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沙南顾

　　五百米。

　　五百米是我能够逃出俄耳族驻营地的最远距离。很快，我便听见追赶上来的马蹄声。由疾至缓，随后始终紧跟在我身后。
　　那是逆沙的马。只有逆沙才骑得了的红鬃烈马。
　　我逐渐明白，他并不急于将我抓回去，而是享受着一种猎人特有的乐趣。看着猎物四处逃窜，却始终逃不出他的掌心的乐趣。
　　于是我停了下来。极其突然地。令他来不及勒住缰绳，只得飞身扑向我，向旁边滚去。
　　红鬃马的铁蹄几乎从我们的头顶踏过。

　　“你不要命了！”他喘着气，怒不可揭。
　　“不想要了。好累。”
　　他的神情一滞，欲言又止。
　　“人活得太久，是会越来越孤独的。”我闭上眼，不想在他面前落泪。
　　“不会的！”他将我重重压在身下，蛮横地说道，“有我在，不会让你感到孤独。”
　　他开始吻我，一如既往地霸道。同时也带着温柔。
　　“云上，我不管你是人是怪，也不管这几百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从现在开始，忘了南疆，忘了哭城，留在西原做我的女人，好不好？”

　　渴望的语气，炙热的目光，第一次，逆沙近乎孩子气般地乞求我。我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鬓角。
　　“就算我愿意，那你呢？你能忘记你是俄耳族的族长，和一个全族人都想诛之杀之的女人在一起？”
　　“能！”他想也不想地答道。
　　我笑了，有些无奈：“你不能的。我也不能。”
　　“你不信我？”他贴着我的脖子，胡茬扎得我既痒又痛。
　　“我信你。但我不信时间。人是会被时间改变的。再过几年，甚至几个月或者几天，你就不是现在的你，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
　　逆沙，不是我无情，只是在这几百年间，我已看过太多世事无常，人间聚散。
　　他开始沉默。沉默着站起身，沉默着立在月光与星辉之下。
　　随后，我听见了一个在我有生之年听见过的，最决绝，最坚定的声音。

　　“顾云上，你一定会后悔的。”

　　在看见逆沙与西苒红装披身的那一刻，我便后悔了。
　　那是逆沙对我的报复。直接而绝然。

　　酒，穿肠而过，连同所有想说却没有说的话语，一起烂在了肚里。我被逆沙安置在婚宴的某个角落，一个可以看得见全场的位置。
　　他就是要我看他的肆意欢笑，畅怀酣饮。
　　西苒的阿布执着胡琴默默坐在了我身边，连饮三大碗茶酒后开口道：“日出前会有两匹骆驼在东面的草坡上等着。上面有粮食与水，足够在北漠走上大半个月了。”
　　我没吭气，依旧安安静静地喝我的酒。
　　“西苒这孩子，等这一天等了五年了。逆沙我也是从小看到大，他的性格我了解得很。他怎会真的喜欢西苒呢？他娶她，全是因为……”
　　“我会走的。”我不想再听下去，“我走，不是为了西苒，也不是为了逆沙。而是为了哭城。所以在我走之前，还想弄清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那么恨哭城？”
　　“雁山水。”西苒的阿布叹了口气，“你们占了北漠里唯一的水源，让我们有家归不得。有家归不得啊。”
　　“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俄耳族就要在西原扎根了呵。”他望向前方，满含怜爱地说道。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被祝福与喜闹包围着的那对新人。我问自己，如果当日答应了逆沙的请求，此刻站在他身边的女子会不会是我呢？
　　但逆沙，不管你娶的是谁，你都会为了她在这里生根的吧。因为，你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肆意漂泊了，因为你不再是一个人。
　　因为，你有了家。

　　“北漠的野匪就要从南边回来了。你要避开他们，记住，一定要避开他们。”
　　这是老人最后的叮嘱。
　　我想，俄耳族的人，终究是仁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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