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逝

作者:水云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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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亲


      山上天气变化多样,夜雾笼罩下,没多久就下起了淅沥小雨,刺骨阴寒。

      山洞中,姜清漪哈着气,用石头来淬火,好不容易生起点小火取暖,又见外头雨声不断,不由得长叹一声。

      身上都是刚刚被野猪追摔下来的淤泥,手臂脸颊血痕隐现,她麻利地脱下外衣,用雨水来清洗伤口包扎。
      随即坐在石墩上,从怀中取出玉镯,小心擦拭着戴回手腕上。

      这镯子和寻常摊位上见到的没什么两样,可也是母亲留下来唯一思念,小时候饿得吃不上饭也没动过要当掉的念头。
      姜清漪蜷缩成一团,呆呆地看向这烟雨朦胧。

      看来这雨是准备要下一夜,如果要躲开野猪,只好明天一早再下山去。
      不知道岭生睡了没,这么晚都没回去他会不会担心......

      姜清漪睡意全无,只好随手挑着树杈来拨开石头玩,在地上随意画着符号和字。
      小时候她缠着岭生要教她写字,可好像因为她太笨了,老是教不会,她就干脆让他念话本戏文来听,有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思及此,姜清漪打了个哈欠,却听到洞外的窸窸窣窣。
      她立刻警觉起来,拾起火把,猫着腰在洞口,若是有野猪靠近就干脆把它做成烤乳猪。

      声音越来越近,她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却见温暖的烛火漫入,一人撑伞提着灯笼,长身玉立地站在洞口。

      “岭生!”姜清漪一惊,“这山上夜里可有野猪,你怎么上来的?”

      岭生眸中寒冽在烛火下逐渐化开,淡淡应了声,“见你迟迟没回来,就山上来找,刚好遇到卖猪肉的张叔,他给了我一些驱赶野猪的药粉,这一路都没事。”

      姜清漪踩灭火堆,“没想到张叔还留了这么一手,这药粉这么厉害。”
      说罢,她脱下棉衣披到岭生身上。

      他原本想拒绝,被姜清漪按住,说道:“近来天凉,你早上咳个不停,要是再染上风寒就不好了,晚上的药喝了吗?”

      岭生敷衍地点了下头,药都被他拿去喂菜了。

      二人一同走出山洞,行于石路上。

      雨水滴滴答答地跳到油纸伞,汇成落下雨幕。

      静谧安宁间,野鸟扑朔地扫过竹林,散发幽幽青草香,江南山林常青,入冬也不例外。

      两人同撑一把伞,姜清漪攥着他的衣角跟在后头,轻咬着嘴唇,时不时偷瞄岭生,似乎纠结犹豫。

      岭生嫌弃地擦了下衣袖的血渍,时有山间细碎声作响,他捻着银针,目光沉沉地看向这浓雾山林。

      “那个,岭生......”姜清漪打破了宁静。

      他眉头微蹙,收回银针,淡声道:“怎么了?”

      姜清漪揉搓着他的衣角,面上发热,只觉喉咙阻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
      低头咕哝了好久,她还是说不出,掷声道:“有没有想过我们回去煮糖水喝,我饿了。”

      岭生狐疑地打量着,答道:“都行。”
      说完,他带着她径直地往山下走。

      姜清漪心中暗骂自己,成亲的事她真说不出口,如焉了的花,垂头丧气地走着。

      却不知,这脚下雨水冲刷,泛着猩红的血渍。
      在竹林深处,尽是野猪残肢遗体,泛黑的银针插于猪皮,毒入肺腑,渐渐血肉融化,顺着泥泞流下山去。

      *

      隆冬时分,寒风吹着残破的纸窗,猎猎作响。

      岭生写了封信,从怀中拿出信物一并交予季康。
      季康看着清隽熟悉的字迹,不由得长叹一声:“少爷的字迹还是和小姐一模一样。”

      口中的小姐是岭生的母亲,季康是娘家人,自小就随行守在身边,只是如今要守着的人变成了他。
      岭生敛下神色,转而道:“把这封信交予都云谏,告诉他该准备动身了。”

      季康:“那鹿台山那边呢?要不要属下去......”

      “不用。”岭生摆了下手,“他们既然选择鹿台来祭祀做法,我当然要亲自去一趟来布置,看看他们的葬身之处。”
      说着,取下墙上两张画像,纸张彩墨泛着枯黄,一人身着龙袍大胡子愚钝之相,一个身穿黑甲配长剑的奸佞之相。

      烛火萦绕在凛冽的瞳水中,忽地,手一松,画像掉到火盆中,逐渐湮灭为灰烬。

      “咚咚!”轻敲门声响,季康立刻翻窗而出。

      岭生唤了声进来,姜清漪背着一箩筐草药进来,一见这火盆上烧得残破的画,奇怪问道:“怎么把那两个人的画给烧了?”

      “画的不好,打算重新画。”岭生寻着外衣披上,“看你这样子,是要出去了吗?”

      姜清漪也不奇怪,他似乎对在意的东西有执拗的坚持,便答道:“我今天要去镇上给秦娘子帮忙制药丸,所以中午我不能回来吃了,我在疱屋做了些......”

      “我也想去镇上,可以吗?”

      “啊?”

      他平日不爱接触外人,更何况他办的是流民户籍,入镇得有姜清漪带着,所以很少会提出要去镇上。

      岭生见她呆住,牵起她的手,柔声道:“我只是近来在这闷得很,想要去镇上走走。”

      温凉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随着指腹按压着手指,丝丝密密的感觉窜入后背。
      姜清漪抿了下唇,耳垂如殷红的木棉花,嘀咕道:“不是不可以,只是近来镇上鹿台那边被贵人征用,扰得大家不得安宁,我怕你会不习惯。”

      岭生一笑,捏了下她的耳垂。

      姜清漪吓得后退一步,当即投降,让他灭了火盆和油灯就走,随即跑了出去,说在外面等他。

      瞧着她的背影,岭生眼底笑意渐失,随着湮灭的画卷化为灰烬。

      *

      清风药铺。

      姜清漪正用碾槽来磨药粉,许是过于繁琐无聊,她忍不住打哈欠,耳垂忽然被人捏住。

      “你这姜丫头,这都能哈欠连天的!”

      一听就是秦娘子那她打趣,姜清漪连忙拂开她的手,央求道:“秦姨,明知道我这耳垂最敏感还拿捏这。”

      秦娘子无奈一笑,也跟着磨起来药粉,问道:“刚刚看你明明带那小子入镇了,怎么现在不见他人来帮你?”

      “他想在镇上逛逛,总是在村里也挺无聊的,说不定他去书肆买书了。”

      “买书?”秦娘子咧嘴地笑,一脚踏上长椅,“我就奇怪了,他这么有才华,你怎么不让他考取功名,到时你就是状元夫人了。”

      “什么夫人.......”姜清漪始终觉着有些别扭,捏着白苏叶揉搓,“我娘以前就在上京的烟花柳巷生存,高门府邸,亭台楼阁,这些在书上的确很吸引人,可不是我想要的,现在我筹点钱,先把土瓦房重修一下,然后再存钱在镇上开个酒馆,更何况他身体不好,不愿接触外人,这官场上乱七八糟的,他不提,我也不会逼他。”

      镇上的人大多对做官没什么好印象,毕竟搜刮民脂民膏的“父母官”比比皆是。

      秦娘子也觉着有道理,便问道:“那既然不考官,成亲呢?你今年都十九了,寻常姑娘早都成亲生子,你还没信......”

      姜清漪手中一顿,眸光落下。
      其实她嫁妆早就攒够了,只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当年捡到岭生,恰逢上京宫变,平静的小镇突然出现大规模搜寻乱党余孽,张张画像都是胡须壮汉,神似钟馗的凶煞之人,糊涂县令的官兵搜查山村时如打家劫舍,对不过十二岁的岭生也不放过,强拖着身受重伤的他要带回官府审问。
      年仅九岁的姜清漪挡在他身前,奶声奶气地道:“这是我童养夫,你们不能带走!”

      小姑娘的威慑自是令人啼笑皆非,许是那日官兵心情不好非要找茬,强硬要带走岭生,姜清漪拳打脚踢,又哭又闹,最后还是村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官兵才不甘不愿地走了,临走还将她养的鸡鸭全顺走,她就用土话骂祖宗十八代。

      十年过去,姜清漪依旧忘不了,看着他蜷缩在角落,正瑟瑟发抖,她试探问道:“那个......小郎君,你愿意留下来,当我的童养夫吗?”

      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下头。

      如今姜清漪不禁陷入沉思,喃喃道:“他应该是真的愿意的吧?”

      “诶!”

      秦娘子一声附耳叫喊,吓得她跳起来。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不要告诉秦姨还没准备成亲的事。”

      姜清漪拍了下手上的药粉,面颊涨红,“我知道了,秦姨,我心里有数。”
      说罢,整理好药材,一溜烟就跑了。

      *

      天公不作美,本来艳阳高照的冬日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溅洒着枯叶,来往行人匆匆,姜清漪在牌坊前的茶楼下躲雨,两人约好落暮就在此处会合。

      不多时,地面青石砖微微颤抖,车轮马匹飞驰而过,溅出一滩水花,路人吓得往后躲,姜清漪也未幸免于难,半身湿透。

      却发现领头之人身着黑甲持剑,约莫知天命的年纪,胡须满布,许是积年累月的杀气隐现,环顾四周,路人纷纷避开眼神,躲在屋檐下,敢怒不敢言。

      他一声厉喝,随行的士兵发出声如洪钟的应声,顺着街道四处踏步而去,带着车轮樟木箱隆咚作响,似是刀具长.枪的撞击。

      不等姜清漪反应,周遭围观的镇民被士兵驱散,她只好躲进巷子口去,探出个头偷瞄,心下生疑,最近西坪镇怎么这么多士兵军队驻守......

      思及此,她看向领头指挥的将领,摩挲着下颔,心道:“这人怎么那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躲雨的镇民匆匆而过,面上虽然畏威,可也不满欺负平民百姓,抱着婴儿的妇人忍不住埋怨。

      “听说这俞图南可是陛下亲封的骠骑大将军,时时伴天子左右。”
      “可就算天子出行也不用这么劳师动众的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西坪镇是什么军事要塞。”
      “行了行了,别抱怨,小心抓回去挨板子。”

      婴儿啼哭声响,看样子像是一家三口。

      姜清漪目光顺着望去,嘀咕道:“俞将军?”
      细枝末节像雨后春笋在心中冒出。

      “在想什么?”

      一声轻唤打断她的思绪,阴影落下,姜清漪转身一看,才发现岭生持着伞走来。

      姜清漪松了口气,“你来了,那我们快走吧!”

      “等等,我们等一下再出去。”

      岭生拉回她,按在墙面上,随即探出头去,俞图南正站在牌坊下,指挥着部署。
      若是从这牌坊出去,说不定会被认出来。
      他不由得眉头拧紧。

      可姜清漪不淡定了。

      两人紧贴在墙面上,拉长的影子斜挂在墙角。

      雨幕交集,哗啦啦地坠到油纸伞上,掩饰着呼之欲出的心跳声,鼻息萦绕间,能闻到对方熟悉的皂角香,夹杂着雨后泥土的芬芳。

      茶楼名角唱戏声声而出,诉说着牡丹亭人鬼相恋的至死不渝,西厢记终成眷属的圆满希冀。

      姜清漪喉头微动,紧张地攥紧了手,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须臾,茶楼传出满堂喝彩。

      姜清漪一闭眼,踮起脚尖,在岭生脸上落下一吻。

      岭生顿时愣住,低眸看向她。

      触及到他的视线,姜清漪连忙躲开,抿了下唇,咕哝道:“我们成亲吧!”

      岭生瞳孔骤缩,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抽搐,渗着毒血,逐渐漫上脖颈。

      原本使出吃奶的劲才说出来,可见他没回应,姜清漪有些急了,正色道:“我娘说过,自己喜欢的,就要去争取,岭生,我喜欢你,我们可以成亲吗?”

      十年生死两茫茫,岭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今日的,靠着起初的一点执念,像狗一样,苟延残喘地撑到现在。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是怎么一路被追杀,从上京到岭南,逼至悬崖,身中毒箭,跌落山下,垂死挣扎,更不会忘记这十年作为童养夫寄人篱下,这从未有过的屈辱和狼狈,都被姜清漪看得一清二楚。

      如今告诉他,她喜欢他,还要和他成亲。
      忽然觉着很好笑。

      看着这光影萦绕的瞳水,清澈的目光盛着爱意,岭生嘴角微扬,寒目中透着杀意,答道:

      “好,我们成亲。”

      他就是想看看,成亲之日被人背叛和抛弃,她会是什么样子。

      可姜清漪不知眼前心上人所思所想,听到他答应,眉眼弯得和月亮似的,把他抱得满怀。
      来往路人脚步轻盈地踏着青石砖,坑坑洼洼的水渍溅到石缝,害得呱呱叫的青蛙跳出来。

      *

      深夜,水花四溅。

      岭生站在水缸前,用帕巾擦拭着脸颊,回想白日姜清漪亲他,手上动作愈发狠戾,几乎要将此处擦掉皮。

      身后的季康懵了,想起他小时候在傅家也有过,心下打鼓,试探问道:“少爷,不会是姓姜那姑娘对你......”

      他眼刀飞过,季康噤声。
      哗啦一声,岭生将帕巾丢回木盆,眸中透着猩红,冷声道:

      “事成之后,杀了姜清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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