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后十三年

　　橖宴表情紧绷，直直望着她的嘴唇，期待又紧张。

　　不等她再开口，他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按住她嘴唇，小声说:“你先别着急着拒绝。”

　　“真真。”

　　他垂下眼帘，语气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知所措:“你很久没出去玩过了，外面真的很漂亮。”

　　“......”
　　你以为我不知道外面很漂亮很好玩吗！

　　白真真叹了口气，挣脱开他那只握着她的手。

　　那双温热的小手被从掌心抽离，橖宴身子一僵，瞬间脸色变得灰白，仿佛天要塌了的模样，让挂着两个淡青色黑眼圈的脸蛋显得更可怜惹人怜爱了。

　　“......”
　　这是什么神情，他可真是......

　　白真真看着他，所有情绪付之一叹:“我并未说出拒绝的话，也没有要拒绝你的打算，你都在想什么啊。”

　　“什么？”她的转变太过突然，完全不在他意料之中，橖宴以为她一定会拒绝他的，他抬着头，呆呆的望着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去看灯会吗，是在端门吧，再不走就真要散场了。”

　　太子一双眼睛睁大，郁郁紧张的神色从面上褪去，逐渐被惊讶替代。他双手不由抖动，似乎不可想象自己听到的。

　　不等白真真再开口，他突然倾身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彼此心跳逐渐趋同于一个频率，这一刻，他不安和惊讶的情绪都渐渐放松下来。

　　“真好，真真，你真好。”

　　他双臂用力拥着她，柔软的唇瓣印在她黧黑的发上，眼神温柔而眷恋，拥着她，好似拥了整个世界。

　　“我们一辈子都要像这样好，好不好？以前我总想着等我拿回所有我们就不用再受任何人掣肘，不再受任何人欺压，却不想伤害最大的是你，承受最多的也是你，不管你对我多失望多冷漠都是应该的。”

　　“还好一切来得及，我会让你做这世上最尊贵最幸福的人。”橖宴低声诉说着，吻了吻她唇畔，眼神泛起冰霜，“那些欺负你的人，一个也不会好过。”

　　按理来说，她该是很感动的。

　　白真真眼前也确实模糊起来，热盈盈的泪光聚满眼眶，可她心里却一片死寂，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她不知晓在现在的橖宴心中她到底有多少分量。

　　但她知晓，一个人不论当初的意图是什么，不论他是做足了多少准备将风险降到最低，但世上一差二误的事很多，不是所有事都能做到手拿把掐，对于那些无可替代的非常重要的人或事，若主动将之置于危险境地，不提前将所有风险都规避，那便是默许了有失去对方的可能，也默认可以承受她可以从这个世界消失。

　　仿若被寒流击中，她身子抖了一瞬。

　　白真真低头认真看着他，良久，浅语道:“或许，有一天你会后悔这般挽留我，后悔这样喜欢我。”

　　橖宴皱起眉，不解的看向她。

　　白真真却已经站起身，拉着他向内室走去，打开角落里放置他的衣物的大箱子:“快换衣裳吧，再耽搁就真看不了灯会了。”

　　橖宴眼睛亮起来，如暴雨后晴朗的天空撒下阳光，嘴角噙着温和的笑。

　　他因她那番话而心生的疑惑骤然抛之脑海，沉闷悬疑的心亦轻盈起来。索性什么也不再问，只要她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好。

　　橖宴绕到内室的屏风后，换了身沧浪色的寻常圆领袍，外罩一件月白素纱袍，金銙蹀躞也带换成了寻常的玉銙，腰间除去玉佩只挂了一枚钱袋子。

　　他出来时，白真真手里已经拿了把伞站在门口等着了。

　　橖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抬头望了眼天，接过她手里备着的伞，趁机捉起她的手，攥在手心，道:“走吧。”

　　白真真没有再挣开他的手，她步子小，落后他半步，一道往外走着。

　　橖宴心情很好的弯了弯唇角。

　　出了“别云间”，外面已经备好了马。

　　白真真疑惑的抬头，拽了拽他手指:“不坐马车吗？”

　　“宫里的马车太大太惹眼，事先没想到要出宫赏灯，临时来不及准备。”他语气里充满歉意，温和道，“下次一定让真真坐上舒适的马车。”

　　白真真抿唇，被他掐着腰提上马，圈在双臂之间。

　　见她坐稳，橖宴轻夹马腹，乌龙驹驮着两人往宫外跑去。

　　她上一次近距离接触马，还是橖宴攻入皇城占据夏宫的时候，他策马来接她，乌龙驹青缎般黑亮的马鬃随着风的吹拂飞扬，四蹄有力的踏起泥土，如一阵狂风横冲直撞而来。

　　它一个抬脚，有力的马蹄看上去能将人腰肢踏碎，比她腰身还大的马头凑上前嗅她，打响鼻时喷出的气息打在她肩上，白真真下意识往后缩，心里一阵害怕。

　　她额上浮起一层细细薄薄的冷汗，那时橖宴浑然不觉。

　　肥硕的骏马在宫道上跑起来，遇上不平处稍有颠簸，她全身僵硬着，抓着橖宴的袖子不敢动半分，后心冷汗不止。

　　此刻，橖宴低头就能看到她小心翼翼用两根指头攥着他袖肘的模样，他却只觉她依赖他的模样很乖巧，不由弯了弯唇角。

　　出了宫门，又过了一段宽阔的大路，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出来时时辰已不早，过了灯会最热闹的时候，但端门前游人依旧不少。

　　街道外车马塞路，次第停在道口。

　　眼前游人如织，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的二层小楼座次半满，挂灯的山棚高余百尺，各式各样的灯挂满竹架。最热闹的当属端门前高达二十丈的旋转灯轮，万灯齐明，万盏花灯悬挂在上面，金银穗和彩带随风飘扬，铮铮作响。

　　货郎担着担儿，穿梭在人群中，贩卖着各种爆竹、小花灯。

　　小儿们戴着各种鬼面，手里有的举着五彩风车，有的举着霸王鞭、竹节花，噼里啪啦的追着货郎跑。

　　白真真从乡下来，又在那寒山上住了许多年，哪里见过这般繁华热闹的场面，不由看呆了。

　　橖宴将马拴在街道旁林立的拴马桩上，把白真真抱下马，牵着她走过小桥，往最惊险又热闹的杂耍表演处去。

　　那群追着货郎跑的小娃娃们不知从哪窜回来，点燃了霸王鞭，挥舞着噼里啪啦四处响，地上打旋儿的地老鼠满地窜，白色的火花串绕人衣。

　　大人们焦头烂额，惊跳一片。

　　真真也被吓到，紧张的避开那些小娃娃们，若知道这么吓人，她是不会来的。

　　橖宴这次终于发现了她的害怕。

　　白真真白着脸抬头，刚想说要不我们别看了，回去吧。

　　忽的，腰肢被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抓，下一刻，她被人握着腰托举起来。

　　视野乍然开阔，她坐在太子肩上，一如旁边被长辈举在肩头的小童。

　　周围的人稀奇的看过来，白真真脸红到脖子根，她不喜欢被众人注视，小心挣扎着要下来。

　　“别动，”他牢牢捉住她的腰，扣在掌心，“会掉下来。”

　　“你放我下来，”少女苍白的面颊因害羞而变得粉润，她不自在的轻咬下唇，悄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橖宴笑了笑:“你比小孩子也大不了几岁。”

　　白真真张开嘴，还未来得及说话，橖宴脸色一变，猛的一下掐紧她腰肢，脚步旋开，“啪嚓”一声，一个土陶罐子碎裂在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碎瓷飞溅。

　　不知发生何事，只听得人群骤然尖叫:“暴乱了！死人了！”

　　没等白真真反应过来，身后人潮大乱，所有人都开始往前挤，他们脸上写满了恐惧，不顾一切地想逃出这条街，眼看就要将前面的人推踩下去。

　　“保护殿下！”原本还算空旷的周围顺时围过来几个乔装成百姓的侍卫。

　　白真真吓呆了。
　　天子脚下，也会发生暴动吗？

　　她犹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警觉回头，本能的抓住太子的衣襟，或许是经年养成的习惯，让她下意识依靠他，又或许因为他是太子，身边隐匿着诸多高手，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事。

　　橖宴自然察觉到了她的紧绷，他抬首愧疚的看了她一眼。

　　白真真对上他的眼神，心中一沉，心下涌起不安。

　　下一息，她被放下，脚尖落地还未站稳，便被推入几个肌肉虬结的男人组成的人墙中。

　　白真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要挣脱出来，橖宴却呵斥道:“别动。”

　　后一句是对其他人说的:“保护好她。”

　　“可殿下您......”

　　“无需顾忌我，先护她安全。”

　　话音未落，失了理智的百姓再次蜂拥往出口挤，白真真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人流冲散。

　　耳边尖叫声和妇孺的哭声不停。

　　人群湍流中，有人在拥挤的移动中跌倒，亲朋想去拉扯，受到惊吓逃散的人群却没有止步，相互拥挤踩踏中，人群不断失控。

　　不远处有小孩儿摔倒，还来不及被父母拉起，便瞬间被淹没。

　　白真真脑中一片空白。

　　那几个练家子将她牢牢护在中间，强势的在惊慌拥挤的人群中剥开一条路，往安全的地方撤离。

　　她跌跌撞撞的跟着，一方面脚下不敢有任何分心松懈，一方面又控制不住去想太子如何。

　　凭心而论，虽然不爱了，但她没想过要他死。

　　忽的，左边有人用力一撞，混乱中，她感觉到手心被人轻挑的捏了一下，接着，掌心被塞入一个异物。

　　白真真下意识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背影——玉无心。

　　她心跳不受控制的狂跳了几下，在那几个保护她的人反应过来之前，将东西藏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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