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错

　　一个探子敲开陈府的门，自报家门是杜月笙手下，特意请陈司令参加杜月笙的60大寿。各方好友加上徒子徒孙组成了一个筹备委员会，举行了10天声势浩大的大公演。党，政，军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不能来的也纷纷写来祝辞，派来代表。多年的老友，对他有赏识提携之恩的黄金荣拖着年迈的身体赶来祝寿。丽都花园红烛高烧，香烟缭绕，五彩缤纷的大花篮由礼堂外摆到照壁，蒋委员长提的“嘉乐延年”赫然高悬正中，左右两墙挂着寿联寿幛，大大小小，见缝插针，密密麻麻挂满了墙壁。谁都惟恐落了人后。一长串茶几公开陈列着收到的礼物，陈司令送的一只白玉观音虽然也是宝贝，可在琳琅满目的金盾银鼎的两面夹攻下显得平淡无奇。三姨太太看得是一惊一诈，目瞪口呆，嘴巴从进了厅就一直未合上。

　　寿宴开的流水席，一桌子坐满10位客人，随即上菜，菜肴全是素的，而且只有四盘，素鸡，素鱼，素鸭，素火腿，每客再奉以素面一盆。倒合了吃斋念佛的大太太的口味。三姨太太动了两筷子淑女得闭紧嘴唇，替身旁的小儿女夹菜。

　　她原以为会吃上大鱼大肉，兴冲冲得跟了来。

　　杜月笙因哮喘发作不能到场答礼，他是个最好面子，最重礼数的人。尽管人歪在病榻上，却一直操心寿堂这边的事，惟恐怠慢了来客。于是在寿堂和自己住的18层楼按了电话，“铃铃铃铃——”响个不停。

　　房间有了丝空旷的喜悦。令他欣慰的还有一件事情：好友梅兰芳与挚爱孟小冬都会参加堂会义演。

　　信是杜月笙四太太姚玉兰以私人名义寄达孟小冬。

　　义演盛况空前。名伶汇萃，南腔北调，齐聚一堂。

　　堂会演出最令人瞩目的一对名伶，首推余派嫡传孟小冬和在敌伪时期蓄须拒演的名青衣梅兰芳。三人关系复杂难理，凑在一起整个上海炸开了锅。谁都知道梅兰芳与孟小冬曾经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却因为一桩血案祸起萧墙，无端拆散一对好姻缘。生性温文的梅兰芳制服不了家里的母老虎，又深爱着孟小冬，家里经常战火纷飞，妻子口口声声为着梅兰芳的安全着想逼迫他和孟小冬分手，至亲好友实在看不过了，于是，他们决定集义筹商，插身其间，由中国银行总理冯耿光出面调停内战，要梅兰芳舍孟留福。心高气傲，天才横溢的孟小冬败在了一无所长一心靠想抓住老公吃饭的福芝芳手下，就因为那个女人能服侍人，而她是被人服侍惯了。男人自然选择会服侍自己的那个，再深的感情亦不过如此！孟小冬黯然。男人要的是伏低做小能做老婆的人。

　　现在两人又碰到了一起，上海的大报小报怎么肯如此轻易的放过他们二人。什么他们旧情复炽，破镜重圆；什么梅兰芳留须，福芝芳寄情赌博，家产散尽；什么梅兰芳老婆得了精神病，梅兰芳是来上海重拾旧情；把梅孟的重逢说成是如今心上人南来，泪看覆水重收，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总而言之，全上海的舆论似乎都在为孟梅复合而大声疾呼，摇旗呐喊。

　　戴笠与胡蝶的绯闻变作成芝麻烂谷子。
　　他们一相情愿支持着自己的偶像能够破镜重圆。事实是，孟小冬公演完后就走了，与梅兰芳没有任何下文。谁都知道她现在的相好是杜月笙，梅兰芳早成为了过去式。

　　三姨太太因为没有在那次的宴会上结识梅兰芳懊恼不已。她也唱过青衣，梅兰芳的大名如雷贯耳。三姨太太一连追了8场，意犹味尽。后来才想到要个签名留个影，可惜晚矣，舞台上人换了个女的，观众席七嘴八舌。都在讲台上那个叫孟小冬的女人。所有人眼巴巴等着梅兰芳上台，两个人同台联袂，等到最后一天都没有等到。三姨太太后悔得跳脚。她失去了唯一一次与同门师兄梅兰芳套近乎的机会。她唱过青衣，自然见了梅兰芳亲热得要叫上一声师兄了。虽不能沾亲带故，一样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于是她有心有想得往大戏院跑，听得耳朵里天花乱坠得回到家，仍不罢休，兴兴头头穿了戏服，咿咿呀呀回味着她的青葱岁月。孩子们眼瞪瞪得盯着母亲，远远得陌生得站着。三姨太太着了魔。孩子们也着了魔。有样学样，亦步亦趋。气得三姨太太头顶冒烟，尖着嗓门追着叫骂：“你们这群小猴崽子，敢学老娘！还跑——仔细你们的皮！”

　　十天假期里，孩子们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陈府天天上演老鹰捉小鸡。

　　陈司令跑到窗前，揭开奶油色缀小花的窗帘，一阵热风吹来，玻璃窗沿闪过鸽子的影子，斜斜掠过，孩子们团白脸堆满笑容。都是些幻影罢？他有些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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