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

　　身后的少年一袭青衫，颇有些仙家的出尘之感，柔弱的笑容比女子还要娇柔，却是当朝第一乐师，同样精通咒术的琴止。

　　“师姐，你还是不愿跟我回去么？”

　　纱罗细长的柳眉轻轻皱起，声音中多了些无奈，“琴止，这么多年，你劝了我多少次，你觉得，我会回去吗？或者，我还回得去吗？”

　　从她成为烨天阁咒女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已经回不去从前。

　　琴止抿了抿唇，眉间的忧愁让人忍不住想要帮他拂去，他如画的眉眼宛如秋水因风起了些微的皱“师姐，你这样做，不值得。”

　　纱罗闻言挑眉，“你凭什么说不值得？”

　　只要她甘愿，她心甘情愿，就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琴止如同孩童一般微微嘟起嘴吧，似乎在生气，如玉的肤色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就凭我在师父墓前发誓，要好好照顾你。”

　　纱罗正对着他，不自觉笑了笑，伸手抚过他的眉眼。

　　这么多年来，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也已经长大了。可神情中，仍然有着稚气未退的影子，“照顾我？你自己还是个孩子，你怎么照顾我？我是你师姐，不是你师妹。”

　　琴止忽然躲开她的手，眼神中涌现出一丝倨傲，“我不是孩子了，纱罗。”

　　他永远把他当孩子，小时候是，他跟着她辗转一个个青楼的时候是，他做了第一乐师时是，现在，仍然是。

　　可他不愿意。他是个男人，他可以成为她的依靠，只要她的眼神，肯认真看着他，真正站在同等角度看着他。

　　纱罗愣了愣，别过脸去，假装没有看到他认真执着的神情，“没大没小，不许这么喊我。”

　　琴止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淡然出世的眼神看着她，方才的深情彷佛只是他不经意说出的玩笑，然而玩笑一词，用在他的身上，怎么看都像是冤枉了他。

　　纱罗垂下眼睑，望着精致的绣花鞋面，轻声说，“你说，她死了没有？”

　　良久不见身后人的回应，纱罗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到他的脸的那刻，她察觉到他脸上闪过的一丝莫名的神色。

　　琴止的声音清朗如玉，“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知道。所以说不出来。”

　　纱罗瞪了他一眼，微微嘟起唇，彷佛在耍赖，“我要去和炎戈汇合，你跟我走吧。”

　　“战场上用不到你，你去做什么？”琴止望着她嘟着唇的样子，忽然间心情很好。

　　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能像个平常的少女，有着自己的小脾气，真心地笑，真心地哭。不是什么咒女，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名伶。

　　他只是想看她永远这么活着，永远不委屈自己。

　　他不在乎她能活多久，不在乎她的身份，不在乎她手上染了多少鲜血。

　　爱是一场没有对错无关是非的注定。

　　如果有罪，就让他一人承担吧。

　　纱罗哼了一声，“如果你不跟来，我会更开心的。随便你，反正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她转身准备离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充满了惊恐的看着他，“如果她死了，君如月会不会把气撒到炎戈头上？”

　　那么她这一去，是不是就给他带来了祸端？

　　不，她不能把他置于这样危险地境地。

　　所以你跟我回去吧。琴止在心里叹息。

　　忍住没有上前抱住她，安抚她受惊的模样，挣扎了一会，还是不忍看她担心，“君如月绝非这样的人。”

　　虽然相交不深，然而连日来的相处，他还是能看出，君如月的处事作法，颇有贤士之风，与民间所传相符。

　　“只是你要当心了，离开了君府君老夫人的庇佑，他会不会对付你，可就说不准了。”琴止彷佛无心地说着，忽然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纱罗看了看他，忽然间低下头，彷佛在回想什么，慢慢地，终于说了出来，“我真的很讨厌她，从小就讨厌。她被爹爹好生护着，护在悬天涯整整十六年，我每上去一次，心里的讨厌就多一分。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每次在桃林里教她咒术驻颜术，我总是心不在焉，我太喜欢那个地方。”

　　纱罗微微顿了顿，似乎是叹了口气，彷佛在埋怨自己，“其实我不是羡慕那个地方，是羡慕她能被爹爹这样护着。我也是他的女儿啊……为什么，我就要在苗疆那么远的地方，守着一座孤坟，对着一卷古书日日修炼。你知道吗？”

　　她忽然抬起头来，“当他把你带到我的面前的时候，我以为，他终于想起了我，找一个人陪伴我。可是……”

　　她再次低垂着眉眼，声音中隐隐含着愤怒，“他只是需要再培养一个棋子而已。”

　　纱罗忍不住颤抖起来，拼命忍着喉间的哽咽，“我是他的亲生女儿，却被他亲手送进青楼……这些年，我努力做到他要求的一切，只不过想要他一个赞赏的眼光，一句心疼。可是我等到的，却是化身成薇儿的花辞，成为烨天阁的少阁主。从此，一路风光，就像一个公主一样，谁都围着她转。爹爹，何白草，离涯，整个烨天阁的人都听她的。那我算什么？爹爹从来都没有承认过我的身份，我算什么！”

　　她终于忍不住哭喊起来，眼泪像忽然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连炎戈，一直护着我的炎戈，都向着她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就想杀了她！她死了就好了，她死了，这一切都能是我的了！”

　　琴止上前紧紧抱着她，让她的眼泪有了着落之地。

　　虽然她在痛苦之外，一直忽略了他的存在。

　　她是谷乐之和月简娘的女儿，月简娘难产死后，她被谷乐之留在苗疆，按照月简娘留下的古卷修习驻颜术和咒术，（此处在第二十六章谷乐之与何白草对话有过交待。）直到十四年岁那年，成为烨天阁的咒女，后来，成为天下第一名伶，辗转风尘。

　　而他，在五岁那年，被谷乐之挑中，送到她的身边，对着墓碑拜了师，从此成了她的师弟和帮手。

　　他的一生，从五岁那年，就只剩下一个人的意义。

　　琴止圈住她，渐渐放松太过紧张的双臂，轻柔地拍着她的背，“纱罗，你还有我。不管怎样，都还有我。”

　　“琴止……”纱罗少见的慌乱的哭泣着，渐渐平稳了呼吸“我……我没打算真的要了她的命。那时候她困在君府，说难听点，君如月就是在软禁她。我除了从君老夫人那里下手，没有别的办法。我给离涯送了密信，我在赌，他能不能及时救下她，能不能及时把她带回烨天阁。如果她没死，就是她命大，如果她死了，我，我也不内疚，我一点也不内疚！”

　　纱罗慌乱地说着，双手死死抓住琴止的袖口，“琴止，你别骂我，我知道，她是我的姐妹，我的亲姐妹啊！”

　　琴止再次紧抱住她，轻柔地说着，“纱罗，我不骂你，我不怪你……”

　　他知道她情绪过于激动，正要施下咒术催她入眠，却因她最后一句话怔住了。

　　纱罗靠在他怀里，很小声很小声地说着，“炎戈……我那么爱你，我不能让你喜欢上别人……”
　　琴止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抱着她，等着她渐渐平静下来。

　　她在他的面前仍然毫不隐瞒，这样，没有什么不好。

　　----------我是哭来哭去发了疯的分割线---------------

　　烨天阁的所在一直是江湖的一个谜，烨天阁的人来去中原十分自如，很显然不在十分荒凉的地方，然而任凭那些正道人士甚至是君如月的人找遍了山山水水，仍然寻不着一丝踪迹。

　　谁也想不到，烨天阁不是根本一个拥有庞大大本营的组织，它的核心人物不超过二十个人，它的外表看起来，不过是一个群山间的村落，简简单单，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落。

　　就连谷乐之自己，也时常采菊东篱下。

　　然而这不过是一场最逼真的伪装。烨天阁的主阁白玉阁其实不是一座高阁，而是在一处普通民舍的地底。

　　烨天阁金木水火土五堂堂主各司其职，明暗史是烨天阁主要的力量所在。明暗史皆是从谛国甚至蛮荒之地搜集来的孤儿，大多数这样的孤儿身份，都是烨天阁最初招买的死士一手制造的。

　　当初谛国初建，诸事繁多，对于各地的灭门惨案，村落大火，幼童失踪，实在鞭长莫及。

　　这些孩子幼年时在群山间的岩洞里训练，成年后，按照各自条件分为明暗史，明使由炎戈统领，以游侠的身份纷纷加入江湖各派，后来多以嗜剑为名加入剑盟。暗使则由离涯统领，专司暗器机关，主暗杀。

　　这就是他们从小生活的地方，只是一个在山下，一个在涯顶。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他们又会是如何？

　　世事难料。

　　花辞从马车上下来，与离涯相识一笑。

　　离涯极少笑，这么一笑，花辞原本沉重的心情忽然放松了不少，望着他半天，终于忍不住说，“先带我去看看萱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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