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

　　【一】

　　颍州作为经济富庶的地级市，很早就有万达入驻了。周阳记得开业那天，大师兄还特意带他们来过一趟，商铺招牌林立，到处人头攒动，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一晃数年时间，人们对万达的好奇和热情早已消退，这里变得和其他商厦并无多大区别，一年里只有节假日热闹一阵，接着迅速恢复冷清。
　　周阳抬头仰望高耸的、空无一人的楼宇，想象楚江开依然在身旁，而自己仍是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物不再，人已非，只有回忆和短暂的幻想能给他安慰。
　　从万达往东三十五里，再往北四十一里，就是那座研究所的位置。他们开着捡来的白色三菱SUV，油还剩四分之三，到那里绰绰有余。
　　一路上还是小麻烦不断，但好在没遇到大的阻碍。抵达研究所时，他们远远看到一大群丧尸——不是夸张，规模确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得多。
　　“应该就是这儿了，怎么围成这个样子……”周阳感到很头疼。里面的情况他们一无所知，绝不能贸然采取行动。
　　“看这样子，所里的人还可能活着吗？”宋阿坤不禁问。这儿可不像之前的博物馆，凭什么抵御如此多的丧尸呢？
　　“但他们好像都不动的，就跟那时候营地外面一样。”韩宵说，“也许他们真有什么办法，能控制住丧尸？”
　　“说不准。”周阳道，“之前那帮狗崽子不就会控制吗？如果真掌握了方法，也许并不困难。”
　　“他们手下的那些丧尸看起来不一样。”宋阿坤提醒。
　　周阳点了点头：“是的，应该是不断变异后的产物。这一路走来，单就我们看到的来说，这种变化也已经很明显了。”
　　“这么说的话，也许要不了多久，感染病毒的人就和正常人差不多了。”韩宵似乎在黑暗中隐隐望见了一点亮光，或许那就是长夜尽头的黎明。
　　周阳想了想说道：“出现这种变异的只是极少数丧尸，旁观等待无异于坐以待毙，只有通过研究才能搞清楚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韩宵望着乌泱泱如海的尸潮，仿佛祈祷般说道：“希望他们还活着，研究还在推进。”
　　宋阿坤问：“那我们还要进去吗？”
　　是啊，这是个好问题。丧尸重围中的研究所就像薛定谔的猫——里面的人是否活着，并不因为他们进不进去而改变，关键在于他们怎样选择。
　　周阳没有回答。他认为这不是要不要，而是能不能的问题。如果存在可能性，他肯定想试试。而他沉默的最主要原因，却是因为从后视镜里瞥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周阳脸上显出一丝不耐烦，他一脚加速，瞬间将那只丧尸甩在了后面。
　　然而引擎声和行驶的车辆到底引起了前方那些丧尸的注意。他们缓慢转身，面向逐渐驶来的SUV。
　　就在这时候，前方两侧突然冲出了许多丧尸。奇怪的是，他们竟都背对车子站着，仿佛要帮忙拦住什么。

　　【二】

　　周阳下意识地踩住刹车。
　　这种感觉很怪。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把后背交给别人，是建立在充分信任的基础上的。丧尸向来是捕食者，是敌人，他们突然做出这种举动，让他感到很不适应。
　　这些丧尸显然拥有自主意识，迅速将他们的车围在中间，阻挡了其他丧尸的攻击。周阳发现，这些“守护者”在丧尸中似乎处于较高的层级，对面的丧尸了解到他们的意图后，都乖乖地保持了距离，不敢再靠近了。
　　“真有意思哈……”周阳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这群“守护者”，思忖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变化，普通丧尸为什么惧怕或者敬畏他们。
　　按理说，丧尸在恢复意识后，难免会变得瞻前顾后，在那些一心一意只想捕食血肉的家伙面前，他们本该居于劣势才对……
　　与此同时，韩宵注意到靠近自己这边的丧尸忽然让开了一道口子——有人在“守护者”们的簇拥下来到了车边。
　　“罗震？”韩宵惊奇地瞪大了双眼。她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跟他重新见面。
　　周阳和宋阿坤闻言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他，眼神中也满是惊讶和欣喜。
　　相比之下，罗震的神色却很平常。他微笑着冲他们一一点头，然后绕到车子右后方，开门坐了进来。
　　“你可以啊！都学会指挥丧尸了？！”周阳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只是有约定罢了。”罗震摆摆手，淡淡地说。
　　“约定？什么意思？”周阳追问。
　　“就是……我们满足他们的要求，作为交换，他们向我们提供保护。”罗震解释，“具体情况回所里再跟你们细说，‘觉醒者’只能稳住一会儿，时间长了保不齐会出什么乱子。”
　　周阳点头表示了解，让车子保持缓慢的速度行进，“觉醒者”始终围在四周，亦步亦趋。
　　“你管他们叫‘觉醒者’？也就是说他们的确恢复了意识？”韩宵问。
　　“恢复了大部分。”罗震回答，“但和我们还是不太一样，感染影响或者改变了他们的思维方式，感觉他们已经变成另一种人了，像是……外星人？”
　　“是神经或者大脑发生了变异吗？”周阳问。
　　“所里进行了扫描和分析，他们的大脑结构确实改变了，有些地方僵死或被蚕食，有些地方却变得更发达，经常处于兴奋状态……不清楚究竟什么原因。”
　　周阳听到这儿笑道：“那知道情况就行了，别瞎琢磨，你也没学过几天理化生。”
　　罗震闻言朝他后脖子上擂了一拳，没好气地说：“不是你先问的？说得好像你能搞懂一样，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这俩活宝每次凑到一起，不是拌嘴就是打架，韩宵和宋阿坤都习以为常了。之前稍显紧张的气氛，不觉间却也松快起来。
　　过了片刻，周阳又问：“所里现在多少人？研究有眉目了吗？”
　　“不少呢，四五百号人。”罗震说道，“你还真别说，这帮人真有两把刷子，药已经搞得八九不离十了，正在抓丧尸进行实验。”
　　听他这么讲，其他三人都一下子振奋起来。这真是几个月以来，他们难得听到的好消息。

　　【三】

　　刚开始周阳还很纳闷，所里居然还有四五百人，他们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原来这座研究所一半建在地上，另一半则在地下。几乎在颍州沦陷的同时，研究所的地上部分就全毁了。好在为了做外星生态的模拟研究，地下部分做了全封闭设计，这才为研究人员觅得了一线生机。
　　在“觉醒者”的护卫和目送下，车子直接开进了地下车库。感应灯自动亮起，照亮了相当大的一块空间。车库里停了不少车子，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用过了。想想也是，尽管有“觉醒者”保护，但外面毕竟有那么多丧尸，一般人哪有这胆子？
　　一辆黑色小轿车紧跟着他们开了进来。原来罗震之前就是坐这辆车出去的。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都高且清瘦。年纪大些的头发灰白，套一件白大褂，一看就老成持重，很专家风。年轻的则戴着无框眼镜，穿黑色高领毛衣，显得很儒雅。
　　“这位是褚教授，这是盛教授。”罗震为他们介绍。
　　褚教授和盛教授都对周阳等人很感兴趣，毕竟几个月了，到这儿来的只有他们和罗震。周阳懒得啰嗦，宋阿坤又拙于言辞，韩宵只好担任临时解说的角色，将这一路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听得两位高知一愣一愣的，褚教授更是流下了含义复杂的泪水，同情地说道：“孩子们，你们真不容易啊……”搞得周阳太阳穴跳了三跳，浑身直掉鸡皮疙瘩。
　　褚教授走后，盛教授为他们介绍研究所的具体情况。地上部分原本有六栋楼的研究室、两栋宿舍楼、一栋图书馆、一栋三层的食堂、一栋大礼堂等等，鉴于安全考虑且已破坏严重，现在全都废弃不用了。地下部分其实又叫“太空生态及生物实验基地”，分为负一、负二两层，因为铺满了整个地下空间，面积其实很大，容纳几百人绰绰有余。这里的能源主要靠地上的太阳能电池板、基地储存的燃料和废弃物形成的沼气。为了研究适应太空环境的生产方式，基地开展了大量农作物种植实验，无意中供应了充足的蔬果。一位研究员还饲养了数十只禽类，这些后来成为肉蛋的主要来源。为了更彻底地模拟空间站或外星基地的环境条件，基地实现了完全的自循环，据说可以不依赖外界供给，独自支撑一年多时间……
　　韩宵听得入了神，心想跟这儿比起来，以前那座营地实在太原始、太幼稚了。这里真不是为了抵御丧尸才专门修建的吗？
　　周阳也是越听表情越古怪，终于，他忍不住挨近罗震悄声问了句：“病毒不会就是他们放出去的吧？”吓得罗震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
　　在肆虐的病毒和疯狂的尸潮映衬下，这座基地就像人类的伊甸园。要是真撑上一年多的时间，或许这里真能孕育出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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