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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恨的基调
番外一
熙和四年,十岁的小皇帝开始对右丞相叶青产生妒恨。
朝堂上,一番折腾,定了几件,驳了几件,耗了大半个时辰,正要无事散朝的时候,礼部尚书突然站了出来:“陛下,钦天监夜观天象,下月二十九是六十年不遇一次的封禅祭祖的好日子。臣以为,这等百年不遇的好日子,陛下不可错过。”
小皇帝心里雀跃,好啊好啊,早听说泰山乃五岳之首,一直没机会去瞧瞧呢。正要抬手准奏,一旁的靖王轻轻咳了一声。小皇帝偏头去看。
摄政皇叔坐在椅上的规矩是开了先例的。当日群臣一片反对之声,小皇帝瞪圆了眼:皇叔的身子弱,站久了会发颤的,难不成你们想逼死朕最喜欢的皇叔?没了皇叔压制,那叶青还不反了天?你们是不是都跟他一伙的?你们看着朕年纪小,皇叔身子弱好欺负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小皇帝在昭仁殿里撒起泼来,一旁的内侍低了头拼命忍着笑,一干刚刚还义正言辞满口祖宗家法仁义道德的大臣一时说不出话来,个个面带困窘,好像真的是他们欺负了小皇帝。额头上冒出汗来。
“皇叔有话要说?”小皇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眉目如画的靖王。
“皇上……”靖王轻轻蹙了蹙眉尖,小皇帝心尖一跳。
“皇上,臣以为现下并不是封禅的好时机。”低沉柔和的声音被另一道清朗高昂的声音盖住,小皇帝抬眼去看,果然又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叶青。压了心头的嫌恶,端了虚心纳谏的明君的架势,小皇帝正了正身子,沉着嗓子道:“叶丞相请将。”
“按我朝祖例,太祖太宗都是在登基二十年以后才前往泰山祭天扫地,臣以为,陛下年岁尚小,登基不过四年,封禅一事并不急于一时,陛下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你都发话了,我还能如何?看看这满朝文武,刚刚还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怎么叶青一番话说完,一个个都跟被线缝了嘴巴似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小皇帝的眼神在大殿上来回扫了两遍,看见站在队末的苏绰。
苏绰,字同惠,虚龄二十四,熙和元年同进士出身,苏吉田次子,以能言善辩、耿介直率闻名,是少数几个敢于当面同权势滔天的左相争辩的官员。苏北苏家苏吉田乃昭和朝御史,后因牵连一桩贪污纳贿案被免职下狱,后病死狱中。昭和元年,小皇帝七岁的时候,叶青暗地里授意大理寺重审此案,苏御史被翻案,苏家两个儿子先后入朝为官。说起来,叶青算是苏家的恩人,可是这苏绰性情耿直,遇上原则性问题,不论对方何等身份,总是据理力争。
小皇帝微微一笑:“苏爱卿如何看。”
苏绰手持版务低头躬身而出:“皇上,臣以为……”
“咳……”坐在下首的靖王又是一声咳嗽,单手握拳掩了口,略带压抑的咳嗽,小皇帝心尖紧跟着一跳,放轻了声音喊:“皇叔~”尾音拖长,声音稚嫩。
靖王放下手,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结动了一下,小皇帝禁不住跟了咽了一口唾沫,可惜,年纪尚轻,没有喉结。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就像是素斋一个月的人,猛然间看见人家手里拿着的香气四溢、肥美鲜嫩的烤羊肉却又吃不到嘴里的馋嘴模样。唉,小皇帝心里一叹,自己的模样自己知道,寝宫里对着镜子练了无数次,最好的模样也不过是素斋三天的人眼馋人家手里的烤羊肉,要练到皇叔这般优雅清贵又透着性感帅气的程度,何年何月啊?不如,不如要皇叔搬到宫里头来住,整日对着,想来变成那副模样会快一些吧?可是,可是要皇叔搬来宫里,似乎于礼不合,万要是那些酸腐的大臣们不同意怎么办?其实,那帮老顽固们还好对付,实在不行就倚笑卖小,只要勾起他们心底那一点点的慈父慈祖心肠就好,其实,最重要的是,万一叶青不同意怎么办?软硬不吃的右丞相可是一个眨眼就能看出自己耍得什么花招。唯一能在官位上压制他的左丞相素和瑗据说颇受皇爷爷器重,乃是治世能臣,可不知怎得到了他这里,就只会两句话,要么就是:臣今日身体不适,还请皇上开恩,容老臣回府修养几日;你要准了他的凑,他就能一养养上个十几日。要么就是:一切但凭皇上做主,无论皇上决定如何,老臣定当抵死支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完还带着咳嗽两声,颤巍巍地身子一咳一晃。要指着这样一个人来压制叶青,即使小皇帝年纪小,也知道根本就不可能。
惹人厌的叶青。小皇帝瞪圆了眼朝站在文官队伍最前头的人看过去,试图以目光表达愤怒。
可惜,愤怒的目光射过去,叶青叶大丞相根本接受不到。叶青正看着靖王,嘴角抿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小皇帝却像被人觊觎了自己的宝贝般心头火气。正要喊一句“大胆”,耳边又听得靖王一声“咳……咳咳……”小皇帝侧过头去,靖王冲他笑笑,带着歉意的笑。这次,小皇帝终于反映过来,皇叔不是有话要说,而是,病了。病了?!皇叔可是病不得,一病就是一番折腾,病着的和没病的都受折腾。去年秋天得了场风寒,太医一日三瞧,内侍一日三过府,整日里参汤燕窝喂着,也拖了近两个月才好利索。这怎么,又得风寒了?
小皇帝看了看殿外,艳阳高照,阳春三月,怎么会得风寒呢?闻闻,空气的牡丹花香多浓啊……等等,前几日,叶青是不是跟他说过昭仁殿两侧的牡丹开得太盛了?难道……皇叔对牡丹过敏?可是,这牡丹又不是今日刚移来,怎么之前没听见皇叔咳嗽?小皇帝皱眉,视线不经意间瞥见一旁的沙漏,噢,是了,今天为封禅一事耽搁了不少时间,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原来是闻久了才会过敏啊。可是,叶青怎么知道,他贵为天子,九五至尊,都不知道自己最喜欢的皇叔闻久了牡丹花的香味会咳嗽,凭什么他一个小小的右丞相就知道?小皇帝心里的失落转瞬即逝,紧接而来的是更加庞大的妒恨。再一次以眼神表达感情。
这一次,终于如愿以偿,左丞相叶青坦然地接受了小皇帝的视线:“陛下,臣以为,苏大人的话也有几番道理。封禅毕竟是大事,不如,散朝之后,陛下召集相关官员仔细商灼一番如何?”
小皇帝神思太久,浑然不觉苏绰已然洋洋洒洒万字言陈述完毕。苏绰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有听到。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听到,此时他关心的是皇叔的身子。看着靖王为了朝仪憋咳嗽憋得脸颊泛红的样子,小皇子一阵难受,于是,小皇帝第一次心甘情愿并且迫不及待地顺着叶丞相的话,于是,朝堂上霎时呈现出一副君明臣贤和乐融融默契十足的场面:“朕以为丞相所言极是,此事散朝后相关人等到御书房与朕细禀。散朝。”
散朝两字一脱口,小皇帝像是被针扎了似地从龙椅上一蹦而起,拽了靖王的手:“皇叔,来。”
满朝文武散去,叶青站着没动,礼部尚书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丞相,您看呆会儿御书房议事,咱们商量出来个什么结果好呢?这泰山,是去,还是不去?”
昨日夜里丞相府长史黎大人忽然来访,说是丞相有事请托。他哪儿当得起辅政丞相的请托啊,唯唯诺诺应了,却不料,是丞相让他今日在朝堂上奏请泰山封禅一事,还要说明是钦天监监正昨日亲自跑来跟他说下月有六十年不遇一次的吉日。天可怜见,钦天监监正那老家伙年初就卧病在床,三个月都没上过观象台。
叶青笑,垂眸看着大理石的地面,嘴角勾起一个诱人的弧度:“忘了吧。”
“啊?”
“御书房你们是去不成了,陛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礼部尚书满脸茫然,等了一会儿见叶青不开口,便主动求教:“丞相,卑职近日没听说有什么要紧的事……不知陛下……”
叶青迈开步子往外走,出了昭仁殿殿门,伸手一指两旁的牡丹:“文大人,好好看看吧,明日早朝,你可看不到这富贵逼人的牡丹了。”
礼部尚书的眼神在叶青和牡丹之间走了一个来回,一脸茫然。
第二日上朝,细心的官员发现昭仁殿两旁的牡丹全都不见了。当然,早朝上议事拖得时间久了些,靖王爷也没有再咳嗽。只是,小皇帝看叶丞相的眼神,越来越让人想起深山丛林里的野兽,被敌人夺了心爱的食物的野兽便会以那般凶狠又愤怒的眼神看着对方,当然,因为小皇帝此时尚是幼兽,所以那愤怒凶狠的眼神不可避免地透着一丝的惊慌,一丝的脆弱。很多年后,叶大丞相曾经跟敏彦说,皇上那时的眼神,让人忍不住上去好好欺负一番。
目前的小皇帝,还是个战斗力极低的孩子,只能以自以为很凶狠实际上很招人的眼神表达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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