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

　　—初•再遇伊人—

　　炊烟袅袅升起
　　隔江千万里
　　在平地书刻你房间上的飘影

　　——题

　　他望向纸窗外。
　　在那半遮半掩的纸窗外，有一片芭蕉林长得正是旺盛，那碧绿的芭蕉叶合拢着，恍若一个满面娇羞的少女一般。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也独自望着朦胧一片的天。
　　似是有什么在他心中喧嚣……

　　——•——•——

　　在许久日子前，他离开故乡，只身一人便归了隐。
　　淡漠的眼中不带一丝感情，他缓缓地收了宣纸，将它与若干什物打成一个包袱，缓缓离去……
　　下了马车，在车夫惊诧的眼神中漠然离去。

　　毫不理会头顶上轰炸作响的雷声，他漫不惊心地走在这个小镇中。
　　这是一个江南小镇，很朴素，很安静，人也很少。
　　或许是雨吧，镇中的人们都在自家院中，不出去。
　　从来都没有这般安静过，如死一般的安静。
　　他喜欢。

　　远处炊烟袅袅升起。
　　而在那一片雾中，一个女子缓缓向他走来。
　　隔着老远，尽管看不见女子的面容，但那女子修长而窈窕的身材却显出了江南儿女之秀美。
　　近了，他便看到一个白衣翩然的女子擎着一柄竹伞，步调不慢也不快，却是慢条斯理的。
　　女子墨黑色的发在脑后挽成一个花式朴素的髻，一支晶莹剔透的白玉簪插在她的发髻间，如她苍白的肌肤一般美。而剩下的发则如瀑般散开，她眉眼清冷而淡漠，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
　　他有些怔忪又有些失神地望着那画上的人，却意外地发现女子的面容似乎是有些熟悉的。
　　他不禁生出了一种想要将此女子画入纸中的念头，摇摇头，继续前行。
　　她缓缓走过他身边，与他，擦肩而过。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过身，低声轻唤：“姑娘，请问这小镇中，可有一两间客栈？”
　　女子侧过身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有。”
　　嗓音一如她人一般清冷淡漠。
　　他继续问：“可否请姑娘指明方向？”
　　她抬起手指，指向他的前方：“那，便是了。”眸中一片沉静。
　　“多谢。”道了谢，他欲转身离去，却看见那女子眸中染上一丝浅浅的笑意，唇角微微上扬，点点头，对他回眸一笑，轻笑道：“公子下次漫步雨中可要记得带着伞。”
　　他清俊的脸上有些不自然，扭过头，然后别扭地点点头。

　　要了间客房，他便对小二一点头，关了房门。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女子的面容，于是唤来小二，问起那女子的身份。
　　小二的眼神一暗，瞬间望向他的眼神中是夹了几分轻蔑的，心想道这又应是一个衣冠禽兽的好色之徒罢，嘴上却仍不忘奉承道：“啊，这位爷您问的姑娘可不是寻常人那！那位姑娘名唤苏诺，可是我们这江南一带有名的医师！据说啊……江湖上的人都称她做‘医仙’呢！她虽对人冷了些，心肠却是非常软的。那可是位好姑娘啊！”
　　那言下之意深刻得令他有些尴尬，他微微侧身望着窗旁摆着的一件物什，然后温文地冲着小二笑了笑，说道：“只是在下的友人托在下将一件东西交给‘医仙’，为答谢她医好他的急疾之恩。”
　　小二方脸色微微一窘，躬身道：“倒是小的，将公子爷当作了好色之徒，实是失礼失礼……”
　　他温和地摇了摇头，吩咐他下去，那小二便立即退了下去。

　　他躺着床榻上，心中却感慨万千。
　　他想起来了，那个女子是谁了……
　　那位他口中的那位被她医好的“友人”，其实——是他自己，只是他，罢了。
　　他的思绪不禁又飘忽起来……

　　—次•记忆流年——

　　那年，仍是一个雨季。
　　少年时，他的师父——那个被称作“剑圣”的风华男子，因旧疾突发，就这样突然的去了。
　　临死之前，师父握住他的手，眼神复杂而微妙，他说：“小寒，你，不怨师父……吧？”
　　他强忍着泪，倔强地点点头。
　　然后师父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
　　“小寒，你去吧……带上……师父的剑，带上……你的心、你的一切……离开这里……”
　　“去……去江南，找到你所重视的人，永远不要再回来了……不……不要……为为师……报仇……万万……不可……啊……”
　　话未说完，他便咳出一口夹杂着腥味的浓稠的血，眼中含着浓浓的不舍，就这样，突然地去了。
　　而他，也被赶来的师父的仇敌所伤。

　　背负着一身伤痕的他，一面逃避着追敌，一面寻着安全的地方。
　　而那个眉眼清冷淡漠的美丽少女与那间隐蔽在浓郁的竹林间、充盈着清新的药味的小屋，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
　　“你受伤了。”一个清冷的嗓音响起，他抬起双眸，望进一双深邃的墨黑色瞳中，那瞳中是一片奇异的沉静，却似蛊惑人心的巫术一般摄魂夺魄，他不由地失了神。
　　那个嗓音再次响起：“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进来。”他才回过了神，忙跟着那个少女进了屋。

　　少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就在这儿待着。”他准备拒绝，又听道少女接着说，“难道你认为以现在的你的实力，能对付得了那些人么？嗯？”他动了动唇，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少女的眸中染上一抹淡淡的笑意，她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走出门，反手将门一关，双脚轻轻一踮，便飞起身，在空中洒下淡淡的白色粉末，带着奇异的香味，然后，她又缓缓降落在地上，在竹屋四周布下一个阵。
　　随即，便立刻进了屋。
　　身后传来的一声声惨叫令她不禁皱了皱眉，扭头厉声大喝道：“还不快滚回去！这竹林又岂是汝等鼠辈可闯入的！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医仙世代隐居之地怎是他可以侵犯的！”
　　伴随着她的话语的消失，惨叫也逐渐消失了。

　　她回眸淡淡一笑，道：“如此便好了……”沉吟了片刻，她又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不等他的回话，她一把将坐在床榻边的少年的衣袍解开，在少年略带半分惊异与半分羞意的眼神中，她白净的脸上染上了微微红晕，她别扭地扭过头，然后冷冷地说道：“若不想死的话，就闭上你的嘴。”
　　随着她的目光的移动，她脸上的表情就愈来愈冰冷，他不敢看她的表情，在她阴冷的眼神中，他微微垂下了头。
　　“剑圣的弟子怎会是你这样不出息的少年呢！？”她咬牙切齿，这么严重的伤势，他竟然……
　　“你自己还不是一个未行成年礼的少女呢……”那个温文的少年抬头，望了她一眼，回了一句。
　　她冷哼了一声，动作却愈发的轻柔了起来，眼眸中也不自觉地透出一丝温柔的水色。
　　然后，她蓦然抬眸，说道：“你便住在我这竹屋中休养着吧。”

　　“下去。”
　　清冷的声音响起，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跟随着那个少女，来到一条瀑布前，飞流直下的瀑布溅起的水珠沁人心脾，让他不禁感到心旷神怡，很是舒畅。
　　转过头去望着那个少女，却见她继续说道：“下去洗净了你身上污秽。”
　　然后她别扭地侧过头，俏脸上浮上一丝红晕，她从手中竹篮中找出一堆雪白的衣袍以及各种零碎的衣物，她立刻放下竹篮，背过身，说道：“喏，这是你的……衣物。洗完了好换上，那是我师父以前穿过的。”
　　接着，她逃一般地飞身离去。
　　柳若寒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温柔而深情地望着——那个少女离去的背影，心中浮起了一种莫名的悸动，什么情愫……占据了他的心？

　　“我好了。”
　　闻声她便立刻转了过去，眼神略微失神地凝视着那个少年：一袭白衣胜雪，衬得身材更加挺拔，乌黑的墨色长发束起，清俊的面容，温柔的眼神，少年唇角笑得弯弯的，而干净修长的左手理着额前墨黑色的碎发。
　　她不禁轻声说道：“很……好看。”
　　“是吗？谢谢。”那个温柔的少年对着她，低笑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怔忪地问道。
　　“柳若寒。你呢？”少年微笑着反问，深邃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少女，温柔而又……深情的。
　　“……诺。”少女被他的眼神所惊诧，眸中禁不住染上一抹害羞。
　　诺……是么？很好听的名字呢。少年略微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暗暗说道。

　　竹屋中，少女对着少年嘱咐了一番：“我要去邻村给病人换药，你就好好休息着吧。”
　　少年浅笑着点了点头。
　　许多日子后，少女才拖着一具疲倦的身体，踏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归来。
　　“柳若寒……”她话还未说完，便双眼一黑，倒在他的身边。
　　少年急忙将她拦腰横抱起：“小诺，你怎么……了？”他将她放在床榻上，盖上被褥，然后从炼药的房间中端出一碗煮好的米粥，执起调羹，细细地将粥喂入她口中，可她昏迷的时候，唇依旧死死地咬住不放。
　　他叹息似的摇了摇头，眸中划过一抹狡黠的亮光：“没办法，只能这样做了……”他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含了一口米粥，俯下身，吻上她柔软的唇，然后将米粥喂入她的口中……
　　粥虽然已食用完了，但他却依旧贪恋地吻着她的唇，然后狡黠地一笑……

　　当她醒逐渐苏醒来时，却发现那温柔的少年正靠在床榻熟睡，她不禁浅浅地笑了，然后环视一圈屋子，很干净，干净得一尘不染。
　　目光投向放在床边的干净的碗中，还留下一抹米汤，她感到唇上有些湿濡，然后再投向少年的嘴角，还沾着一抹米，腹中却不觉饥饿，不禁脸颊生出半抹不自然晕红，难道……昨晚是他喂的她……
　　微凉的指尖轻轻拭去米，她忍不住抚向自己的双唇，上面……似乎还留着少年的温度，耳根微红了起来。
　　回眸，却发现少年早已醒来，若有所思地冲着她温柔的微笑，她清冷的嗓音染上了一丝羞涩：“昨晚……是你……”
　　少年笑得狡黠又宠溺，略带磁性的嗓音道：“我喜欢你。”
　　“你……你……”她索性扭过头，闭上眼，却依然感到少年灼灼的目光注视着她。
　　少年在她发上留下一吻，贪恋着她的温柔，不舍地说道：“小诺，等着我。等我为师父报了仇，一定回来娶了你。”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嗓音变得低沉了起来：“我……等着你。”声音愈来愈小……

　　五年后……
　　那清俊的男子脸上犹自挂着浅浅的笑意，他的手中，是一个已成形的陶土制成的坯体，他用手蘸上一些清水，往上抹去，坯表面平整而滑顺……
　　他平铺开宣纸，取出笔，磨好了墨，轻轻一蘸，然后执起笔的手不带一丝踌躇的挥动，笔锋勾勒出一个极淡的面容——仍是清冷的面容，却染上了深深的笑意；仍是如瀑的墨发，却沾上了淡淡的暖意；仍是一袭白衣，却衣袂轻轻翩飞着。这样温柔，温柔得……令整个世界黯然失色。
　　那样美的少女，不似人间有。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他不禁低笑着起来，那样美的少女，便是……他的意中人。
　　然后，他失神地望着画中少女，脑海中却勾勒出少女羞涩的面容，心中微微一暖，然后他灵光一现，执着笔的手不加思索地在素坯上勾画着……
　　望着手中已烧制好的青花瓷，他笑了。

　　—终•执子之手—

　　原来，她唤做苏诺……他的小诺……
　　柳若寒微微地笑了。
　　原来，她真的，等着他，一直……

　　又是雨天，他擎着一柄竹伞。
　　他一直驻足在镇中，只为了，等她。
　　清冷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在他身后响起：“寒，你来了。”
　　他转身，十步之外，站着一个擎着一柄竹伞、白衣胜雪的女子，那是……他的她——他的苏诺。
　　他飞身上前，将女子紧紧地拥在怀中。
　　“小诺……”他柔柔地唤着，吻着她柔软的发……

　　大红的喜服，娇美的新娘，众人的恭喜声，皆在他的耳中。
　　有人惊喜地发现，在大堂中央上摆放着的青花陶瓷上，俨然是那美丽的医仙……
　　柳若寒挑开珠帘，温柔地凝视着坐在床榻边浅笑不语的苏诺，然后，叹息了一声，执起她的双手，轻轻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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