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

　　萌春院，四楼。

　　方挑帘入厅，乔志勋差点被绚烂的灯光迷瞎了眼，且听闻一阵阵莺燕的笑语声。

　　乔志勋抹了下眼，定神一望，见中央戏台被装点得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好似裹着大红喜袍的新娘子。戏台四周环水，水岸原先的茶座全换成了圆形餐桌，在灯光的映衬下，就像旖旎湖光里浮于水面的团团荷叶，齐整飘摇地颇具规模。

　　西莲惊愕地睁大了眼，朝前指道：“公子，公子，快看那盏大灯，我的天啊！”

　　乔志勋向西莲的手指望去，一盏两人高的旋转走马灯正悬挂在距离戏台最近的圆桌上方，伴随人物画面的轮转，散发出橘、蓝、白、绿、红不同颜色的光晕，渐变的光色格外柔和，令桌上的杯盏也笼了梦幻的色彩，透出神秘莫测的奇妙感觉。

　　忽然，一道娇嗲的女声飘过来：“呦~快看呐，这是谁来了？”

　　乔志勋仰脸，见秋菊引了几位女子朝这边走来。

　　秋菊手摇香帕，娇笑朗声道：“勋公子，你可来了，姐妹们都等半天了，也不见半个大牌的影子，没成想公子却是最先来的大牌呢。”

　　乔志勋躬身施礼，谦逊温笑道：“秋菊姑娘说笑了，我算什么大牌？不过是个新人罢了，方才西莲与我打扫寝室，便来得迟了些。”

　　“嗬——西莲倒有福气呢，公子竟帮这丫头做这等下贱活计。”秋菊瞠目上下审视西莲，其他几位女子也愤愤不满地议论。

　　一高髻细高艺伎两臂互叉，冲西莲翻白眼：“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身子都没发育，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长了痴心妄想的贼心思。”

　　此时此刻，西莲骇得浑身发抖，低眉垂目不敢吭声。

　　乔志勋连忙上前解释：“丁香姑娘，这不干西莲的事，是我要做的，既是辞旧迎新，非得身体力行不可，清扫房屋陈设当属除旧迎新，但求来年好运罢了。”

　　丁香把两臂放下，像卡了壳的爆竹，瞬间哑了声。

　　秋菊抿下嘴，即刻换了脸色，笑盈盈地甩帕子：“公子头次参加除夕宴吧？”

　　“是啊。”

　　“知道坐哪吗？”秋菊扬起下巴刻意矜持地笑。

　　乔志勋扫了眼一圈的圆桌，合计大约十几桌，揉了揉额浅笑：“不是随便坐吗？”

　　“随便坐？想得美！”一声尖利的嘲笑刺入乔志勋的耳膜。

　　乔志勋的笑僵了，刚扭头，一穿玫红锦袍的女人露了脸，那张脸像从面缸里冒出来的，凄白掉粉，鲜亮的唇就像刚咬死一只仓鼠，还闪着血红的寒光。

　　乔志勋惊得哆嗦了下，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哎呀，这雪青色最衬肤色，勋公子今晚好生英俊贵气，真是神仙公子下冥间。”从那张血红的口中竟喷出一串溢美之词。

　　乔志勋定神一瞅，这不是媚娘还能是谁？

　　媚娘拾起方才的话茬：“今晚的坐席是按等级设置的，离戏台越近等级越高，公子是当红艺伎，自然得坐最好的位置，诺——勋公子可瞧见金陵十二钗的走马灯了吗？那下面的座位便是头等上座，公子请入席吧。”

　　“秋菊——丁香——还有你们，都给我安静点！别一个个的飞眉骚眼地没个正经样儿，都把眼给我瞪大了，今晚儿可有你们开眼的。”媚娘虎着脸训斥道。

　　秋菊、丁香和其他女子悻悻地朝自己的位置走去，落在后面的两个还恋恋不舍地朝乔志勋抛媚眼。

　　西莲皱眉捂眼，小声鄙夷道：“呸——没皮没脸的，就会拿我们这些粗使丫头当出气筒，见了媚娘全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乔志勋才见识了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哭笑不得地拉西莲朝那盏大灯去了。

　　走至那头等餐桌前，乔志勋在正对戏台的位置坐下，此时，媚娘也赶了过来，当仁不让地坐到乔志勋的正对面，喜不自禁道：“妈妈我真是荣幸之至呀，整晚都能就着公子的美颜下饭呢。”说完便仰脸笑得合不拢嘴。

　　乔志勋先是看呆了，随后便感到既羞臊又无语，甚至觉得嗓子眼里仿佛吞了只死蟑螂，恶心得想吐，憋出一张粉红的脸，缓缓低了头。

　　西莲垂手立在乔志勋的身后，她能感受到公子的无奈与尴尬，却又帮不上忙，两只手已绞出了麻花。

　　“西莲——”忽然，西莲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转头一瞧，春芸笑吟吟地朝她走过来。

　　西莲向春芸使了个眼色，提醒她媚娘正坐在这儿呢。

　　春芸警觉得觑了眼，伸了下舌头，连忙欠身行礼：“给媚娘请安。”

　　“你家主子来了吗？”媚娘撩了下眼皮。

　　“亓官小姐让我先过来看座，她马上就到。”春芸恭敬回道。

　　“如今江如兰不在了，座位反而多了，她来了紧着空位子坐呗。”媚娘说完，便招呼小厮上茶水和果子盘。

　　“哦，好的。”春芸点头，扭身便跑，差点撞到迎面走来的张德发。

　　张德发眼疾身快地转身，总算避过了风风火火的春芸，嘬了牙花子：“跑什么啊？人多乱哄哄的，仔细撞了人。”

　　“嘿！主子什么样，丫头就什么样，整日急赤白咧得跟那毛脸猴子似的。”媚娘嫌弃道。

　　张德发回头瞅了眼，转过头盯了眼媚娘，压声道：“好了，大过节的，别说那些咸的淡的牢骚满腹的话。”

　　张德发抬眼便看见了乔志勋，满眼含笑道：“要说模范，还得说是咱勋公子，头一个便来了。”

　　乔志勋方要起身，被张德发按住了肩膀，说勿要多礼了。

　　此时，大厅内人声喧闹，环水的就餐区席位上基本坐满了人。

　　张德发快步上桥，几步便登上了戏台，拿起小厮递来的麦克风，说：“诸位，请安静一下，除夕宴会马上开始了。”

　　话音方落，大厅旋即陷入一片寂静，忽然就见坐席外杳杳飘来一抹艳丽的紫霞。

　　张德发引颈注目，席中其他艺伎也纷纷翘首观瞧。

　　待紫霞落至乔志勋身侧时，张德发才开口笑道：“我说刚才怎觉少了些什么？原来亓官小姐一直没来啊，群芳苑里怎能独缺牡丹花呢？”

　　此时，众人皆笑或窃窃私语。

　　乔志勋抬头正与亓官云珠对视，只见她外罩透明紫纱罗袍，内衬雪白长裙，高耸堕马髻，细长眉微蹙，高鼻梁英挺，菲薄唇型上点出一颗鲜亮的红樱桃，白颀细腻的颈子透着莫名的妩媚。

　　“亓官小姐，请坐。”乔志勋连忙起身抱袖，手指左手空位道。

　　亓官云珠回敬万福礼，微启樱唇：“勋公子，有礼了。”

　　“媚娘，请安了。”亓官云珠又转身给媚娘施礼。

　　媚娘甩下帕子：“哎呦~我的大小姐，就等你了，快坐吧！”

　　亓官云珠便坐到乔志勋左侧位子上。

　　乔志勋心中狐疑，这头等座只坐了自己、亓官云珠和媚娘，或许还给张德发预留了座位，可为何不见仇珍儿啊？他困惑地环顾四周，似乎并未见仇珍儿的身影，不过他也说不清仇珍儿长什么样，即便她混迹人群，他恐也很难认出她。

　　这时，张德发开始主持晚宴。

　　张德发说萌春院各级艺伎人数变化不大，几乎出入相抵，毕竟可挂靠的鬼籍名额有限，并不能随意纳新，比如上等艺伎，虽有江如兰这等大牌的流失，但也有勋公子这样炙手可热新晋的加盟，尽管规模变化不大，去年营收竟增长了百分之五十。

　　肃寂的席间，瞬间爆发出集体惊叹的讶异声“怎么可能啊？”

　　张德发伸臂招手以示安静。

　　人们都注视着张德发，等待他给予解释。

　　“这显著的增长点主要来源于我们的高端服务上，所以几位大牌功不可没。”张德发转头指向头等座位。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乔志勋听闻这可观的增长主要来自几位大牌的营收，心下合计，眼下这大牌主要就是亓官云珠、江如兰、应该也包括自己（毕竟让他上了头等坐），还有那位神秘的仇珍儿。江如兰八月十五前出嫁了，营收也就截止于那时，能实现超额增值的只可能是亓官、仇珍儿或自己。

　　乔志勋下意识地仰脸，正好对上亓官云珠的目光。

　　亓官云珠樱唇绽放，单手托腮，笑语道：“勋公子果然能力非凡，我等女子全不济你的实力。”

　　“亓官小姐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增长的营收都是我贡献的？这得查账才知道。”乔志勋挑眉道。

　　亓官云珠将胳膊朝乔志勋凑近了些，逐渐睁大杏眼：“这还用查吗？原先的几位大牌在萌春院呆这么久了，每年能达到多少营收，我心里没个数吗？”

　　乔志勋沉默片刻，虽然内心窃喜，却依然不松口：“还有那位花魁，我连面都没见过，她究竟有多大能量，谁又知道呢？”

　　亓官云珠瞬间安静了，没再反驳乔志勋，随后淡淡道：“我看她也就那样吧，能比我们强多少呢？”

　　乔志勋觉得仇珍儿确实是个莫测的存在，纵是亓官云珠也探不清她的底细，讲起话来也缺乏了底气。

　　“你亲眼见过仇珍儿吗？”乔志勋突然问。

　　“一年也就见一次吧，她深居简出不爱见人。”

　　“她漂亮吗？”好奇心又在作祟，乔志勋按捺不住，还是问出了这么俗不可耐的问题。

　　亓官云珠正喝梅子红茶，听闻乔志勋的话，“噗——”就从口中喷出绛色的汁水，数滴溅到乔志勋的衣襟上。

　　乔志勋惊得向后撤身，差点站起来，心想自己说了什么，亓官云珠怎么反应如此剧烈。

　　媚娘拍着帕子笑：“勋公子说了什么撩心的话，惹得咱们亓官激动难抑？”

　　乔志勋又懵又羞，呆呆地看向亓官。

　　亓官用帕子迅速擦掉唇边的茶水。

　　春芸过来帮她擦拭衣襟和桌子上的汁水，还说回去再拿一身衣服过来，被亓官制止了。

　　亓官显得有丝尴尬，摇手笑道：“都怪我喝急了，呛到了，与勋公子无关。”

　　张德发后来又说了什么，乔志勋一句也没入耳，只听张德发说道：“好了，现在上餐吧，诸位尽情享用。”

　　小厮们撤掉了先前的果盘和茶饮，开始上冷菜、热菜和汤羹。

　　满眼都是各色斑斓的美食，乔志勋用碗碟装了些西莲爱吃的，让她和春芸到后面桌上去吃。

　　亓官云珠还给春芸拿了两只水蜜桃和几块蜂蜜蛋糕。

　　春芸受宠若惊地端着，然后欢喜地与西莲一起去后面餐桌去了。

　　媚娘瞟了眼，也不便说什么。

　　这时，一个小厮从厅外跑进来，递给张德发一张帖子。

　　张德发接过来，举起麦克风道：“今晚头份春礼已经到了，让我看看是谁送来的？”

　　“春礼是什么？”乔志勋问亓官云珠。

　　亓官云珠没理会，显然心思没在他这，她竖着耳朵等待着张德发揭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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