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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身边的Female
我外婆一辈子都没有做过饭。外公死之前没有,外公死以后也没有。
她应该是那个年代最受丈夫疼爱的女人。
听妈妈讲,外婆从小就跟外婆的姐姐相依为命,等外婆的姐姐结婚了,外婆的姐父嫌弃外婆是个没用的女孩子,动不动对她又打又骂,罚跪、不让外婆吃饭更是家常便饭。真不敢想象外婆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就像电影里那样,女主人公落难时都有英雄该出手时就出手。
外公就是外婆的英雄。
我外公告诉外婆的姐姐:“玉子她姐,我要到别的地方去。把玉子交给我吧,我能让她有口饭吃。”就这样,外婆的姐姐把外婆交给了外公。
他们一起来从乡村到了这个城市。
那个时候,我外公三十二岁,我外婆十五岁。他们结婚了。
听妈妈讲,外公一直都是个粗人。
在我的想象里,他应该是个魁梧的东北大汉,就像那张黑白照片里的外公一样。
说到那张黑白照片,现在无论谁在我面前提起它,我还是很害怕。因为小时候我曾经把那张被外婆珍藏得很好的照片从樟木箱子底翻出来,被外婆发现后受到惩罚的经历。
当时那布满花纹的箱子对我来说充满了诱惑,古香古色的纹路仿佛无言地诉说着一个秘密。
我没有能力抵抗那种沉默的诱惑,我踩在凳子上,踮起脚拼命摸到外婆放在衣柜顶的钥匙,打开了箱子。精致的箱子里只放着一个小红布包。
我一层一层地打开,打开着外婆的秘密。
那是一张旧得不能再旧的相片,黑白的,年轻的外婆很幸福地笑,外公则是一本正经地板着个脸,虽然不和谐但是他们的幸福是任何一个看过照片的人都可以感受到的。
“你,你在干什么?”
我转过头,外婆气冲冲地看着我。
外婆是个好脾气的人,我记忆中她从来没有发过火,可那天她真生气了。
她拿出搓衣板,我跪了一下午。
晚饭我没吃,并不是我跟外婆赌气,是我的小腿和膝盖实在疼得受不了。
在昏暗的灯光下,外婆心疼地揉着我的腿。
她的眼里含着泪水,“你外公知道肯定不会让我这么做,他可疼孩子了。”
外婆原来住在平房里,家里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做饭要生火,现在外婆跟妈妈、我一起住,住楼房。
外婆原来就不会生火,现在也不会用液化气。
妈妈说,外婆从来没有下过厨房,外公活着的时候是外公做饭,他不让外婆下厨房,更别提打水、劈柴、生火这样的活了,天气稍微有点凉就连菜都不让外婆洗。
大姨曾告诉我,她五岁那年的冬天,外婆见外公太辛苦,就想帮外公洗菜,手刚碰到水就听到外公大吼了一声,“你干什么呢?!”
外婆慌忙放下手中的菜,说:“我洗菜。”
外公一个健步上去夺过菜篓子,“我洗就行了,这么冷的天你洗什么洗,生病了怎么办?你看,手都红了!”说着解开衣服扣子,把外婆的手放在他的腋窝下给她暖手。
我现在清楚地记得大姨当时的样子,她的眼睛是湿润的,像滴了眼药水。
外公死后,外婆尝试着自己生火,没有成功,她趴在床上哭了起来。从那以后,大姨做饭。
也许是外公外婆的婚姻特别感人,以至于大姨也相信自己的婚姻会跟外婆的一样完美。但是她错了。
我大姨是一个很好强的人,性格又十分倔强,在她的字典里似乎从来没有“低头”这两个字,直到她发现她丈夫的婚外恋时,她彻彻底底输了。
她推开放门时,我大姨父很慌张,用大姨的话说,她看到了自己爱了十五年的丈夫最丑恶的嘴脸,到是那个女孩子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轻轻地询问:“您可以出去一下吗?我要穿衣服。”
大姨呆呆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女孩子很快穿好了衣服,临走前还不忘客气地告别:“林师母,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您,您别怪林老师,男人吗,难免会犯这样的错误,别为了我这样一个小角色跟林老师生气,气坏了身子那可真划不来。师母再见。”
不优雅的见面,优雅的告别,不优雅的脱衣服,优雅的穿衣服。这个叫陈小蕾的女孩子彻底击败了我那个坚强的大姨。
其实,大姨所谓的坚强在不堪设想的事实面前,脆弱地不堪一击。
商场上的女强人有自己的死穴,那就是亲人的背叛。
在陈小蕾关门后,呆若木鸡的大姨开始流泪,可泪水解决不了问题,她打电话给公司的律师,让他起草一份离婚协议书。
当大学教授的大姨父并不是像小说中的教授一样不食人间烟火,他恶人先告状,在法庭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大姨红杏出墙,想借此问我大姨要一笔,因为他很清楚,没有了我大姨这个金库,他以后不会像现在这样吃香的、喝辣的。
“是谁对谁不忠诚,空口无凭可没有用。”一直坐在原告席上的大姨不再沉默,她从真皮包里掏出几盘录像带,经过法官许可后,陪审员打开了录像机。
在座一片哗然,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我后面的一个男人说过的一句话:“我操,这么火爆,这个男的当教授太可惜了,应该去拍三级片。”
我第一次发现大姨父这么风流,居然能跟好几个漂亮女生发生那种关系,难道她们都缺少父爱吗?有那种时间还不如多看看书,也许考试还会及格。她们怎么都学的跟日本女生一样了,还有我大姨父,不是口口声声最厌恶日本人吗?怎么做出的事跟小日本一样丢人现眼?
我操,我在心里暗暗骂着。
我真的很佩服我的大姨,她是个先知。如果没有那盘录像带,也许官司的结局不堪设想。
后来大姨对我们坦白了,其实她很早就听说了大姨父的风流史,从那以后她就请人在家里装了微型录像机。
我终于体会到一位哲人说过的话:“女人往往比我们想象的聪明得多。”
婚离了,大姨轻松多了,她说:“幸好我当初没有要孩子,他这样的男人不配当我孩子的父亲!”
我大姨父被学校开除了,因为作风问题,他也应该尝尝苦头了。
我听到“作风问题”觉得挺可笑的,靠,都什么年代了,还说“作风问题”。都有胆量跟别人上床,没有胆量面对众人的职责,更可笑。
我大姨父真是个“男人”。
对这种事我不怎么觉得奇怪,太正常了。
因为我的好朋友,杨筱倩,就在跟我的班主任产生了据生物老师说的、只有恋人才会产生的特殊的兴奋激素。
我的班主任都四十五了,也是一个超级风流的人物,人长的仪表堂堂,有一个像母老虎一样的太太,有一个考上医科大的儿子。
班主任姓王,我们表面特别尊敬地叫他王老师,背地里叫他王八,因为传说当初他考了八次才考进大学。有他那时间,我博士都读出来了。
他的太太是教历史的,叫被我们叫作“老王”,“老虎王”的简称,不知道辛巴这个狮子王想不想见一见她。
他的儿子长得像他,的确是够帅的。亏了不像他妈妈,不然的话都没女孩子愿意再看他一眼。
也许是为了追求心灵上的慰藉,我们尊敬的王老师一年要跟几个女学生同时发生关系,至于具体数量是几个要根据他上几个班的课来定,一个班一个,据我一个考上大学的师姐说,和她同届的一个女生怀过我们班头的孩子,体检之前流掉了,不然的话连高考都参加不成,真他妈经典。
原来可以这样为人师表,比我大姨父还厉害,真不愧是我们老班。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同样的,和自己太太的恋爱是不同的,婚外恋、师生恋惊人的相似。
这次他谈的可是我的好朋友杨筱倩,我想告诉她,可是被我妈和大姨拦住了。
我妈只给我撂下一句话:“你绝对不能说。”然后就去做饭了。
大姨说:“王老师是一个情场高手了,不然怎么会把这几个女生骗到手的。他会给你留下什么把柄吗?”
大姨说:“他搞的女生都是没有谈过恋爱的,思想特别单纯,这也是你班主任过人之处,女孩子单纯、好骗、特别容易相信爱情,比那些坐台的小姐干净,又不用花钱,你们老师还真会算帐。”
大姨说:“宝贝,我给你打赌,如果有好事的人给杨筱倩讲了什么王老师的坏话,王老师肯定会一边说亲爱的我只爱你,一边把那个人整得很惨。”
大姨说:“如果你说了的话,小心,你会失去杨筱倩这个朋友。她不会相信你的。”
好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妈妈和大姨对我的思想工作进行后的第二天,我的胃病犯了,本来在家休息个几天就没事了,大姨硬是把我拽去了医院,说年纪那么小千万不能落下什么病根。
光做全身检查就做了三天。
这三天让我知道了中国医院有多么黑暗,也让我明白了福尔马林的味道有多么恶心。
直到现在我一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会习惯性地反胃。
又是看中医又是看西医,打针、针灸、输液体、吃中药,我像个布娃娃被“幽灵”们摆布。
居然连火罐都上了,拔的我身上一个个红圆圈。
杨筱倩她们来看我的时候我把衣服掀起来,让她们看看我这几天受的苦。没想到这几个丫头片子在消灭了我三柜子的零食和水果之后还特没心没肺地说:“应该在你脸上也弄几个。”
姚媛媛更可恶,她说:“怎么跟日本国旗似的。”
我差点没被她气死,不过她就是这个样子,我已经习惯了。
医学上有回光反照一说,和她在一起我经常像这样死而复生。
一般来说人的学习成绩跟幽默程度成反比,她是我几个为数不多的超级幽默的死党之一。
我喜欢她,正直又仗义,比那些虚伪的好学生好多了。
我虽然学习成绩在前三但是我从来不承认我是个好学生。我不屑与假装一本正经的他们为伍。
杨筱倩虽然是班里第一但是非常单纯也很可爱,一点都没有讨厌的傲气。
班主任在学校逢人就说他一见到我就头疼,我百分之九十五的坏名声拜他所赐。
头疼死最好,省得那么多女同胞被他骗得团团转。
我说:“靠,不要把我美丽的背跟日本联系在一起,我受不了的,况且那个色情民族,恶心死了,连国旗都是卫生巾。”
她们笑得人仰马翻,我没笑。因为他来了,那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白脸,查房来的,特尴尬地站在门口。
我楞了一下,亲热地喊:“林帅哥,快进来,我介绍几位美女给你认识。想看美女就直说吗,站在门口干什么?”
林医生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欺负这种腼腆的男生是我的专长。改编一下谢霆锋的《边走边爱》:欺负你是我最大的光荣,平凡的生命从此不普通。
她们接着暴笑,笑得人仰马翻。
闹了两个多小时,她们走了,还算她们有良心,把我的病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过临走前还不忘为我的终身考虑。
她们说:“小帅哥交给你了,好好把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下个星期天,我们要等你胜利的好消息。”
我一个花瓶砸过去,放心,砸的是门口,伤不到她们的。
的确没有伤到她们,伤到推开房门的林帅哥了。
她们趁机溜走,我一个人收拾这烂摊子。
我也趁机说:“林帅哥,看来我真要为你负责了。”
不过不是一个星期,是四个星期。
在这四个星期里,她们只来了一次,而且筱倩和媛媛没有来。
张洁是唯一一个知情人,她告诉我,姚媛媛把王八的风流史告诉了杨筱倩,杨筱倩不相信,两个人从此再没说过话,杨筱倩还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八,王八以姚媛媛学习倒一的理由向学校提出申请,姚媛媛被劝退了。
我听了这话以后气得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
不过还好,吉人自有天相,姚媛媛的爸爸花了十多万,给她买了个大学上,高考的时候她也就应付了一下。
临考前三个月被别人劝退,真的很残酷。
事实证明了我妈妈和大姨决策的正确性。
为了让我开心,林海把我带到了他家,我看到他家的全家福照片时,心颤了一下。他们一家笑得很幸福。
我在犹豫,这么做对吗?
林海看出了我的不对劲,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我很羡慕他,我爸爸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从此我跟我妈妈、外婆过。我大姨也经常回家。
他爸爸妈妈今天不回来,他把我带到书房,自己去厨房给我做饭。
他把我送到家门口,我到家之后给姚媛媛打了电话,她哭了。
我说:“坚强点。六月一号是我最后一次在学校电视台搞节目了,你能来吗?很精彩的。第一次节目是我和你一起做的,两年前,记得吗?最后一次了,合作吧。”
媛媛答应了。
六月一号下午,全校的人按照惯例看学校电视台的节目,今天的录像放的是高一篮球对VS高二篮球队的精彩比赛,比赛完后是我们自己拍的校园一周新闻。
把带子放进去后,前五分钟高二的就把高一的盖的不成样子,我和姚媛媛实在看不下去,就去整理这两年我们一起做的节目录像带。
媛媛说:“影,我真羡慕你,这两年的节目每一期都是你做的,哪像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我说:“我只是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况且学校电视台一直是我负责,让我放手,我真舍不得。”
我指着一堆录像带说:“我把这两年的节目都复制了,想留个纪念。我把你做的几期也复制了,送你当礼物好了。”
说着门被撞开了,负责电教的李老师气喘得跟头牛似的跑了进来,我立刻感觉自己回到了三百年前的西班牙斗牛场,可惜没有英俊的斗牛士。
他大声吼:“看看电视屏幕,小影你在放什么?”
我放下手中整理好的录像带,跑了过去。
天那,上面是我们班头跟三班的一个女生在床上的镜头。
“刚刚,”我迟疑了一下,“我们班班主任的太太进来过。”
我和媛媛几乎是同时按下了开关,画面一片黑暗。
等我急急忙忙赶回班里,看到了本世纪最精彩的画面:我的班主任,也就是王老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向怒气冲天的他老婆发誓他这辈子只爱她一人。
当着全班的面,当着杨筱倩的面。
杨筱倩很平静地面对了这一切,可我知道,她背地里流干了眼泪。
她也平静地面对了高考。
更平静地面对了自杀。
一个多么可爱的天使,就这么离开了我。
在杨筱倩的墓碑前,我和姚媛媛重逢了,高考完后的第一次见面,因为考完以后她就去了云南。
我们手上都拿着百合花,剪掉花蕊的那种,筱倩花粉过敏。
沉默了好久,媛媛问我:“影,录像带……”
我笑了一下:“没错,就是我故意放的。还是你最了解我,班里的人都以为是师母干的。”
“你大姨可真能给你花钱,你那里应该有筱倩和老师的录像带吧?”
“对。”
“烧了吧。”
“在这。”我从书包里掏出录像带,还有她的录取通知书。
姚媛媛拿出打火机。
……
我们一起回家。
“你和林海怎么样了?”
“涛声依旧。”
“好好把握机会,他是个超级痴情狂。鬼都看得出他爱你爱得要死。”
我不语。
媛媛看出我心情不好,没有再说话。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应该要下雨的,可是偏偏艳阳高照。
老天爷太爱作怪了。
分手前我告诉媛媛我跟林海交往的真正原因:
“因为他的爸爸是我们老班,他只是跟妈妈姓,不然的话我怎么可能进得了他们家。”
我又补充了一句:“我大姨只提供了微型录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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