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

　　花辞这才大哭出声，好不容易渐渐平静下来，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发现杀无心早已不在身边。便对正在失神的谷炎戈道，“不要逞强。”

　　言罢转身稳住心神，向门外走去。

　　走在幽暗的走廊上，花辞的眼神渐渐在黑暗中变得空洞起来，走廊长得没有尽头，她只能一直走，一直走，耳边只剩下自己轻轻的脚步声。

　　她要找到杀无心。虽然此时还并不知道，她该怎么做，她的心中只剩下这个信念，她一定要找到他，尽快找到他。

　　也许是这样坚定的信念起了作用，也不知走了多久之后，花辞忽然听到一些微弱的声音从左边传来。

　　此时的走廊已经是一片黑暗，连幽暗诡异的红光也没有，她停住脚步，伸手轻轻在左边触摸，碰到一扇较为坚硬的门，便立即凑了过去。

　　小心地贴在门边，掌心微微用力，将门推开一条缝。

　　里面的声响清晰地传过来，花辞透过门缝，只能看到那些黑衣人一个一个瘫倒在地，浑身颤抖，表情狰狞。

　　那些声响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彷佛只在一瞬间所有人都停止了颤抖，再无任何动静。

　　花辞屏住的呼吸一颤，看到那个妖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

　　她从未看过这样的杀无心，整张脸被妖红色的光芒覆盖，双眼殷红似血，而头发，却变成了白色。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感情，只看得到杀戮，残忍和血腥。

　　他抬起手，隔空将所有黑衣人的尸体集合到一起，掌心出现妖红色的火焰，轻轻一挥，那些尸体立即被点燃，以诡异惊人的速度化作了灰烬。

　　这才是真正妖神的力量，是无域沼泽养化成的，妖魔。

　　花辞震惊地站在门边，周身因为极度的紧张变得僵直，只能眼睁睁看着杀无心转过脸，直直看向她。

　　那妖异血腥的眼神因为她的出现彷佛一瞬间遭遇了异样的痛苦，几经变换，终于恢复平日里正常的状态。

　　大门洞开，她站在那里，不做任何反应，只是本能地回视着他的视线，看着他缓缓朝她走来。

　　“花辞，”杀无心笑着，压抑不住的杀气经过方才的发泄已经可以控制，他走到她的面前，伸手触摸她的头顶，“别怕。”

　　他屈身抱起她，向着灵石的房间走去，低沉的声音带着别样的嘶哑，“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会忘了的。”

　　花辞靠在他的怀中，本能地抓紧他的衣襟，因为他的身体，居然在颤抖。

　　既然要拔出她的记忆，何苦还要强制掩藏妖力杀气？

　　花辞紧紧闭上眼睛。脑中回响起离开房间时谷炎戈的那句话，“想不到，烨国军民死伤数万，一国之君成为阶下囚，不过是因为一个女人，我的好妹妹，你真是越来越了不起了。”

　　回到房间躺下，花辞终于找回了些理智，泪盈盈捂住头，痛苦的神情没有一丝虚假。

　　这次，是真的痛了，痛得她一遍一遍问自己，你还能再犹豫吗？

　　杀无心望着她痛苦的样子，眼中难以抑制的杀气再现，紧握双拳，喉中硬是压回一口血，这才稳下来。

　　他望着她，没有再像往常一般坐下来，只是静静望着她，等待她在灵石的作用下渐渐睡去。

　　她的睡颜在灵石的安抚下安宁美好，不再有一丝痛苦。

　　或者，等她再也不会因为过去迷茫的时候，他也该接受灵石的蛊惑，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如此，是不是就可以没有一丝歉疚地和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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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辞坐在床边，望着色彩斑斓的灵石发着呆。

　　房门轻响，杀无心罕见地穿着一身白衣，含笑走了过来。

　　花辞抬眸浅笑，启唇轻唤，“相公。”

　　杀无心用了整整三日，将她的记忆删改补全，他成了她的，丈夫。

　　他妖异的脸庞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恢复正常的肤色，神情间的妖魅收敛，挑着一双温和的眉眼，笑着拈指轻弹她的眉心。

　　花辞螓首微垂，倒有些不敢看他如今的样子，心中好不容易坚定地东西险些动摇。

　　极力稳住心神，弯起嘴角柔声道，“相公，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杀无心见她明眸闪动，柔笑嫣然，心中轻轻一荡，颔首道，“当然好。”

　　这一次，他仍然拉着她的手，沿着地底幽暗的走廊，极缓慢地走着，方向却与往常不同，走到后来竟变成拾阶而上。

　　花辞也不多问，乖顺地由他拉着，光线逐渐明亮，最终，好似走出了一个洞口。

　　一时间，豁然开朗。

　　这样的景色太过熟悉，青连山，那个山脚下有着望天小筑的地方。

　　花辞惊讶的神色来不及收住，只听杀无心道，“喜欢这里吗？”

　　花辞没有迟疑，将惊讶的神情夸大了几分，“喜欢！这里很美。”

　　身边的人一声低笑，语气中也加了几分欢喜，“走吧，注意看周围。”

　　花辞不明就里，跟着他的脚步，顺着他的意义看着周围。

　　火媚颜。

　　他们每前进一步，周围便会生出一片火媚颜。

　　等到他们走到林间空地之时，周围已然成了一片花海。

　　鲜红的眼色张扬着极致的美丽，映得整个青连山都披上了一层红纱。

　　分明已是深秋的时节，此情此景，再无半分萧索。

　　花辞不觉有些出神，那些话彷佛拥有灵魂一般，无声地审视着她。

　　一声轻柔的“花辞”落入她的耳中，他忽然俯下身，微凉的唇贴上她的。

　　那样温柔的吻，伴着清淡的幽香，没有半分火热的缠绵，宛如一滴晨露滑落嫩绿的叶，一阵微风拂过初绽的花，一颗清泪渗透良人的心。

　　花辞的手攀上他的背，他微闭着眼，眼睫轻颤。

　　她睁着眼，一滴泪无声滑落，润湿了他的眉间。

　　杀招同时出手，一根短小的离魂针没入他背心的空门。

　　那根在优铭别苑时刺入小指的离魂针，除了噬亲蛊外，还有情咒。

　　杀无心闷哼一声，眼眸瞬间转为妖红色，周身光芒乍现，反噬之力骤然将花辞冲开！

　　后背撞上粗壮的树干，花辞重重落地，抚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

　　杀无心方才的举动全然出自妖神之力的本能，此时见她受伤，心中痛极，竟然运气逆行血气，强行压下魔性，身形禁不住一颤，险些摔倒在地。

　　然而就在这片刻之间，花辞多年训练处的狠厉绝然让她几乎出于本能，劈手拔下束发的簪子，屈指迅速加咒结印，朝着杀无心的胸口飞掷而出！

　　“花辞！不要！”一声断喝几乎同时传来。

　　君如月奔到眼前，一双眼眸宛如深海，幽深，却不失明亮。

　　花辞却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脱力一般呆滞地望着一步一步艰难向她走来的杀无心。

　　每走一步，火媚颜如火般地盛开，似他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带着死亡的极致血艳。

　　彷佛过了一生的光景，他才来到她的面前，再也支撑不住，便顺势坐了下来，挑着精致如画的凤眸，恢复了半边妖红的脸上仍然满是笑意。

　　“这样也好，你还是完完整整的花辞。”

　　花辞忍不住别过脸，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从喉间奋力挤出几个字，冷清至极，“你必须死。”

　　“呵……”他忽然笑出声来，气力却终是不济，直接将身子倚在她的身上，微颤的手抚上她的脸，“傻瓜，我说过，我欠你一生。何必要陪着我，演这一场戏……你难道不知道么？看到你受伤，我会舍不得的……我的命算什么，你要，给你便是……”

　　我的命算什么，你要，给你便是。

　　她永远也不知道，这开遍林间的火媚颜便是他散去的妖力精魂，否则她一旦动手，反噬之力早已要了她的命。

　　“花辞……”他在她的耳边呢喃，微弱的气息洒在她的颈边。

　　最终，再无声息。

　　君如月俯下身子，眼中怅然，却听花辞忽然问他，“你的眼睛好了？”

　　她伸出手，环在杀无心的肩上，彷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含笑问他。

　　他只得点点头，迟疑着终于开口，“杀无心逐一封闭了我的五识，解除封闭之后，我的耳疾便已痊愈。”

　　花辞却仍然笑着，半点惊讶疑问也无，望着他点了点头，“那便好。”

　　“花辞……”君如月忽觉无言，事已至此，再告诉其他的事实，只会加重对她的刺激。

　　花辞轻轻咳了咳，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再俯下身替杀无心整理着衣衫。

　　他从来都是一身妖红，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穿着白衣的样子。

　　精致的眉眼退却妖魅，在白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和，一笑，便似那邻家少年一般，直叫陌上花开。

　　花辞伸了手，擦了擦白衣染上的血，擦了又擦，最终却是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

　　君如月看着她的神情，心中只觉难受至极，睿智如他，竟想不出如何开口才好。

　　也许，是因为愧疚，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他本可以提前出声阻止，只是，他们相拥的身影进入他的眼帘，让他……嫉妒。

　　“君大哥，帮帮忙。”花辞半扶着杀无心，微微喘着气，彷佛没有发现他一瞬间的慌张。

　　君如月淡淡一笑，轻轻呼出一口气，向着她伸出手，“傻丫头，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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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半年后，青连山望天小筑。

　　花辞穿着微厚的棉衣，捧着手呵气。身上的伤足足拖了半年才痊愈，便是到了春天，仍然十分畏寒。

　　抿了抿唇，回屋将今天做好的饭菜端了出来，放到荷池边的桌子上。

　　荷池旁，半年前起了两座墓。墓碑上都没有刻字，碑上却十分干净，显然是有人时常擦拭。

　　花辞在桌上摆好三幅碗筷，笑着轻声说，“吃饭了，今天我做了糖醋排骨，尝尝看好不好吃？”

　　话音刚落，只听院外传来一声佛号，转过头去，便见了空孤身一人站在院外。

　　花辞放心碗筷，起身迎出，“了空法师。”

　　了空微微颔首，“施主当日拼死让杀无心收手，使得烨国避免了伤亡，如此福德，应当可抵杀生之过。”

　　避免了伤亡……谷炎戈口中的伤亡数万，她最终知道是假，如今也不见多少惊讶，只是微微摇头，“以杀止杀，仍是花辞之过，只盼能以我余生，弥补先前所失。”

　　“阿弥陀佛，施主如今，终得平静。”了空微微带笑，眼中皆是赞许。

　　花辞闻言不觉叹道，“我也想要平静地活着，和我爱的人一起，远赴山水，踏遍天涯，可老天给过我的选择里，从来没有这些……”

　　了空不语，花辞抬头一笑，“如今，守着这望天小筑，陪在他们身边，我已经知足了。”

　　“虚实真假，施主可还放在心上？”

　　“花辞如今只想，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花辞低头良久，终于抬手抹去脸上泪痕，抬眼望去，已经不见了空的身影。

　　“怎么站在风口上？快进去。”君如月这半年来，每隔十天便带着生活必需品过来看她。

　　花辞点点头，转身回屋，又添了一副碗筷。

　　君如月神态自然地坐下，望着她脸上泪痕，渐渐展开笑意，向她伸出手，掌心的物什银光闪烁，“你可还愿意，与我一同烹茶煮酒，相伴天涯？”

　　离魂针。薇儿……

　　花辞沉默不语，一口一口吃完饭菜，将桌子收拾好，端了两杯水放到墓碑前，轻轻的声音终于响起，“也好，今日有纱罗的飞鸽传书，她与琴止三个月后大婚，我们先去吃杯喜酒吧……”

　　身后一片沉默。花辞抬手，用帕子细心擦着杀无心的墓碑。

　　一切已成过往，无关虚实，不论真假。他知道她的必杀之意，她明白他的求死之心。

　　经历过风雨，经历过爱恨，方才明白，这世上最平静的感情，唯有感激。

　　只是这一生，总要有个牵挂，总要，有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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