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狰狞
楔子狰狞
他穿了一件麻布衣,束发的玉冠也换成了一支拙朴的木簪。铜镜里,眉目如画的一张脸,凝着秋日水波的一双眼。皱眉。松儿在一边笑:“主子,即使是最破的衣裳,也掩不住您出尘的气质啊。”蹙了眉头,微微瘪嘴,带出几分九岁孩童的娇憨:“那怎么办?”柏儿往前一步,低了头,声音带着些许的怯意:“主子,不如……”他瞟她:“不如什么,说啊。”“不如往脸上抹点灰吧,您看起来……太干净了。”他乐:“好办法。”转向松儿,“你在家里看点书长长脑子。这么简单的点子都想不出。”松儿垂下眉眼。
走在街上,左瞅右瞄,东晃西荡。蜡黄的脸,左额上一块暗青色胎记,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化了一半的糖人儿。柏儿眼巴巴看着那糖浆一滴滴一滴滴地落到他的麻布袖子上:“主子,您的糖人要化没了……”他闻言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吓了一跳的表情:“啊——这什么东西?!”
化得不成形状的糖人直直下坠,半空里被另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握住。柏儿拍了拍胸口,一脸惊魂未定:“主子,这是糖人,您刚刚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在吃……”他挥手,满手的粘腻:“这个不好,离那娃娃手里的那个差远了!”柏儿止不住扯开嘴角:“主子,是同一家买的。我刚刚特意跑去问了才买的,您忘了?”他瞟她一眼,不说话了。
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个字画摊,驻足观望。弯下腰去拿起来,一副一副打开,再一副一副卷好,柏儿圆睁着眼看着他,不知他为何会有如此好的耐心。旁边的一个算命摊子后面,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术士直直盯着这边。他的心思在字画上,只有柏儿注意到了那术士近乎贪婪的目光。柏儿往前移了两步,试图以自己的身子躺着那术士的目光。可惜,她只是身材娇小的女子,遮挡不住,只好干瞪着那术士。术士抖了抖身子,迈步往这边走来,一伸手,把柏儿巴拉开,双手交叠,行礼:“这位小哥,在下曹半仙……”
他从画里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然后没看见一样转身往前走。手一松,画落了满地。柏儿紧步跟上,术士紧随其后。拐角处,曹半仙一伸手又把柏儿巴拉开:“这位小哥,可否把手伸出来给在下一看?”他停了步子,眨了眨眼,似乎觉得好玩,居然真得伸出手来。柏儿顾不得许多,扑上来两只手紧紧握住他伸出来的左手:“主子,你干嘛啊?”他笑,似乎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情:“算命嘛,好久没算过了……”“主子,您怎么能随便让他一个江湖术士看?”柏儿声音极小,整个身子差点就全趴在他身上:“主子别闹了,咱回去吧。”他甩开她,冲着术士伸出手,那术士似乎完全不知两人刚才的争辩,趋前半步,托起他的手细细看着,半晌,望上他的眼,说了一句:“公子的命,是借来的。”
眸光一闪,气氛一滞。
柏儿脸色惨白,他却是眉目不动,抽回手,煞有介事地看了两眼,而后笑着对那感受的中年人道:“我请你吃顿好的当算命的钱如何?算命的一愣,继而道:“公子,在下还有事,不知……”话没有说完,因为那穿粗布衣裳,用木簪挽发的人已然在一丈开外,只留给他一个略嫌单薄的背影。
三人进了一家酒楼。
云仙楼的店小二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翻,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进去,在一楼大厅的角落里给找了个座。他伸手指了指隔壁的桌子:”你坐那边。”算命的弯腰拱手:“谢公子美意,在下的妻儿还在家里等着在下回去一起用膳呢。”
“不如,接他们来一起吃?”他问。
“不,不不不用了。”算命连连摆手。
柏儿手脚麻利地给他斟了杯茶,小心翼翼看了看他的脸色。他逮着那三份小心两份惊疑不定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很难看?”柏儿一惊:“没有没有,主子怎么样都好看。”他笑:“我哪儿有柏儿好看啊。”眼神斜斜瞟向斜对面的一张桌子。柏儿侧头去看。
隔了两张桌子,一个穿着绿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正直直看着这边。柏儿不禁一怒。柏儿生气的样子一向是三分嗔怒,七分娇俏。果然,那绿衣男子忍不住诱惑,迈着悠闲的步子踱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柏儿的旁边。他小口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茶。绿衣男子冲他一抱拳:“在下程延,不知兄台怎么称呼?”他没言语,绿衣男子转头对上柏儿:“敢问姑娘芳名?”柏儿怒极反笑:“程公子还请自重,我们家少爷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被外人打扰。”程言一乐:“姑娘别生气,俗言说得好哇,有缘千里来相聚,无缘对面不相逢……今日在下能在这里与二位碰上实在是前世姻缘天注定,不如姑娘可有许配……”他忽然抬起头,绿衣男子一震,停了话转头去看他,正对上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瞟过来。盈盈水波里华光流彩。男人咽了咽口水:“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他依然没有回答,他有时候挺懒得说话的。他垂下眼去看了看手里的茶杯,挺直的鼻梁下,淡粉色的唇微微勾起,程言看得有些发傻,情不自禁地跟着咧开嘴角,正想继续攀谈,却不料他突然收拢嘴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握着手里的茶杯往男子头上砸,动作快狠准。
程言似乎被砸傻了,愣愣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跟他同桌的两个人的嘴张得可以塞进一颗鸡蛋。最新反应过来的是云仙楼掌柜的,那矮胖的中年男人一生惨呼,扑了过来:“程公子!您这是您这是……”似乎是被掌柜的这声死了爹娘似的鬼虎狼嚎惊醒,程言摸到自己额头上的血,一蹦三尺高,左手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你……”一连四个你字,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坐在那里没有动,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眼神冰冷。他看了柏儿一眼,柏儿接到那眼神禁不住抖了抖身子,而后慢慢站了起来:“程公子,你看,我家少爷刚刚不下心伤了你,实在是对不住,不如我给您赔个礼吧。”男子盯着笑得娇俏可人的柏儿,似乎一时间又忘了头上的伤:“姑娘打算怎么赔?”柏儿笑,四周看了一圈:“人太多,让他们都出去,我们私下谈。”掌柜的一怔,正要开口被程言截住:“让他们都出去,饭钱我出,这场子我包了。”众人一哄而散。算命的也站了起来,混进身旁的人群里头,躬着身子往外蹭,他冲他笑:“半仙,你不用走,回来坐着吧,不碍事。”
他看着门口,对柏儿说:“关门。”
柏儿走过去,程言的眼神紧跟着柏儿婀娜多姿的背影,直到柏儿关上了门,才回头来看他。程言笑,盯着他说:“你这块胎记是画上去的吧?”他笑,不说话。程言又看他放在桌上的手指:“我看你皮肤本来也挺白净的,脸上那颜色也是画的吧?”他轻轻点点头。程言笑得愈发得意:“我呢,也不是贪心的人,我看刚才你也是不小心失手而已……不如这样吧,伸手一指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你去洗把脸,然后躺那儿去,今天这事就算了,怎么样?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眉毛一挑,往他面前凑了几分,“我程言呢,一向是最心疼美人的。”手指触上他的脸。越接近,越觉得眉眼如画。
他坐着没动,没退也没逼,任那手指在自己脸上滑了一下,而后忽然笑:“程言?程将军府上的三公子是不是?你小时候不是还被汤碗里的死蛇吓哭过么,怎么现在胆子这么大?”
程言大惊,一直笑得有些赖皮的脸变了颜色:“你……你是谁?”
剩下的人都有些莫名,只有曹半仙的脸色越来越白。突然间一声干嚎,直直跪倒在他脚下:“您饶了我吧?我家里上有患病卧床多年的妻子和不懂事的儿子,您饶了我吧……”他不理地上干嚎的人,只直直看着程言。
程言有些慌乱,眼神不经意间看见柏儿的脸,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太快,来不及抓住。
他站了起来转向躲在柜台后头的中年男子:“掌柜的,程将军可是很厉害的是不是?”掌柜的忙不迭地点头。他又说:“掌柜的很怕程家是不是?”掌柜的点头。接着说:“京城里王公贵族,文臣武将这么多,掌柜的怕的人岂不是很多?”掌柜的点头。“掌柜的怕我么?”掌柜的点到一半的头僵住。他笑:“掌柜的,遇上我真是你三生有幸啊,我可以让你以后谁都不用怕了。”
程言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听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却被他拦住:“你是不是想着回去搬救兵?你想搬哪个?你爹震远将军程威?他官阶太低不过四品而已;你舅舅户部侍郎安屏汇?户部尚书见了我都得行跪礼呢;你大哥陈桥郡马程礼?太后可不像小时候那么宠郡主了;或者你打算去找你姨娘颖王妃?颖王爷倒是个好人,不过,他还管不到我头上来。听我的,别连累你家里人了,好不好?”
一双黑白分明澄澈灵动的眼,渐渐染了杀气。
程言死死盯着那双即使是丹青高手也未必描摹出来的眼,眼里透了一丝绝望:“曹欢?”
点头。
程言说:“世子殿下做得可真绝。”
曹欢说:“我可没一把火烧了将军府。”
云仙楼在一场火灾里被烧得干干净净。丧身火海的除了楼里的掌柜伙计,还有程将军的小儿子,还有一个算命的江湖术士。许王世子曹欢,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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