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昨日

　　尚左央坐在枣红色的五花马上，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不过是一个年老色衰的丑女，可是这样的女子背后却是滔天的权势，他需要，需要这样的权势，即使将自己的身体作为筹码出卖。这样的代价，他自认还是付得起的。眼前又浮现出笑颜如花的女子，美丽无双，尚左央笑了笑。这样的女子只能永远留在那里，记忆中的山间。
　　吵闹声接踵而至，揉碎了记忆中的春光。“后面怎么了？”尚左央皱了皱眉头，他不允许，这场婚礼必须要顺利进行，谁都不能破坏。
　　“回驸马爷，是乞丐。”座下的副手赵宇回到。
　　“拖出去，杖责三十棍，不让我见到血。”尚左央眼中的狠绝，赵宇心知肚明的退了下去。尚左央脚下一紧，夹紧马肚，调转马头，冲着平公主的府邸直奔而去。
　　“拖走！”赵宇的话响彻街巷，人们指指点点，可怜这小小的乞丐恐怕就要命丧于此。赵宇抬起头，看了看满香楼的楼顶，倒是干净，像是没有别的乞丐了。可是，赵宇眼睛半眯，断然下令：“你带一队，上去看看。”
　　“是！”接着便是整齐划一的跑步声，满香楼上众人慌忙逃窜，很快，队伍到了楼顶，士兵向赵宇做了一个手势。赵宇点了点头，回过头去，这小乞丐还躺在地上，没有挪动半分。
　　“怎么回事？”赵宇开口，执行的士兵连忙跪下，恭敬的说：“回赵将军，是、是搬不动。”
　　“什么！”两个魁梧的壮汉居然搬不动地上瘦弱的乞丐？说出去谁会相信？
　　赵宇翻身下马，抬起小乞丐的头，散乱的发中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
　　“我要见，尚左央。”虽然声音细小，可是赵宇还是听见了，脸上显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凭什么见的尚将军？”手指渐渐用力，仿佛要将小乞丐的下巴捏碎。
　　赵宇没有想到躺在地上的小乞丐会突然发难，连忙躲闪，若不是自己躲得快，恐怕自己的一只手臂就会不属于自己了。他收起了轻蔑的心思，在刀口舔血多年。他早就清楚，有些人是不可以轻易的忽视的，否则死的只能是自己。
　　“想不到啊，怪不得口气那么大。”赵宇拔出自己的刀来，寒光闪烁，他的神情却兴奋的不正常。
　　小乞丐低着头，使本就模糊的脸越加不清不楚。手中的刀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招招逼人性命。赵宇看似躲得的轻松，心中却越发有了疑问。这招式他见过，与尚将军的如出一辙。很有可能，这小乞丐与尚将军有同门之意。
　　“你到底是谁？”赵宇等到一个机会，近身询问，得到的却是小乞丐讽刺的笑。赵宇见缠斗无果，心中一狠，手中没了分寸，不再留情面。杀死了这小乞丐，将军知道了，亦不能拿他如何。
　　‘呲’的一声，小乞丐的腹部中刀，他身体前倾，脸上连仅有的暗黄也变得惨白。白晃晃的长刀嗜血，带出一片淋漓，仿佛高唱着凯歌。小乞丐松垮垮的倒下，血、溢了一地，妖艳的像一朵盛开的鲜花。
　　赵宇细细的擦拭自己的钢刀，依旧是青锋照人，这死亡仿佛从没有来临过。赵宇心情不错的蹲下身去，看着脏兮兮的小乞丐。“这下，即使你想说，也说不出来了。走！”翻身上马，匆匆的赶上尚左央的人马。
　　小乞丐就这样躺在泥泞的地上，没有人看顾，哪怕是一个眼神。炙热的血流淌着，热气消逝，如同他渐渐冰冷的体温。

　　赵宇刚回了公主府，府上已是一片欢声笑语，歌吟奢靡。看来拜堂已经结束了，赵宇并没有着急，心中还回想着一小乞丐的对战，心绪还有些拉扯，他不清楚，是不是应将此事告知将军。
　　走进大堂，一眼，他便看清楚，将军在酒中周旋，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赵宇转了几圈，便轻松的近了将军的身前。低声说道：“属下来迟，请将军恕罪。”说完，便饮酒谢罪。
　　“一切依照将军令，只是。”赵宇顿住了，转了转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酒杯中摇晃，炫目的像夜间稍纵即逝的昙花，美艳的不可方物。直到尚左央的询问出声，赵宇才从自己的冥想中脱出身来。
　　“怎么？”尚左央的语气中听不出一点的欢喜。
　　“那乞丐，与将军的招式如出一辙。”像是将军的同门，赵宇挑着眉，纤长却粗糙的手指不停的玩弄着手中的酒杯。
　　“那人，是女子么？”尚左央的永远出乎赵宇猜测，他的手停了一下。
　　“不知。”赵宇老老实实的回答，这样的装束，怎么看的出男女？
　　“人？”虽然尚左央仅仅问了一个字，赵宇清楚的知道尚左央问的是什么。
　　“一剑贯穿。”赵宇觉得肩膀猛地一紧，巨大的痛楚传来，仿佛他的肩膀就要残废。
　　“我说过，不、要、见、血。”尚左央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赵宇忍着疼痛，低声说道：“属下知罪。”
　　夜色正浓，酒至酣处，两名男子就如此站着，疏离缄默的氛围，喧闹也只是成了背景。即使尚左央一身红衣也太过寂寥了。突然，赵宇感到肩上的重量消失。是尚左央甩了手，宽大的袖袍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弧，却带着决绝。赵宇背对着他，没有看见这是尚左央眼中的伤痛。一副静止的画面就这么破碎，踏碎了一地的月华。
　　“打扫干净。”尚左央匆匆的离开了，只留下一句命令。
　　“是。”赵宇的眉毛挑了挑，脸上神色淡然，他转过身，不紧不慢的向外走着，肩膀的疼痛一波一波的向他袭来。一瞬，他停住了，嘴唇忽的勾出一个弧度，脚下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消失不见，仿佛刚刚的一瞬只是月下幻影。

　　月上中天，柔和的月光细细的洒在地上，街上人迹罕至，寂静的只能听见蝈蝈的叫声。高高的灯笼明晃晃的摇动着，晃出一地的阴影。一道黑影疾驰而来，哒哒的马蹄声说明了此人的焦急。
　　‘吁’马儿嘶叫一声，高高的扬起了前蹄，惊了树上栖息的鸟儿，在静寂的月夜，多了几分的纷扰。马上的人没有半分的迟疑，翻身下马，脸上一片冷漠。那人笔直的站着，望着倒在血泊中的乞丐，眼中闪过一丝的阴狠。
　　一辆马车急急的驶来，马儿扬着蹄子飞奔，顾不得溅起的片片尘土。眼看便要撞了那人，碾过倒在地上的死尸。那人只是站着，没有半分的退缩。车夫拉紧了缰绳，堪堪躲过，惊了一身的冷汗。
　　“你这人怎么回事！”车夫语气不善，颇有些怒气。
　　“阁下夜间疾行，不怕撞了人么？”赵宇冷冷的开口，寒意逼人。
　　“是人便知躲闪，你以为人人与你相同么？”车夫不畏，反而开口反驳，语中不乏轻蔑之意。
　　“如此说来，是在下不知进退了？”赵宇眯着眼睛，轻轻的笑了。
　　“哼！”车夫哼了一声，未曾回答，却是默认了赵宇的话。
　　“那他呢？”脸上笑意不减，“若非在下阻挡，恐怕这乞儿的性命便要葬身车轮之下吧。”赵宇双手抱胸，看了看仍旧倒在地上的乞丐。
　　“这？”车夫顿了顿，额头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刚刚他确实没有看见地上还有一人。他又仔细看看地上之人，“那人早已死了，又有什么关系。”车夫看着地上已有些干涸的血渍，心头暗喜。
　　“刘清，莫要争辩了。”车中响起了女子特有的轻柔嗓音，温和低顺。
　　“主子。”车夫立刻收了气焰，乖顺的立在一侧。
　　“是我们的不对，可否请您移步，让行？”女子的话语中虽用了敬称却不见卑贱，隐隐带着华贵，像是命令的语气。
　　赵宇挑了挑眉，莫名的他想看看这轿中人的面目。是怎样的女子能拥有如此的气度？戏谑道：“阁下，想一走了之？”
　　轿中是短暂的静寂，车帘缓缓撩起，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映着月光，泛着温和的光华。如墨的青丝先泻出了轿门，带着一股怯怯的柔顺，一张如玉的脸庞探出车来，娇弱的让人生了一分的怜惜，一身暗淡的灰色，在她身上却带着如同低调的华丽，像绝了人间烟火的仙子。
　　赵宇抬了双眼，便再也收不回自己的目光。贪恋的在女子身上转了几个圈，是一名身为军人的自制力，才将将的合了眼眸，努力平静心中的波澜。
　　“将士，想要如何？”女子轻轻弱弱的开口。
　　赵宇迟迟的没有开口，他心中清楚，是自己的害怕一开口，便泄露了心中所想。恼人的心绪在胸中来来回回不停的徘徊，女子清丽的面容时时浮现在他的心中。
　　“这乞儿怕是活不了了。”女子的声音中传来，带着淡淡的哀愁。
　　这哀愁竟让赵宇的心抽了一下，有些刺痛。这时又想起来，他来此的目的。“依姑娘之间该如何是好？”赵宇睁开眼眸，平静无波，没有吐露半点心绪。他也深知自己的一剑直刺要害，纵然只是偏离了几寸，平常的人耽搁如此久。活、恐也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回来也不是为了救这乞儿的。
　　“若奴家可以救治，是否将士可以借道通行？”女子清冷的话语让赵宇吃了一惊，这样垂危的人都可以救治？不过，赵宇心中打了个来回，有了计较。若这人还活着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自然。”赵宇抱了抱拳，拉着自己的战马，退到一旁。
　　车夫拖着乞儿的身子扔上了车，一脸的不情不愿。女子脸上依旧清冷一片，看不出半分的悲喜。她从容的上车，柔顺的青丝散了带出一阵清香。“将士与五日之后，到齐王府上要人便是。”飞扬的马车疾驰而去，女子的话语就这么消散在静谧夜中，还带着那媚人的芬芳。
　　“齐王府。”赵宇在心中默念，脸上不期然的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又是哒哒的马蹄声，赵宇匆匆的离去，街道又恢复的清冷。街上角落两个团团的黑影动了动，高挂起得的灯笼也无法照的清楚。
　　“狗儿，你别哭了。”铁蛋蹲在一旁，脸上有焦急也有无奈。
　　“都是你，说什么不让我去，等天黑。结果现在。”狗儿无言的哭着，脸上的泪水划出一道道的乌汁。
　　“好好好，都是我不对。”铁蛋爽快的承认自己的错误，只盼望狗儿莫要再哭了。
　　“现在都不知道小兄弟怎么样了。我好担心，好怕以后看不见他了。”狗儿红着一双眼，满目澄澈，都是担心。
　　“狗儿，你就这么担心他？”铁蛋的话中有着黯然的失意，可是哭泣的狗儿却不曾听出点滴。
　　“是啊，人家恨不得刚刚冲出去，要不是你拦着！”狗儿愤恨的看了铁蛋一眼，却让铁蛋心中一颤，脸上苦笑连连，怒气上升。
　　“狗儿你可知道那小兄弟是什么人？才不过几日光景，他便如此让你担忧？若我们将他救回又怎样？还不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他的伤，世上没有几人可以救得回来。何况我们还只是身无分文的乞丐，拿什么救他？”铁蛋一句句说着，勉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对不起。”狗儿此时也听出了铁蛋的怒意，也明白自己刚刚太过分了，并不是铁蛋一个人的错。他不清楚心中的模糊的感受，可是就是想狠狠的发一顿脾气，将这种心绪转嫁。
　　“罢了。”铁蛋听他道歉，心中的怒火消失了大半。“我们回去吧。”疲惫再没有力气说些什么了。狗儿点了点头，乖乖的跟随铁蛋回了东郊的破庙。眼中的泪水盘桓不下，又想起了那个眼光明媚的下午，那个瘦弱却依旧倔强的少年。
　　“你说什么？你不要？你这个小乞丐讲什么气节？”愤怒的声音传来，狗儿愣愣，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走了过去。
　　“我不是乞丐，纵然是乞丐也是有气节的！”一道清冽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是狗儿停住了步伐。
　　“啪！”清脆的掌声，狗儿蒙蒙的站在那里，脚下走不动，一双眼睛搜寻着，一个瘦弱却站着笔直的男孩，脸上还带着五指红印。在阳光的照耀下，确有如神谛般不可侵犯。一时间竟晃了狗儿的眼。
　　“贱人！你以为本少爷是谁？是随便施舍的人么？”恶少仿佛越加气愤，招呼了手下，将男孩拖到了地上，驱使仆人狠狠的教训他。
　　男孩躺在地上，脸色越发红艳，嘴唇发紫，像是中了毒，诡异不堪。鲜血顺着嘴角划过脸颊，蜿蜒的无声控诉着恶少的罪行。
　　狗儿站的直发抖，他害怕男孩就这么死去，脚下没有迈出半分。手指紧紧地攥着，甚至划出了血腥，他却不觉。乌黑的眼眸紧紧的盯着男孩，胸腔一起一伏。
　　“走！”终于恶少厌恶了这样的欺辱，带着家仆三三两两的走了。
　　“你怎么样？”狗儿眼睁睁的看着恶少一行人走过了街口，才急急的探下身问候。
　　男孩抬眼望了狗儿一眼，狗儿顿时僵在哪里，他知道，他知道自己站了许久才来看他，他知道自己没有阻止恶少的行径，狗儿颤这手，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也见红了，“抱歉。”狗儿收回了手，他宁愿相信男孩是因为自己的手才不愿意让他碰触自己。他尴尬的站起身来，看着男孩合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近乎晶莹剔透，像是要羽化一样。狗儿顾不得男孩的嫌恶，搀着手将男孩拉起来。
　　“你、住哪里？”狗儿扭着头，强迫自己不去看男孩的眼。作势看查周边的民居。许久，男孩没有应声。这样不尴不尬的两人站在一处，狗儿却觉得自己被男孩的目光盯浑身不自在。
　　“放、手。”没料到男孩开口依旧是冷峻的话语，狗儿回过头去，惊愕的望着他，男孩合着眼，脸色惨白，神情坚定。狗儿咬了咬嘴唇，放了手。男孩却体力不支，扑倒在地。明晃晃的阳光没有了温度，凉凉的洒了一地，狗儿摇晃在男孩。时间流转，画面逐渐模糊，只留下泛着苦涩记忆。
　　狗儿抿了嘴角，回头望了望血腥的街巷，心中说了一句：‘愿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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