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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日记
7月23日。
当我全神贯注地在电脑上模拟着流体力学里那只飞机的滑翔轨迹的时候,林澜一脚踢开公寓的大门,扑到了我的丝绒沙发上。而公寓的钥匙,安静地插在门上,无言陈述着前一秒钟被粗暴插进钥匙孔的疼痛。
她闭着眼睛,满脸争吵后的疲惫,简单地解释说,唐文清,我被赶出家门了。
我只好苦笑。走过去帮她把睡的姿势摆得好一点,顺便盖上一条空调被。
一小时后。她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略带迷惑地看着我。
我伸手拍拍她的脸,说,乖。睡觉。
她倒是听了我的话,蜷缩在空调被里,心安理得地继续睡。迷迷糊糊地抱怨冷气打地让人吃不消。我不理她。莫名其妙离家出走的人。任性,娇纵,没有目标,不顾恶果。
从来没有喜欢过这样一个人,却往来了五年。屡次要想抽身离开,都会被缠住。投进你的怀抱里,低低地哭,幽幽地哭,像在乞求挽留,实际却一句话也不曾说。之后故伎重演,小欺骗,小利用,恶意忽视,抢走你心爱的物和人……。附加装可怜。我的天,五年,怎么忍受住的,连我自己都怀疑。
我讨厌她。从来。她也心知肚明。从来。
可是在一起。
呵。
夏季一到,唯一的特征就是冗长。让人厌烦。绵绵不绝的热,蝉叫,真空似的空调环境,光线里灰尘漂浮。耳机里一直在放歌。24个小时起码有16个钟头是在听。小提琴。Melody of “Orpheus and Eurydice”。凄厉得仿佛死掉。
我坐在电脑面前飞快地打字。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没完没了。我的耳朵终于开始抗议。耳鸣。头痛欲裂。
放下耳机,回头看林澜,她还在睡。
她的睡容像及了小天使。无辜可爱。面颊的颜色是粉红。长长的睫毛投下淡影。我叹一口气,把她掉下来的空调被重新盖上。小孩子一样。手脚乱踢。
这个人,总让人有天真的错觉。
这是大二暑假的第一天,林澜和家人吵翻,什么都没有带,跑到我的小公寓来投靠。吃穿住行,我来买单。唯一的好处是有人作陪。其余全部叫我家大宅带过来的管家干掉。包括收拾零食垃圾,洗衣,作饭,熬汤,擦地板,整理家具,甚至买衣服……。当两个懒人在一起时,又恰好有那么点闲钱,生活是不会有重心的。无聊得简直像白开水一样。
看电视的时候,林澜总是和我抢频道。我觉得我们的意见永远都不会和,于是冷冷地走开,把电视机留给她,自己上网看近新的片子。
我们的关系,剑拔弩张,只剩最后一口气,气尽就死。但这口气却意外地坚韧和长,让人的耐心逐渐变少。我只能说,我们之间埋伏了太多的往事,所以很难解释彼此间堆积的微妙憎恶。
随便吧。怎样的事,怎样的人。
从高中开始我们就是同学,分分和和好几回,也间隔有过别的曾经好得死去活来的朋友。五年。最后,身边的就剩下彼此一个而已。我从来不去相信什么最后留下的,就始终会是你的,缘分注定,怎样都跑不掉之类。有很多时候,在你以为是足够长的时间里,慢慢炖出了可靠的感情,能够依赖不离不弃的时候,一切已经倾斜了角度,顺着你诧异的方向,慢慢滑离。
我不相信感情。除了父母,只有自己的,才是最真的。不会有预谋,不会有软弱,最最坚定的感情,只有这两种。
什么是没有计较的,怎样叫做长久,忠诚的限度是几公尺,这些,谁又是知道的。我有几个遥远的网友,只互发E-mail,不聊天。从来不聊天。他们可以让我小幅度地信赖一下。而我们甚至不了解彼此。人宁愿相信没有利益冲突的遥远安慰,而非近处的可能真心。真是好笑。
可以说,今天林澜的到来,打乱了我的心绪,是我所不喜欢的。
8月23日。
我看书。金刚经,忍经,周易。我现在就看这种东西。不是故作清高,是厌倦了所有其他新种书籍的雷同和做作。一塌糊涂。没有新意,随便得意。我很难喜欢。
而林澜开始固定看一个介绍大学生自组乐队的节目。她迷上一个乐队。疯狂暗恋那个乐队贝司叶斐。
叶斐很白净,面容混合孩童的天真和成年男子的英俊。说话文雅,吐字清晰,声线低沉有磁性。作曲加贝司手。曲风有点周杰伦。在新西兰读书,只是暑假回国参加比赛。九月底就要离开。
你要知道,这样的男孩子总是受欢迎。漂亮,才华,多金,貌似温文,些许忧郁…..一脚就踩中了女生们的要害。他代表的这种优美形象,永远会是追逐热点,而非这个人是具体的谁,本性的优劣是否与体现的相符…….原谅我如此现实。我本是商人之女,呵。
林澜第一眼看到叶斐,就露出兴味的笑容。白皙的指抵着娇艳欲滴的唇。明艳的眼眸发出晶亮的光。那是她的专署表情,几近恶毒。
她对我说,我喜欢他笑起来有点腼腆的样子。
叶斐有一双完美的手。骨节清晰,手指修长有力。有着天生拨弄乐器的灵气。
我冷淡地看着林澜,没有话说。
非常不明白。年轻人的感情着实是耗费在花哨和自以为是上面。成年人亦是。仿佛古典优雅的爱情已经从人间蒸发,只剩下仓皇。经不起思考。
我在想,我要的那一份感情,在我坚持的责问之中,也许无法到来。
毕竟,我是如此挑刺。任何好的,再完美的东西,最多几天的时间,我就可以找出破绽。
这种危险的倾向,隐约也暴露了,我的某种根深蒂固的,不安。
8月26日。
林澜没有任何知会,提走了我所有的零用,去了广州。
而此时,我的管家,恰恰好被召回去参加她岳丈的葬礼。没有足够的钱,原本请好的钟点工,我只好退掉。
多事之秋。祸不单行。
我每月三千的零用,是按时划到我的帐号里的,一毛不会多。我当然也可以打电话回去,撒撒娇,认个错,钱自然不是问题。可是我不会。我讨厌我妈的罗嗦和轮番语言轰炸。尽管那是一种善意的关注。可是我宁愿不要。
想到我当初坚持搬出来自己住,发誓不会求人的时候那种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就觉得好笑。
用的从来都是家里的钱。却为了追求小我的自负,对外说得好听。
我觉得烦。
8月27日。
这一次,我当了冤大头。来支付林澜的随心所欲。
哈哈哈哈。真是大笑话。
在这时,不可避免地,我对林澜的不满迅速地更上一层楼,慢慢发酵成长久以来就存在的极度厌恶。
我和她在一起,是断定她没有伤我的能力,所以即使她虚荣,即使她抢过我的男朋友,即使高中的时候软磨硬泡地把很难得到的竞赛名额从我这里强要走,即使她曾在很多老师同学面前中伤我,我都可以假装不知道,可以不追究。
而现在,她卷走我所有的零用,穿走我的衣服,拿走我的手机。一走了之,跑到另一个城市去成全她的潇洒。回来后,只要到我面前假惺惺地哭,一场,两场,三场…或者干脆不提到有关我原谅。呵,那我是什么。我凭什么要这样没有底线地满足她的贪婪。
我决定不干了。从来,我就不是什么会满足在被依赖的成就感里的人。所以,我不可能再有软绵绵的心情去对付她的可有可无。我脸色阴沉地想。
可以当别人眼中的朋友,最最大的原因不过是找到对手,可以比试。谁比谁不动声色,谁的耐力更长久。谁能够更早看出另一个人露出的破绽。谁沉不住气,心浮气躁乱了手脚,谁就自取其辱。这几乎是祖训,要知道商人的家庭,能灌输给予的,不过是这些。呵。
可是我坚定不移地信守这么多年,才猛然惊觉,有任何比较的意识,就首先决定了早已失去的定性。还剩下的,不过最卑贱低微的自尊。丢掉自尊不要代价,别人却心肝情愿买单。多好。林澜就此利用我多年,舒舒服服,不过凭借如此。
我一向羡慕会自持和保定的人。知道预期和收尾,知道理性地对事不对人。可是我不会,有点天真,容易意气用事。还在追求简朴和老练的冲突和解。还在学。人事是,最最让人老掉的发生,谁也逃不掉的。总是要先经历,再免疫。至于刀枪不入,其实是很难。
8月30日。
整整一个八月。我大部分时间就写写乐评,写写小说,然后等着收钱。谈到钱,有钱的人装潇洒,没钱的人哭穷,卷入钱的纠纷就必定伤和气还要伤感情。林澜曾多次无任何偿还地用掉我的钱,心安理得,也是我讨厌她的一个诱因。钱永远是俗气的那么一个字,可是仿佛没有人离得开。呵。
我写的全部是些情节滥俗的东西。
比如高中时全班女生在一个患癌死掉的男生病房里曾经唱过的一首祝福的歌,比如初恋时候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的笨拙的吻,比如一个年轻少年在空荡机场接即将结婚的女子的飞机的暗淡心情,比如春天香樟树下的一个老站台下擦肩的父女,比如云朵和栀子花季节里夭折的一场回忆…….写到自己都觉得做作得可以。
似乎也只有死亡和离别,才有瞬间触发怜悯的暴力。缓和的故事情节不要,畸恋的悲惨结局最受欢迎。大众的阅读口味越来越低级,我却只好迎合。因为我要填饱肚皮。
所以,举一个例子,一个作者完全可以一边狂笑一边啃鸡爪一边写出让所有人都哭泣的忧伤凄美文章。完全没有问题。写字沦为谋生工具,不再投入热情。
9月1日。
很久没有出来逛逛。
一号总让人感有觉新生的可能性。可是于我,它代表的不过是一个可能性的死亡。
不谈了。
我用稿费买了新的手机。西门子的手机外型漂亮,功能却不是最好。但我喜欢它的外型设计,就毫不犹豫地买下来。柜台小姐极力劝我买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态度过分热情。我微笑着对她说,我绝对不需要一只能看电影拍照片玩游戏的没有实际价值的昂贵小方盒子,我不会买。我把话说地难听,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
为我的恶作剧干杯。
心情很好。新手机铃声被设为G大调小提琴曲。
我收拾了林澜所有的以前留下的东西,用一只巨大结实的纸箱装起来,花了十分钟搬到垃圾房,然后扔掉。很简单,前前后后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另一个人的痕迹就可以抹去。干干净净。至于以后,再也不会让这个人有入侵的机会。
这就是我的决定。
我心中已经酝酿好一个决裂的剧本。只等林澜回来,把戏分演完。
搬了笔记本电脑去市中心露天咖啡坐喝咖啡。下午三点。阳光很微弱,没有夏季贯有的暴烈。即将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空气里弥漫低压的闷。乌云一点点地蔓过天际。
我立即收拾东西进了一家附近的连锁图书超市。三层几百坪的店面。木架结实高大的书柜,油漆成朱红色。大量的手工绘制木版画。电子字幕。巨幅海报。中国结。瓷花瓶。……店面非常漂亮。人们手里可以提一只椭圆形的篮子,向里面扔十几二十几本。柜台呈紫荆花瓣状。
我把东西寄存好。一层一层逛。旅游书区的人特别多。书排得很整齐,分门别类,空气里漂浮柔和的钢琴曲。
书香。人群。没有归所。呵。
我靠着书架站,看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厌倦。早已脱离看一本书就满足的喜悦。不知道所在的意义。读书,考试,人际交往,写文章,听音乐,睡眠…..又怎样。堆积所有的琐碎细节,这就是生活。不为某个旨意。不为谁的来和隐去。也不会为自己的所求。重复的疲倦。重复的机械。重复的勉强。
我诧异我记下全都是对这个世界的不满。竟然没有什么是值得愉悦的。
雨一停下,我就离开了书店。本想回咖啡座,却发现自己没有了写字的意愿。于是我决定步行回家。雨势来得凶猛,大马路上到处是积水。倒影着清碧天空和浮云。偶尔有行人和车辆经过。我喜欢阴雨天气。刮风,潮湿空气,一点的冷。仿佛沉进水雾烟云里去。
一路叹了无数口气。我的人生,是否就在这种无聊和否定当中慢慢跨进坟墓。
我的前方是一对小情侣。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吻,态度亲昵。却有清新的味道。应该是高中生。笑起来很大声。身上的首饰挂件特别多,招摇过市。最后他们进了一家玩吧,消失在视线以外。
我二十岁的时候,结束第九场恋爱。当时的感觉只是,演戏终于结束。好累。
从来不觉得少年爱情有什么好。或者对它本身是否成立也抱有怀疑。少年的爱情没有油米酱醋茶,没有经济危机和工作压力,没有拖地煮饭擦桌子洗碗筷,不需要责任义务的付出,好聚好散,所以它容易建立并且人们容易从中获得快乐。也容易让人怀疑其中的真心。
前段时间老妈生病,娇滴滴地住院,我只好天天去陪她,顺便认识一下许多莫名其妙的公子哥。电脑没碰一下,逐渐被一层灰柔软的灰尘覆盖。这个城市的工业极度发展,环境自然差得一塌糊涂。市政府下指标年年在扩建马路。不断扩张。尘土飞扬。呼吸里总是有沙子滞留般的难受和压抑。
我不想结婚。但是看来老妈已在积极筹备对象。我自然是没什么缺点。家里有钱,成绩好,又有点文字功底增色。除了身高不太令人满意,长相比较普通,不会做家务,比较挑剔以外,应该也算是个人才。不会没人要。她积极,好像我没人嫁了,我自然讨厌。我不否认,我从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人。
我想了很多,也考虑了一下前段没写日记时候的事情。
林澜没有任何消息。老妈装病。某网友来E-mail说,会在近日来探望。被我从□□好友里删除。学生会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要在下学期初的活动上拉赞助。高中同学聚会,班主任高血压送医院,以前的男朋友没有来。
我像蜗牛一样慢慢爬过广场。太阳把我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条细线。我的思维突然在这昏昏欲睡的下午空前地清晰起来。
到公寓小区的时候,我又在书报亭买了一份参政消息和一本口碑很好旅游杂志。尽管现在手头很紧,我也并不节约。这真是被纵容出来的恶习。我苦笑。然后我转过身去。
法国梧桐投下无数片层叠黑影,繁茂或者稀疏。蝉将逐渐升温的炎热叫到沸点。两个背光的身影突然之间显得很恍惚。
一路走来,其实就直觉有人跟着我。我不动声色地走,是希望它可以自动离开。它不,那么就面对面。呵,居然还是两个人。
我扬扬手中的杂志,说,干什么。劫财还是劫色。
对方扑哧一声笑出来。双手亲昵地爬上我的肩。她说,阿清,我回来了。
看着她明艳的脸,那一刹那,我突然有种荒诞到想笑的冲动。多么可笑。一个你讨厌的人,先让你莫名其妙地陷入经济窘境,再主动跑到你的面前,没有任何歉疚地对你打招呼,态度亲昵。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做戏做得这样假惺惺。
可是最终我什么也没有说。板着一张脸,向公寓方向走。他们跟着我来。
其实我一点也不诧异林澜如何把叶斐把到手的。因为她也是身量条件一脚踩中男生要害的美少女。半斤八两的对手戏最吸引人,可以这样解释的话。
我和林澜从来不会吵架。在一次冷战结束后,林澜曾经说过,我就是有这个本事,天下的男人只要我要,就没有得不到。我回答她的时候说,随便你。不知道是否是这样才激怒了她的骄傲,所以她用行动证明给我看,我最最死心塌地的男朋友,也不过是两个月的运筹帷幄,就可以手到擒来。
那一次摊牌,我记得,是一个我喜欢的阴雨天气。三人坐在KFC空荡的店里,位置安排是两女对一男。雨水顺着巨幅玻璃蜿蜒而下。翠绿树叶尖端的雨珠停顿不动。行人稀少。三个人各有表情。大男生的表情最令人玩味,假装的为难的脸,以为自己是三角关系中的最大赢家,藏不住的微妙得意。于是那一瞬间我彻底鄙视了他,所有准备好的宛转和余地都被我放弃。我何必好心。
林澜不过是要给我看,让我难过。
先是惯例性的一段沉默。然后,我们同时对他提出分手。他尴尬地呆住,我们离开。林澜的手伸过来拉我,很温暖,可是被我技巧性地躲闪开了。
我对她说,暂时不要烦我。我不习惯对着伤害我的人满脸笑容无限。
她看着我的眼睛,表情里有讥讽之色,一字一顿地说,我天生是要来让你难过的。
我不想和她纠缠,淡淡地回她,随便你。
我想,林澜有美貌,有强大的表现欲,有玩耍的心情。所以她喜欢男人,喜欢当蝴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而她的骄傲,她的资本累积,她的荣誉,也许终会有一天,失掉光鲜,败在一个人手里,死得很惨,会后悔。
可是那注定是与我无关的事,因为,自今天以后,我不会再与她牵扯。
呵。
我听到钥匙旋转的金属碰撞上,然后,刷,门被大力打开,几乎可以闻见灰尘倏倏掉落的颤音。林澜把门打开,径自走入。
我突然拉住她,说,林澜,把钥匙还我。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疏离,不动声色的冷淡。我的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回过头来,微微地眯起眼睛来笑。我现在很累,阿清。有事等我补完睡。
我说,五年,我比你累多少,有没有算过。现在我决意退出。而你,回去庆祝一下你的胜利。我拉过她的手,把钥匙从她手心里拉出来,面无表情地把她推出门。再缓慢地把门关上。门外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不想知道。
我让她明白我的意思。这场我和她的戏结束。她赢了不撕破脸皮的坚持,而我不再需支付角力的昂贵学费。这是没有赢家的比赛。分别只是谁更残酷。更迅速地忘掉一个人,一同的陪伴和记忆。我不再为她的情谊买单。
于是分手,就这样轻易地完成。
9月25日。
我拿出碟片来看。菊次郎的夏天。是北野武的片子。
久石让的作曲无懈可击。音乐非常美。
画面漂流过视网膜。始终进不了内心。我想起走廊里林澜的脸,强持的镇定和不在乎,微微颤动的手指。牵强微笑的脸。抵住墙体的背。她还是没有练就最好的道行。所以看到我预谋的笑意,此次会狼狈。
是,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决断,蓄意惩罚你的任性和曾经的伤害意图。
我静静地将头埋在膝盖间。小提琴婉转忧悒。屏幕上,正郎在电影结尾处以欢快的姿势奔跑,背包上的小翅膀上下跳跃。天空湛蓝。情节美好。节奏舒缓。风中飘荡着天使之翼的动听铃响。这一幕,足够让人相信人世间所有的美好。
我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DV机在重复回放的瞬间因电力不足,屏幕全部黑掉,像一个破洞。
9月26日。
说心里不曾难过当然是假的。至少那么五年之间,瞬间温情的付出和回应曾带来期待永久的错觉。可那又怎样。结论已下。事情已过。没有挽回。我是第一次,不用反复揣摩假设林澜的别有用心。但是心里一点也没有觉得轻松多少。
什么才是我要的。什么才是可以避免的。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记得文哲写E-mail给我说,很认真地考虑了自己所期望的未来,可是却问自己,这样过活真的感到快乐吗?也许人生并不是一味地追求快乐,要坚忍,就像现在。所以我把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放到了50岁,很悲哀。
我回他说,你要是足够老练,内心自然就会觉得,做什么其实都是一样的。同样,细想之后,好像也没什么是你想要的,和不要的。来的,就随它来,也随它什么时候走。其实这种略带萧索的情绪代表消极,也代表不耐烦和一定程度的缺乏自信。用冷眼去面对,漫不经心,挑拨…….自己牢牢呆在壳里。无法出来。为什么总是先一步设想好受利用受伤害,从来不去赤诚以待。。。。。。
我想,和林澜之间所有的发生,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细节。我以为的厉害,自己的别人的,却始终会有微妙转换的破洞。圆美的人事,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光华万丈,满目照耀。跟时间情谊是一样的。找不到所在。被盲目相信。所以可笑诸如灰姑娘和王子的白痴故事才可以经久不衰。若干伤感。
当人有了停顿质感,时间突然变得慢。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想着一些问题。
我其实已经慢慢厌倦了如此反复探讨感情物质得失的问题。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自己的可笑。算计。是的。可笑的较量。人总是一心一意守着自己的小恩怨,小情愿,小计较,争来争去,不过得失微不足道的那么一点,多年后想起来,叹一口气。只能是如此。我们心胸变得小气,面孔变得麻木,这就是时间的产物。
佛教里的菩提和明月,是我没有资格得到的。我太俗。还俗得坚定,死不悔改。
呵。所谓的大爱,是,不可能的。谁会有那种不动声色的道行。
抱歉我总是用道行这个令人厌恶的词语。
一天又要在抱怨中结束。
9月27日。
我在做一碗粉蒸抹茶火腿的时候,贵客不出意外地来了。一个男人。就一个。电视上完美无比现实里苍白略失生气的实体意象,叶斐。
我从猫眼里看到他。他的衣着得体,面上的笑容也明显掐计精算过。包括姿势,手自然下垂的角度,一切都优雅得可疑。这让我有小幅度的反感。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与生俱来。没有的事。优雅需要学习,需要环境逼迫或者环境熏陶。它是一种可能让人嫉妒的充分练习后的饱满自信。这是我从小被灌输的一种意识。
我对他说,什么事。
他说,看你。一句话即刻说得暧昧无比。令人生厌。
我撇撇嘴,对他说,不讲林澜,一切好说。
然后我把门打开,让他进来。他很高,比我多半个头。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瘦。头发有一点长,柔柔地盖住眼睛。所以不细看,不会知道他有一双厉眼。
我关掉加热器。端出一大壶红茶,数个扁胖磨砂玻璃杯,一个乘柠檬片的青花瓷盘,放在茶几上。然后回到电脑前写字。
他说,不过来坐吗。
我说,你会招呼自己。
他说,你的食物呢。我好像闻到香味。
我说,还在加热锅里,要吃就自便,不要客气。
我噼噼啪啪地敲打键盘。耳机里小提琴的幽咽凄厉无比。电脑桌上散落无数脂粉味的银色圆币状白巧克力。空气里都是乳香的甜味。
他靠过来,看我的电脑屏幕。我只好手脚利落地关掉了窗口。然后我放下耳机,站起来走到沙发上坐下来。电视被开出,频道一个一个换。漫无目的。
他说,怎么不写了。我说,我想一个人的时候写起来效率才高。
他看我一会儿,说,你很实际,也很不耐烦。
我说,是,年纪越大,苛求越多,耐心就越少。所以任何滥俗的电视连续剧里,老女人让每一位有钱有势的丈夫害怕。呵。
他笑笑。很高兴认识你。他说。
我也是。我说,我想再过十句我们就可以无话可说了。而你得回家了。
他说,你说话一向这样不客气吗。女孩子这样不好。
还好。我瞥了他一眼。
跟这个人说话实在是很累。像在打仗。我面无表情地吃白巧克力。电视里正放到最近热潮的古装剧,女主角很漂亮,演技却不好。我讨厌这种女人,连作戏都摆出平常生活里有关美女莫名其妙的倨傲姿态。天知道她演的是爬上枝头当凤凰的麻雀。无名村姑。无可救药。
我转台,换来换去都没有好看的,索性关掉。
林斐耐心地等我吃完十二片酸死人的柠檬,喝掉半杯茶,无事可做的时候,才礼貌地开口讲话。他说,我想和你谈谈。
我看着他,语气不耐烦地说,谈什么,谈林澜?谈电视剧?谈音乐?谈恋爱?还是谈人生?我和你又不算认识,我和林澜的纠纷你也不清楚。有什么好谈的。
他还是温吞吞的表情。他说,小姐,你应该听我把话说完,而不是一味抢白。
抱歉,我说,那你讲吧。
他却不说了。双手交握。表情和身姿是标准的礼貌式沉默。
而礼貌,对我来说,用不委婉的话来说,就是傲慢。
不要摆架子。我喝一口红茶,我的耐心少得可怜,现在是你要我听,不是我要你说,所以,趁我还很和气,不要错失良机。
他突然笑了。他说,小姐,你很难应付。他漂亮的手滑过额头,头发被拨开,他的眼睛露出来,给人一下子凌厉的错觉。
我撇开眼睛,笑笑。实在没什么好说。端起一个杯子,拿过壶,帮他注满红茶,再投进一片黄柠檬,然后递给他。他仍是礼貌,对我说谢谢。
他说,我来,是希望你可以做乐队的第二主唱。我和林澜回来,是因为这个。不是其他。林澜说你的嗓音很特殊,音域宽,音线也很特别。我们的主唱声音单薄,需要辅唱。
我冷冷地看他,一直到他闭嘴。从头到尾,就厌恶够了这个公子哥。假惺惺的靠近。谈正事?呵,那种滥俗流行音乐要什么宽音域。一个会从大老远跑来度假爱情的人,手里自然是握着大把闲钱没有真心的。我有自知之明,还轮不到这样大费周章的架势。没有必要。讨厌某人找借口来成就自己在游戏的善意和主动。我又不是他讨好林澜的棋子。
我突然觉得上一秒的自己蠢。对着这样一个人浪费时间。
我说,我五音不全,你消息听错了。
他说,你很冷淡。不喜交往。言辞锋利但是并无心伤人。
我的天,他以为他是谁。我淡淡瞥他一眼,决定把他轰出家门。但是忍耐下来,又想了想,决定和一个不相干的人伤了和气,这又何必。我显得那么积极,就越表示我的居于下风。我不理他,那么他无趣了,便是会走。于是我决定不再理他。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起来。
是林谰。
她的脸色红润。没有任何不适。
我淡淡地笑笑。想来,此一时,彼一时也。我自然不是伤她的那把刀,所以其实她根本就没痛过。她在走廊里的那些紧张,显然只是难堪,而非心里受痛。受痛和受气,绝对是清楚分明的。那么,她现在来,又是想要还我一击吗?
我侧开身体,她却没有进来。
她就是用一种笔直的姿态,站在我的家门口,面无表情,双手规矩地摆身前,交握在一起。像个虔诚的圣女,没有七情六欲,寡欢地面着上帝,一眼空洞。
因为身高的问题,她165,我175,恍然间我似乎成了那个虔诚的方向。
可惜这里没有上帝。
我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把戏。我只求她不要再来烦我。
于是我径直走回了客厅去。
而出乎我意料的,叶斐很快地偕同林澜离开。
两个人沉默地离开了。
她只是来唤他离开。
她也许不高兴,也许不想打扰我,所以特意来唤他离开?为向我声明什么?……
我胡乱猜测着,然后轻轻地关上大门,回客厅开出电脑。
猜测,是已经无用。
说好摆脱她的,那么就要做到,心里先不要想。
彻底地,分了。
9月30 日。
昨天,去电影院独自看了一场电影。夜晚时分。是当下最最热门的战争题材喜剧片子。四星级的场地,一场只得二十几个观众。素质不好。打手机,大声讲话,笑得前仰后合猛拍大腿,吃东西也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咀嚼声……..黑漆漆的封闭空间即刻变成了洪水猛兽。我看到一半就出来了。过影厅台阶的时候感觉隐约有点恍惚,走不稳。在枪炮的隆隆声和大声吼叫的人声里,我扶着隔音效果良好毛茸茸的墨蓝色的墙,慢慢地走了出去。
踏出影厅的时候,突然感觉无比沮丧。乘电梯下楼,出了影院,热浪和车辆的尖叫扑面冲来。商店,音乐,流动的人群,似乎到哪里都是这些东西。没有任何新意。
原以为与林澜的这一段透彻的分手会怎样,其实根本不是。连同那诡异的最后一次来访,都好象隔了几个世纪的样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可以控制在三天之间,就草草了事了。
我也不知道是我对林澜的情分太少,还是人本来就这样。做什么都是逢场作戏。所以亲人可以抛弃,父母可以敲诈,相爱的人也可以情杀。呵呵。
以后如何,恕我无法预知。
这个暑假,绵绵不绝的热,蝉叫,真空似的空调环境,光线里灰尘漂浮。耳机里一直在放歌。24个小时起码有16个钟头是在听。小提琴。Melody of “Orpheus and Eurydice”。凄厉得仿佛死掉。
我坐在电脑面前飞快地打字。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没完没了。我的耳朵终于开始抗议。耳鸣。头痛欲裂。
一切照旧。只是缺了一个突然闯进我家来逃难的人。
也许这个月,就要过了。
我想,也许我是应该停止那些无谓痛苦呻吟,好好休息一下。
而我不知道的未来,就随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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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一路贴文章贴上来。三三两两个来读,随后立即消失不见。那点卑微的伤感啊……
果然是水准不到家。吸引自然成问题。
没有什么新的。基本一篇一篇都是以前的陈年旧帐。所以怎么看,自己也都觉得实在是菜到不行……
也许有点蒙。我是个不断喜欢翻出来重新气象的那种人。所以重复,哎呀,避免不了……
好菜?555~
纪念嘛……又何必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