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又生

　　陈今越闻声朝前看去，只见迎面正走来一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颀长，容貌端正，穿着一整套黑色西装，外面罩一件深灰色薄呢子长外套，举手投足间很有一股商务精英的派头。
　　“真的好巧。”柯野也跟他打招呼，“今天来一个学长家里吃饭，他就住这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我今天来拜访一个客户，他也是住这边。看来我们俩确实挺有缘的。”那男子笑着说道，又看了旁边的陈今越一眼，礼貌地问，“这位是你朋友？”
　　“我叫陈今越。”还不等柯野介绍，陈今越便主动自报姓名。他的两只眼睛宛如扫描仪，刚才就把这人从头到脚扫都描了一遍，扫出了一些关键词：男的，长相不错，自称跟柯野有缘。这不禁令他在心中警铃大作，也不知道这位是哪里冒出来的社会人士，柯野的交际圈一向简单，怎么还会认识这号人物？
　　“你好。”那人掏出名片夹来，抽了一张名片递给他，“我叫陶出蓝，幸会。”
　　陈今越接过名片，就着路灯低头一看，见这位陶出蓝还有个什么销售副总监的头衔，而且还不是就职于路边那种没名没姓的皮包公司，正是他当年实习过的那家外企。看来这人果然算得上是个商务精英。
　　“这真是巧到一块去了。”陈今越说，“我以前还在你们公司实习过呢。”
　　“这样吗？在哪个部门？”陶出蓝也有些惊讶，又转而对柯野笑说，“你看，我连跟你的朋友都很有缘。”
　　“我当时是在市场部实习，在Lindy姐的手下工作。”陈今越听他跟柯野一口一个有缘的，心里总有点不大乐意，“那时候我只在公司里待了一个暑假，不过对大部分同事都挺脸熟了，对你倒是没什么印象。”
　　陶出蓝说：“那也正常，我一开始是在分公司工作，也是前两年才调过来的。”他又想起什么来，问：“你前几年是在市场部实习，又姓陈……你认识原来市场部二组的Matthew吗？”
　　陈今越一时讶然，他自己都快要忘掉这号人了，但此时经他一提，自然立马就记起了那个在他短暂的实习生涯里搅了一通浑水的老色狼：“马志超？”
　　这事连柯野也想起来了，不禁面露笑意。陶出蓝见陈今越不假思索就说出了Matthew的本名，不由更加确信：“当初该不会就是你在离职前把他大骂了一顿吧？”
　　陈今越没成想今天还会跟人聊到自己当年的英勇事迹：“那不能叫骂。”他十分严谨地纠正道：“只是把他干过的龌龊事都——吼出来了而已。”
　　陶出蓝失笑：“当初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在分公司都听说了，后来公司还大搞了一次反职场性骚扰的自查。没想到今天还让我遇着本尊了。”他又对柯野说：“你有这么个跟我做过同事的朋友，怎么之前也没跟我提到过。”
　　陈今越闻言也看向了柯野。柯野察觉到了他投来的目光，只说道：“毕竟太久没有联系了，也是前两天才又遇到的。”
　　真是挑不出毛病的理由，却也令陈今越略有几分难免的失落。对柯野来说，自己只是一个因久未联系而不会提起的朋友。他嘴上不提，不知心里是否会想起呢？
　　陶出蓝又问陈今越：“那现在是在哪里高就？”
　　陈今越答道：“现在不在商场上混了，进学校当老师了。马志超后来怎么样了？”
　　陶出蓝笑道：“我听说出了那事之后他就被调去了后勤部，后来大概是受不了公司里的风言风语，自己主动辞职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陈今越认出来那是块价值不菲的名表，又说：“我看时间也还早，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聊聊？”
　　陈今越却立马就唱反调，对柯野说：“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学校吧？”
　　于是这二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了柯野，等着他给个最后的定夺。柯野顿觉压力山大，喉结滚动了两下，最后说道：“我学校离这儿远，还是早一点回去吧。”
　　陈今越立刻展出胜利的笑容，用胳膊轻轻撞了撞他，一副很亲昵的姿态：“那我们走吧。”然后按下车钥匙，停在附近的保时捷帕拉梅拉亮了亮灯，发出解锁的声音。陶出蓝闻声看去，自然看到了陈今越的那辆百万豪车。陈今越得意极了，自己这车不知能顶他多少块腕表呢！
　　不过陶出蓝并没有被挑衅到，只是对柯野笑说：“那早点回去休息吧，下回再约你。”又对陈今越礼貌地点了点头，与他们二人告别：“我也回去了。”
　　等坐进了车里，陈今越实在憋不住那一肚子酸溜溜的问号，问道：“刚才那人是谁，又是你哪个师兄吗？”
　　“那倒不是。”柯野答道，“是前不久刚认识的一个朋友。”
　　“你还认识这种朋友啊？”陈今越发动汽车，打开了前车灯，照出前方两道光亮，“我以为你成天待在学校里，学的还是理工科，跟这种商务人士没什么交集呢。”
　　“本来是没有交集。”柯野略斟酌了一下，选了个委婉些的说辞来告诉他，“不过有共同认识的朋友，见我和他刚好都是单身，就介绍我们认识了。”
　　汽车刚刚起步便突然一个急刹，柯野的身子猛然往前一倾，心脏怦怦地跳。陈今越一下子就从他的话里抓住了本质：“你、你们这个圈子也搞相亲的吗？”
　　柯野听得笑了：“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像。”
　　陈今越心知那个陶出蓝必然不是什么好来头，但没料到他竟是柯野的相亲对象。他心里急得火急火燎的，还不好表现在脸上，努力稳住了心神，继续好好开车，再问便直击重点了：“那他在追你？你喜欢他吗？”
　　柯野照实说道：“还在接触吧，见过几次，我对他印象不错。”
　　陈今越连忙棒打鸳鸯：“不行不行，他不靠谱！”
　　还不等柯野开口，他便滔滔不绝地开始说起人家的坏话来：“他多大年纪了？我看着有三十了吧？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些年，还是做销售的，早就是根老油条了，肚子里坏水多着呢，能有几分真心？怕不是看你这种学生哥清纯好骗才来献殷勤的，你还是警惕点好！”
　　“清纯？”柯野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语形容自己，不由感到好笑。
　　听者有心，陈今越曾跟他同居两年多，什么事都做过了，这时难免想起了他最不清纯的样子。他咳嗽了一声，又换了个词语：“那说你单纯总没错吧？一直待在学校里，也没出过社会，哪里是那种的人对手？他想骗你玩你还不是轻而易举。老男人，坏着呢。”
　　柯野笑了笑：“再过几年我也是个老男人了。”
　　“但是你不会变坏的，你很好。”
　　柯野不再说话了，依然面向窗外看着不断倒退的夜景。陈今越透过后视镜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又苦口婆心道：“我说这些也是因为关心你，反正那个陶出蓝你最好是不要再考虑了，就算要找也该找个靠谱的人。”——比如我——这话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原本陈今越还打算在送柯野回去的路上说清往事，但因为刚才遭遇陶出蓝的突袭，棒打鸳鸯一通后又见柯野态度暧昧，他心里又急又乱，打好腹稿的话也顾不上说了。直到汽车一路驶到了大学门口，柯野要下车了，他赶紧又问：“明天你还有空吗？要不……”
　　“明天我有安排了。”柯野语气温和地打断了他，关上车门，“今天谢谢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陈今越正卡壳着，柯野笑着对他挥了挥手便转身走掉了。
　　出师大不利！陈今越懊恼地捶了一把方向盘。
　　即使柯野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但他依然感觉到了他在刻意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并未如自己这般怀有复合的热情。是因为那个相亲对象吗？名字还叫什么出蓝，猪才出栏呢！
　　幸好他们还在接触中，看起来还远未到确定关系的程度。但陈今越不免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决定将自己的计划提前，当即掏出手机来捣鼓了一番。
　　第二天中午，柯野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从去食堂的路上又拐到了校门口，有人给了他一束白色郁金香。郁金香花苞半开，饱满娇俏，颜色洁白如雪，茎叶修长柔顺，青翠欲滴。一大捧鲜花白绿相间，十分清纯美丽。
　　包装纸上还用别针别了一张卡片，卡片的落款是：靠谱的人。
　　柯野不由看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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