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

　　下了飞机，拖着行李，我悠悠地走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其实并没有多少行李，过几天就要走的。已是暮色四合，摘下墨镜抬头呼出口气，真的太久没有来过了。我曾想过或许再也见不到狭窄拥挤的小道，可我不曾意料到居然连那些建筑也不再了。
　　不过十年间，却是物是人非。

　　长途汽车自出了市区后便一路摇摇晃晃，车窗随着车身颠簸发出阵阵声响。我坐在稍偏后的靠窗位置，原本满满一车的人如今只剩下两三。
　　落日余晖洒满车厢，有细小灰尘在空中跳舞。
　　我微微调整姿势伸个懒腰，有意望了眼斜前方的座位——那个人仍是那个姿势——我有些好奇，索性把手搁在窗口枕着头朝向那人的方向坐着看。
　　注意到他是由于他给一位抱着孩子的女士让座。倒不是因为这行为本身，只是车厢太挤，他个子高又坐在靠窗，旁边立着的人向后靠让出空间给他出来，一系列动作之间引起了小小骚动，但很快又恢复如初。他站在那比周围的人高出一个头显得有些突兀，离得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的脸。
　　待一觉醒来后车已过了市区，他已重新坐下，还是那靠窗的位置。我打量他的背影，黑色衬衫领子干净平整，显得肩膀有些单薄；偏长的头发遮住后颈，那是种极黑极黑，黑的有些发绿海藻般的发色。
　　他总是面朝着窗外阳光的方向，是借着懒洋洋的夕阳小憩又或是凝目专注于一路的风景，我都不得而知。

　　再一小段车程之后便到了终点站。说是终点站不过是在路边竖块站牌，这里的路也不是马路，而是乡间公路。我取了行李十分庆幸地撇撇嘴笑向这里最近的饭馆走，幸好只是拓了道路我还能识得。
　　几百平米的饭馆里是意料之中的人声鼎沸，这是方圆几公里内唯一的歇脚处，十几年了吧，店老板都白胡子一把了。我朝站在柜台旁的老人微笑，他似是没见到我又看向别处。是啊，我识得他他不见得识得我啊，其实总共我只见过他三次，这是第三次。
　　看着他忽然就有种岁月不饶人的感悟，衬着此时的斜阳有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意境。

　　我径直走到柜台看着菜单想着要点什么，“那个小姐麻烦你给我来份……”我抬头，招待我的小姐直愣愣地看着我，我诧异，不，是越过我直愣愣的看向我身后。幸亏是大白天，幸亏这店够人气，要是换了别的店这穷乡僻壤的，被这么个看法还不吓出人命来……
　　“can you tell me how to get there?”（你能告诉我怎么去那儿吗？）
　　——标准的美音，我惊讶回头正对上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略长的刘海丝丝垂下，极深极深的黑发显得皮肤有些清白——是刚才车上的那个人——我不是没有假设过那样的背影该配怎样一张如画的脸，让我想到小时候学画的素描，只有黑与白，单调却深刻的画。
　　不见有反应，他朝那小姐又问：”can you……”，我瞟了眼他所指的地名——xx公墓。他要去那儿？原来他也是去那儿。
　　看看对面的姑娘涨的通红的脸，她也看向我，求助的目光。我了然转头，说:”sorry,may I help you?” （我能帮你什么吗？）
　　他看着我停顿数秒，我接着回答他，”go straight and turn right at the first crossroad,then you’ll find a little mountain……”（朝前走，在第一个路口向右转，然后你会看到座小山……）看着他困惑的表情，我舔舔嘴唇，尽量说的简单些。
　　公墓离这儿并不远，因为过去的路还未拓宽所以不能通车，我保证真的没有听上去那么远。
　　“ok,anyway,here,I’m gonna go there,too.maybe you could follow me and I’ll show you the way.”（好吧，这样，我们同路，要么你跟着我，我带你去）我耸耸肩，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原本就要去，倒是怕他信不过我，怕我把他卖了。一会儿，他点头，清冷声线拂过于耳，他说：“谢谢”

　　之后的一路几乎没有对话，气氛尴尬的诡异。出发前我买了个糯米团带在路上吃，他则买了瓶矿泉水就上路了。
　　我走在前面，我们之间大约几步路得距离。我甚至想他是不是严格遵守着我说的”follow me”？或许我该说”maybe we can go together”的，我摇头，再正常不过的邀请在我那时看来极暧昧。
　　而他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在路口处问我方向也没有对长路表示抱怨。唯一的交集就是每次我回头确认他是不是跟上时，他很有默契的抬起头看我，清亮漆黑的眼睛在说：恩。

　　到达山脚时夕阳已完全沉下，天边火烧云退了去，只留一轮弯月孤独的照着夜空，印出整座山的轮廓。我们坐在山脚下的亭间里休息。我身后就是此行的目的地——XX公墓。这是这里最大的一片公墓，按照等级分别造在山腰与山顶。我正犹豫着开口想问他是去哪，他开口：“我去山顶。”
　　我吃惊看他，会中文？他瞥我一眼，接着说，“我是中国人”。那…那刚才是……？！我有种被骗的感觉，莫名的没来由的窝火，我问：“刚才怎么不说中文？”
　　他没看我低着头，“忘了……”他说。
　　天哪！……这……本来有些生气的，被这么句淡淡清清的“忘了”捣的全没了怒气，我叹口气，“算了算了，我去山腰，待会进去你按指示牌走就行了。”想了想我又说：“中文，看得懂吧？”
　　他点点头，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我悄悄横他一眼，说：“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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