毙噩学院

　　章闻司在综合楼里潜伏已久，除了想要借助这次迎新确定自己的既定目标外，寻找双面胶也是另外一层原因。
　　只是随着那面“实墙”被教室替代，双面胶也就此消失。“学生们”都相继离开，原本嘈杂的教室，渐渐归于平静。
　　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对于这栋楼来说，理之自然。
　　夏桔问他还要继续找吗，章闻司没有反应。
　　双面胶该教的都已经教会他们，上次最后见面，他只有一个嘱咐：一定要走出去。
　　一定要顺利毕业，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你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毕业？”夏桔到现在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章闻司看着面前那间空教室，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夏桔问：“那你之前那些同学呢？”
　　章闻司说：“不知道。”
　　章闻司向来习惯独来独往，在这没几个同学是真正认识且相熟的。
　　自从这学校改革之后，所有的教学风格以及教学模式与之前全然不同。纪炤过往老好人的形象深入人心，谁有什么矛盾他都会在中间调和，所以老师学生们私下都喜欢叫他“双面胶”。
　　然而一贯和顺的老头却在教育这件事上，丝毫不让步。他始终坚持己见，不参与簇拥改革那些人的政策方法，甚至到最后相互敌对。
　　只是他人言微轻，最后还是成了改革旗下的牺牲品。
　　那些人为了成全纪炤的美名，从此他让成了一个真正的双面胶。而他那些学生，也在各种触发任务中，相继没了踪影。
　　也许有一些人的极端思想就被人提炼出来，被加以利用。
　　神经研发，继而嫁接，在这样的世界里，或许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即便是这样，纪炤还是没有放弃，至少他要让自己的学生平安从这里出去。
　　真正的走出去。
　　可惜一心为学生的他，最后还是丧命在自己所谓学生的愤恨的思想里。
　　纪炤给的那套净衣还在三楼试衣间外的储物格里放着，夏桔陪着章闻司上楼去取，随后又从楼上下来。
　　“学长，你这衣服有什么用？”夏桔伸手摸了两下，质感很滑，丝毫不粘潮污秽物。
　　“这衣裳可是个好东西啊。”
　　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两人周围原本安静的氛围。
　　夏桔扭头闻声看过去，是一个背微驼的老人。
　　小十从章闻司身后探出脑袋，也看向那位老人。
　　“老纪留下来的东西，可都是宝贝。”老人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走进，“我估摸着他应该还给你们了另外一件衣裳。”
　　夏桔看了章闻司一眼，俩人心照不宣的传递了些什么。
　　章闻司在这楼里这么长时间，是头一回遇见这位老人。
　　他问：“老师，您认识纪老师？”
　　“咋会不认识呢。”老人慢慢地说着，“我们都认识好些年了。那会儿我比他先来，知道他是校长给介绍进来的。”
　　夏桔问：“校长？”
　　老人说：“是啊，老校长。”
　　纪老师当时就是不同意教学改革最后才变成那样，那同意并且操刀执行的最有可能的人就是校长。
　　而且从章闻司进校到现在，根本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校长。
　　“那校长现在人在哪儿？”章闻司问。
　　“老校长早就不管事了，当年学校改革之后他就撒手不管了，让底下那些人去弄。这改革……”老人摇着头，叹了口气。
　　老人还在悠悠地回忆着，将曾经的故事一点一点揭开，露出掩藏在幕布之下的极小一角。
　　“老纪那个脾气，犟得很，我晓得他是为了学生，可有什么办法，最后还不是苦了自己。”
　　章闻司还抱着一点幻想，问：“那您知道怎么才能找到纪老师吗？”
　　老人停下步子，弓着背慢慢扭过去看他，说：“孩子，在这个学校里，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夏桔的脑子有时候极为活泛，此刻跟在旁边一直听着老人絮絮叨叨，在心里一直断定：他肯定知道什么。
　　“老师，你知道怎么才能毕业吗？”夏桔对于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求问的机会。
　　老人转过身，看着夏桔，看了一小会儿。然后才说：“想要从这里毕业，倒也是有法子的。”
　　“是什么？”夏桔看到希望，追着问。
　　“有两个法子，”老人继续向前慢慢走，临到楼梯转角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伸手扶在楼梯把手上，“一个是完成学校安排的学习任务，修满学分，学业达标了就能顺利毕业。”
　　“学习任务包括课业安排和触发任务？”章闻司抓住隐藏在话里的重点，问道。
　　老人目光微微向后偏了偏，看向站在斜后方的章闻司，“你悟性不错，不过学校重点在任务上。”
　　课业安排大多归属理论学习，而触发任务则可以全方位考量学生知行合一的能力，也就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能力。
　　“可是任务都好难啊。”夏桔想说任务都好恐怖，搞不好就会有丧命的危险，只是话到嘴边时候，只突出了个难度等级。
　　“学习哪有不累人的。”老人笑笑说着。
　　夏桔问：“那第二种方法呢？”
　　“这第二嘛，”老人停下来扶着楼梯喘了口气，“就是去找校长。要能是通过他的考核，也能是顺利毕业的。”
　　夏桔又问：“可您刚不是说校长不管事了吗？”
　　老人摆摆手，说：“再不管事，那些人多少也会顾忌些他的面子的。一两个学生而已，又不是所有。再者说了，要是学生们都直接去找他，他也没那么多精力管。”
　　老人继续向下走，章闻司从斜上方看着他的背影问：“那怎么才能找到校长？”
　　老人说：“那这可就难咯。”
　　夏桔问：“他不在学校吗？”
　　“那可不，我每天在这待着，统共也没见过他几次。”老人说，“老校长行踪不定，就喜欢穿个大褂到处溜达。要说具体在哪儿，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三人下到一楼，一楼大厅空空荡荡，只有门口的一间房。
　　门卫室。
　　老人走进去，坐下的时候舒了口长气。
　　“要我说，你们想找校长基本是不现实的，一来这里很少有学生见过他。二来，又过去这么久，我也说不准现在找他，还能不能让你们毕业。”老人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对着杯口吹了两口气，“在这学校里，那些个规矩可真是海了去了。”
　　老人说得多了，口干舌燥，自从进屋坐那了之后，对于他们俩后面的问题，就都闭口不答，只是笑。
　　只在他俩临最后要出综合楼的时候，提醒了一句：“那衣裳既然是老纪给你们的，就穿上，不然可真就浪费咯。”
　　等俩人走了之后，他喃喃地说了句：“这个老纪……”
　　夏桔有时候思维细，有时间却又大条得厉害，等她走出综合楼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于是一拍脑袋，反身就要往回走。
　　章闻司见她这架势，问：“干什么去？”
　　夏桔说：“一楼还没打扫呢，也不知道那墙上脏不脏。”
　　章闻司说：“早完成了。”
　　夏桔：“？？？”
　　章闻司：“看你自己的任务卡。”
　　夏桔掏出自己的任务卡，果然看见上面的任务三已经显示完成，从时间上推断，差不多就在他解决完二楼污迹的时候。
　　夏桔现在恍然大悟，怪不得章闻司这个老冰块学长，那会儿突然来一句：连累你了。
　　“你早就知道了？”夏桔问。
　　章闻司嗯了一声，没在多说其他。
　　“你确定一楼没有了？”夏桔对这学校里的任务心有余悸，虽然任务显示已经完成，但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
　　“刚下来的时候扫了眼，没有了。”章闻司说。
　　夏桔还是不愿相信，“按理说不会把，我记得当时陈老师说整栋楼的。”
　　章闻司说：“那要不你回去再泼一遍，重新打扫一次？”
　　夏桔噘噘嘴，忙说：“别别别，那还是算了吧。”
　　小十刚听那老人的声音昏昏欲睡，一直都处于一种迷迷瞪瞪的状态，现在听见他俩斗嘴，瞬间又精神了，“胆小鬼！”
　　“喂，小不点，别忘了刚才是我帮你解决了大麻烦。”夏桔低头对着小十说道。
　　“哼，才不是你！”
　　“嘿，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章闻司不欲再继续跟夏桔斗嘴，转个身就走了。
　　外面的阳光斜斜向下，又过去一天。夏桔被关了几天，终于看见楼外的场景，只是他此刻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享受。
　　刚刚建立起来的革命感情，可不能就这样就此别过浪费了。
　　她追了上去，说：“学长，你看咱们也算是共患难的难兄难妹了，以后相互照应照应呗。”
　　章闻司手里捏着小十，不说话。
　　小十的窃笑声从下面传来，夏桔熟视无睹，装作没看见也没听见，“喂，行不行啊？”
　　任务三提前完成，但是后面丁侨昇的出现，确实跟夏桔没什么关系，这会儿章闻司听见夏桔嘶了一声，看她身上的几处伤痕，第一次觉得，装几片膏药在身上还是有用的。
　　随后他身上淡漠的感觉消了点，嗯了一声。
　　夏桔趁热打铁地说：“要不改天我们一起吃个饭呗，我请客！就是这学校的饭太难吃了，到时候我请你出去吃！”
　　章闻司问：“你出的去？”
　　夏桔尴尬的隔了两声，说：“那咱们还是去食堂吧，凑合凑合。”
　　章闻司不想跟人有太多的私人接触，原因有很多，“不用了。”
　　“那我到时候去找你玩。”
　　“我一般不在教室呆着。”
　　这拒绝的味道很浓，夏桔感觉到了。但是她还是不死心，“要不你来找我也行，我在——”
　　夏桔想跟他说自己的学院，谁知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现在都还没分配。
　　“反正我一直都在综合楼的，你来我肯定在。”
　　提及学院楼，小十想起章闻司的待办事项，它穿在章闻司的衣角上，发出“嘻嘻嘻”的声音，像是在偷笑。
　　夏桔和章闻司的身影慢慢远离，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打下，落在整栋综合楼上，显得极为安静。
　　只是那安静得有些诡异。
　　偶尔有一两个学生从楼下走过，看见那楼外标志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标志物通体雪白，由两道横杠垂直穿插而成。
　　十字架。
　　余晖渐落，汇集在十字架最后一点时消失不见。黑夜随之降临，掩藏下在这黑幕之下的毙噩校园，死寂沉沉。
　　只有远处狂欢的声音，在这寂沉的背景下显得越发明显。
　　那狂欢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整日连绵，从未间断。
　　新的学期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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