的手腕才是被你捏青的。”这边也不示弱的卷起。
　　大家因为赵厨子的举证对她们不再同情。而且小七真的很可爱，对那样可爱的少年有几个人下得了手啊！指责的目光看向梅、兰二婢。
　　一时间，场面有点混乱。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这么乱？”清悦如歌的语调响起，不大，却压下所有噪音，让所有人听得清楚。
　　大家光凭这声音就知道谁来了，不约而同的望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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