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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秦府中的惨状就像是人间地狱。
训练有素的府兵从没见过那么可怕的对手，他的速度太快，没人看得清他究竟是怎么出刀的，他们唯一看见的就是临死前一闪而过的青光。
精雅的府邸此时散发出浓浓的血味，到处都是死人和伤者，无论他们生前是奴仆还是贵胄，死的时候待遇都一样。
荼藤架上溅着殷红鲜血，几具尸体横陈在花荫小路上，假山背后有重伤的人在挣扎，逶迤曲径上尸首交叠，一条长长的血痕蜿蜒着伸入了荷花池中。
当房门被人踢开的时候，莘窈正静静地坐在床沿边。
秦幼清躺在床上，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她将头靠在莘窈怀里，身体瑟瑟发抖。
这是莘窈人生中经历的第二个灭门之夜，她的四肢跟她的心一样冰冷麻木，仿佛失去了知觉。
枫肃公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他还是如往常一样一身黑服，手中的乌翠刀已被染红，不断地向下滴着血。
莘窈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一看见他，还是忍不住浑身觳觫。
“我本来打算明晚再动手，但秦修能已经等不及了，”枫肃公子开口道，他的语调很平，完全没有起伏，“他抓你来是为了让莘晏杀我吧？”
“阿晏不会听他们的。”莘窈回答。
“哦，”他一步步向她走来，“不管他听不听，现在都已经没有用了。”
“你要干什么？”莘窈颤声道，“难道连女人也要杀？”
枫肃公子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定定地看了莘窈一会儿，然后用一种奇怪的温柔语调问她，“你很害怕？”
“是……”她的牙齿在打颤。
“怕我？”
“……”她已说不出话来。
“那你怕莘晏吗？”
“不怕。”
“那你就不该怕我。”枫肃公子甩去刀上血珠，从容地将它收回了刀鞘里。
“秦……太守还活着吗？”莘窈低声问。
“他若还活着，我就不会在这里。”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原本躲在莘窈怀里的秦幼清，此时突然尖叫起来，她尖叫着跳起来，发疯一样向他扑了过去。
然而枫肃公子只是伸手一推，他看上去根本就没用力，可秦幼清好似受到重击，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莘窈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倒在地上痛苦挣扎。
“你不该对女孩子那么粗暴。”女郎不禁皱眉。
“我知道，”枫肃公子点点头，“可我是个怪物，并不是人，你不能指望一个怪物对女孩子温柔。”
听到这话，莘窈心里一阵发凉，“你要杀了我们吗？”
“我不喜欢杀女人。”
“那……那你看见阿晏了吗？他还活着吗？”她一咬牙，语气突然变得迫切。
“他在来的路上被另一伙人截住了。”
“另一伙人？”
“没错，”他点点头，“不过也好，趁他来之前，你正好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他不说话，只是走到她跟前，莘窈大气不敢喘，只觉脖子上一重便又失去了意识。
*****
当莘窈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奇异的洞窟中。
她怀疑自己在做梦，因为她从没见过这么绮丽的洞窟。
美玉白马，玛瑙翡翠，珊瑚象牙，满目皆是琳琅横陈的宝物，巨大的钟乳石倒垂而下，水晶饰物高悬洞顶，形状繁复纽结，洞穴四壁上雕刻着形形色色的异兽。
莘窈正躺在一块铺有紫貂皮毛的大石头上，她撑起身，震惊地环顾四周。
只见枫肃公子正站在一张巨大的，石头砌成的书桌后，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他似乎在作画，手中的狼毫写写停停。
石桌上四散着许多宣纸，每张宣纸上都画着一个女人，女人姿态万千，唯独没有眼睛。
此时她终于明白，秦幼清一直念叨的‘没有眼睛的女人’是什么意思了。
莘窈默默注视着石桌后的男子，不知该说什么，老半天从嘴里挤出两个字，“你好。”
枫肃公子手中的狼毫顿了顿，他抬起眼睛，不冷不热地回答，“你好。”
“我醒了。”
“我看出来了。”
莘窈觉得跟这个人交流真的非常困难，于是心一横，干脆单刀直入地问，“我弟弟呢？”
“我已经说了，他被另一伙人截住了。”
“另一伙什么人？”
“海煞的人。”
“什么？”
“你阿弟杀了海煞的一名手下，双方结了仇，海煞又称霸璇玑海多年，眼里容不得沙子，自然要铲除像你弟弟这样的后起之秀。”他毫无感情地回答。
“你看见有人追杀他，为何不帮他一把？”她急问。
“他不需要我帮忙，只让我快点杀了姓秦的，”枫肃公子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弟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秦修能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得安宁。”
“可他一个人怎么对付一群人？”莘窈心急如焚。
“你不该担心他，该去担心追杀他的人。”
“什么意思？”她有些恼怒。
枫肃公子瞥了她一眼，眼里含着古怪的笑意，“你弟弟是个有趣的人，他可以非常讨人喜欢，也可以非常可怕，所以你大可放心，他既然知道你在这里，就是爬也会爬来找你的，谁都拦不住。”
莘窈无话可说，她不希望莘晏是爬来找她的。
“这些洞里的宝物都是你的？”烛火映照在水晶上折射的光芒刺得莘窈眼疼。
“是，我从前是秦修能豢养的杀手。”
“所以呢？杀手都富得流油？”
“不是我富得流油，而是秦修能的对家。”他环顾着堆满洞窟，光彩四射的宝物，神色却很淡漠，“从前我每帮他杀一个人，就从那人房里取走一件宝物，次数多了，积蓄也就多了，每次杀完人后，我都会来这座洞窟里小坐一会儿。”
“你喜欢这里？”
他颔首，语调中忽然带上了几分落寞，“从这里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
莘窈有些诧异，却也不敢多问。
“你之前说要我帮你一个忙，究竟是什么忙？”
“我在画一个人，可我总是画不好她的眼睛。”
“你是说……秦书依？”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莘窈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道，“秦书依若是知道你杀了她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会伤心。”
此言一出，枫肃公子的脸色突然变了。
原本淡漠无绪的面容突然透露出刻骨的仇恨，他咬牙切齿，满眼怨毒，“若不是他，我妻子又怎么会死？若不是他把我变成这样……我，我……”
他捏紧了手中的狼毫，指节用力得发白，只听‘啪’地一声响，竟是将它生生折断。
莘窈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洞窟中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寂，断裂的狼毫落在石桌上，发出一声幽咽般的轻响。
片刻后，又好像是过了很久，石桌后的男子发出一声叹息 ，“真可惜，我画画的技艺拙劣不堪，她的眼睛明明那么美，在我的笔下却成了呆滞的鱼目。”
莘窈不敢说话。
“你不说话？你怕我了？”他忽然问。
当然了，她可不想成为他的刀下冤魂。
“也对，”他自言自语起来，“见过我的人都怕我憎我，只有书依不同。”
莘窈看了他一眼，犹豫着道，“她……一定是个美人吧？”
“美人？”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淡淡开口，“你觉得什么是美人？”
“长得好看的人？”
“她没有你长得好看，但我觉得她很美，好看和美是不同的，你懂吗？”
莘窈点了点头。
“虽然你们长得不同，但有一点却很相似。”
“哪一点？”
“你的眼睛跟她一样，都似会说话一般，”他皱了皱眉，“我说不来漂亮话，总之你们的眼睛……看上去都很善良。”
噢，善良，这对莘窈而言是至高无上的赞誉。
往常她得到的评价一般都是‘妖妇’，‘蛇蝎美人’，‘狐狸精’，或者‘浪蹄子’，已经很多年没人说她善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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