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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
化
——评《进化》
纪伯伦的《先知》中我最喜欢的一句是：「灵魂自我展开，像一朵花瓣无数的莲花。」
看着莲花寿衣店的韩非，在整个故事的铺展中就像一朵莲花，随着叙述层层绽放开来。
看文看题，题目有如文眼，看题看文，全文乃题之铺展。
文中出现的「进化」二字第一次是在第四章，说：「世道已不太平，随着科学的进步，人类最后会进化到什么地步？越来越丑恶，高犯罪率，各种精神障碍事件翻倍增长」——进化和退化，从一开始似乎就是一组二律背反。再往下的「进化」二字依次出现在第三十七章瑞克解说其研究内容的时候；六十一章中冬阳说明自己的身份，Ben想起自己在黑暗中进化时不能忘掉的小火焰；六十三章中韩非的玩笑话；还有六十四章中Ben质疑自己的衰老；以及六十九章中，冬阳无力支撑、生命将尽时分的描述。
达尔文的进化论近年来遭到很多质疑和挑战，似乎不那么站得住脚；而人文社科上也引进进化论来定义一些事情。所谓的「进化」是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文中所提及的科学研究，无论是冬阳或者Ben，都代表着某种科学的进步，甚至是对于可以掌控人的生死这样本来只有高于人的神才拥有的力量；然而在此间退化掉的东西似乎更多，瑞克及一种研究者的疯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道德底线的泯灭，乃至更多。在科学语境中，最终被所谓科学创造出来的冬阳和Ben却因为身上闪烁着所谓人性的光辉而变得更像人。而在鬼神那套话语中的韩非，也重生了，再生为人，顶天立地，身上同样有着人之所以为人的特质，即被高扬的人性。韩非之死，死于爱，韩非之生，仍是生于爱——或者「爱」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说着「爱」的人口不对心、曲解其实。
「爱」的本质或者正像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就像作者在六十九章中阐释的那样：「为所爱的人去死，是一件光荣的事。至少不会留下遗憾，只要你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幸福」。记得当年读白先勇先生的书，读到一句话，说：「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失恋，而是没真正爱过一个人」。韩非、冬阳和Ben都不悲哀，无论是「各得其所」还是「殊途同归」，一切其实「皆大欢喜」。
无论进化还是退化，我想，最重要的是「化」。
中国的五行说中，说的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生长收藏化，最终归于的是化，春木夏火秋金冬水季土，土蕴四季之中，收纳天地万物，滋养天地万物，杜甫的《兵车行》中有句云：「古来白骨无人收」，我借红楼中的一句「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来解，无人收，才是收，生长收藏终归化，这或者就是天地不言之大美所在。
我也始终相信总有个强大的力量、超越于人之上的力量在支配着这个世界，无论那个力量被称为佛或神或上帝，无论人是不是承认其存在。无知者无畏，所谓自知者明，知人者智，妄图凌驾于他人生命至上的人，是可憎的，更是可悲的。
以前念书的时候说西方的中世纪是「黑暗的中世纪」，说「科学」带来曙光、驱逐黑暗；而在科学日益「昌明」的时候，带来种种弊端又使得「驱魅」看来可笑，渐渐的，又响起了「还魅」的声音。想起当年学西方文学史的时候，讲课的老师把西方文学史从这样一个角度来阐释：最早神话时代；往后是英雄时代；接着到了民主时代，也就是普通人的时代；似乎现在又折回神话时代了。
对于生死本身没有敬畏之心，一生心血付诸研究，却终究没能逃过生死大限，这一切看来都是非常吊诡的，完全没有「科学」可言。面对世间万事万物，人会给出各种各样的解释，心理学是一种，科学是一种，神学也是一种，其中并没有高下优劣之分，这或者只是看事物的角度不同而带来的阐述差异。文中作者的设计使得最终还是神鬼之说消亡了科学，或者换个角度，对世间的爱和悲悯战胜了疯狂的偏执念头——关于控制人的生命的执念，这样的选择让全文更具人情味。就像作者在六十六章中借冬阳之口说出来的话：「Ben就是一个受害体。他快死了。虽然命不值钱，但好歹也是一条命。人类总是这样奇怪，一边轻视生命，一边又崇拜生命，我搞不懂你们的想法，但是这项研究是因我而起，我想结束它。」——崇拜和轻视，也是一对背反，出发点是生命——究竟生命是轻是重，终究也看个人心中那杆秤和所称量的对象。
佛说慈、悲、喜、舍：慈即予乐，给予他人快乐；悲即拔苦，拔出他人痛苦；喜是庆悦他人离苦得乐；舍是牺牲自己的享受。佛说四种境界，悲、智、行、愿，分别是四大菩萨，观世音、文殊、普贤和地藏王。地藏素有宏愿：「众生渡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观世音与莲花便如一体。《大乘无量寿经》中记载了佛国池塘是四色莲花，说那是「杂色光茂，弥覆水上」。也曾看过「火宅」的说法，火是五浊，宅是三界，《法华经》中所言之：「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若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进化》中写韩非之死，两度，第一次一人置身火海，是死，被所爱之人亲手杀死，灵魂延宕人间不去，积怨萦绕；第二次从火中逃出，是生，借着爱人的身体重生，灵肉合而为一的重生，有着觉醒和希望、温情和悲悯。这或者也暗合着向死而生，暗合着凤凰浴火。这些话语，看文时总是想起。
白先勇先生曾经说过：「成熟的人生观必须能从多面去了解人性，面对众生产生一种悲悯与恕道」、「一个小说家对人生的了解，不一定比哲学家、政治家、心理学家深刻，但是他却能用活生生的文字将人生再造，这却是其他人所不及的。」
——我想，或者也正因如此，这么多的读者才会喜欢佛陀街13号家的孩子，喜欢沈炼大叔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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