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逝

作者:水云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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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烙印


      一声令下,县令高喊收兵,将俞方停和物证一并带回,查封俞家。

      几个粗犷的官兵将俞方停从她怀里拉走,姜清漪不停哭喊扯着,却被季康一把扛起来,和扛麻袋似的把她丢进马车里。

      伴随着马匹嘶鸣,马车行走于山间,雨水冲刷着泥泞的小路。
      姜清漪宛如没了三魂六魄,仍呆滞在其中,任由身上泥点子滴落,也不擦拭,好好的新娘子变成当街混饭的乞丐。

      傅朝翎擦干水渍,换了身外衣和鹿皮靴,注意到她满身血衣,喜庆的婚服已染成红墨色,似乎刺到他的目光。

      随即丢了件大氅过去,“这血脏死了,换下来!”

      姜清漪回神,竟觉着有些好笑,他手底下都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竟然还讨厌血。

      雪白大氅触觉柔软,俞方停好像也有一件,是幽都盛产的白狼皮而制,镜花纹勾勒,她在上京看过王公子弟穿过。
      思及此,许是心里憋着股气,她冷声道:“我不换。”

      茶汤咕噜咕噜地烧开,傅朝翎悠然自得地喝了杯热茶,拭去寒气,一听她的话,杯底重放,沉声道:“若是你不换,我就把衣服扒下来,帮你换。”

      姜清漪抖了一下,紧咬着嘴唇,思虑再三,将他扔过来的大氅丢到一边去,麻利地脱下喜服外裳,只余中衣,仍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即使冷得哆嗦,她也不会要他的衣裳。

      傅朝翎倚在鹿皮壁,目光落到她身上,回想这么多天水陆兼程,才紧赶慢赶地从上京到了西坪镇,却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竟是这般针锋相对,这么看着,姜清漪好像又瘦了些,宽大的喜服几乎要将她包裹住。

      伴随着衣料摩挲声,他凝眉一紧,姜清漪的衣襟微露,依稀可见心口烙印一角。
      傅朝翎瞳孔骤缩,如猛虎清醒般扑过去,按住她,扒开衣襟要看。

      “这是什么!”

      “放开,你这混蛋!你要做什么!”
      任由姜清漪对他拳打脚踢也无济于事,马车外的季康和县令即使听到也噤声低头,默默在雨中走着。

      衣襟扯下,白皙的肩胛露出,方块符文烙印闯入眼帘。
      傅朝翎再清楚不过,这是大梁死囚的烙印。

      “这烙印怎么来的?”傅朝翎不敢置信,看疤痕是最近才留下的。

      姜清漪攥紧了拳头,屈辱怒火涌上心头,眼中含着热泪。
      随即一脚将他踢开,抓紧衣襟,冷笑道:

      “还不是拜你所赐!在我家杀了那刘狗三,县令派人到家里来搜查罪证,就认定我是杀人毁尸的凶手,把我送到死牢,差点就命丧在那里,你说你跑就跑了,还留下这烂摊子给我......”

      往事不堪回首,字字泣泪,可姜清漪还是强忍着,生怕把他惹急了。

      面对她的质问,傅朝翎愣了一下。

      刘狗三?他是谁?杀的人多了也就忘记了,可若是在她家里除掉的,他好像想起是有那么个人成了蜘蛛的盘中餐,可那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又怪得了谁。

      听着她压抑的啜泣,傅朝翎心下闪过一丝愧疚,当时刘狗三跑到姜清漪住处叫嚣要杀了她,让她跪地求饶,收她为小妾。

      傅朝翎听着心烦就干脆杀了他,可一点都不后悔,愧疚之情很快就烟消云散,端正姿态,沉声道:“是我杀的,那又如何!你想那姓俞的也变成这样?”

      姜清漪打了个寒颤,颤声道:“你想对他怎么样,还有府中的管家和嬷嬷,他们都七老八十了,别伤害他们。”

      傅朝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品着香茶,“好好听话,这得看你的表现。”

      姜清漪只好妥协,蜷缩在角落里,听着雨声滴答,昏睡过去。

      岭南的冬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及至西坪镇时,雨已经停了,街边阁楼小菊花坠着水滴,清香四溢。

      “嘶嘶”作响,马车停下,傅朝翎下了车,回身看醒来的姜清漪。

      “还愣着做什么,快下来。”

      姜清漪揉了下额角,这大氅下摆坠地,她只好猫着腰,捏着衣摆,小心翼翼地走下来。
      不料脚下一绊,她还是从杌凳摔了下去。

      隐隐嗤笑声响。

      姜清漪抬眼,才发现马车来到了西坪镇的一处宅院,想是县令多余的府邸,如今官差四周打扫干净。
      侍女府前等候,见她摔倒,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引得县令怒喝教训。

      傅朝翎颇为无奈,将她扶了起来,“笨手笨脚。”
      姜清漪拍了拍身上尘土,顾不得伤口隐隐发痛,推开了他。

      “不需要,我自小就习惯自己跌倒得自己起来,旁人是靠不住的。”
      此话滴水不漏,却透着暗讽。

      傅朝翎心知她脾气,不甚在意,带她进了宅院,三进三出的岭南庭院,天井坐落,镂空窗花雕琢着符文,顺着雨后的阳光,满洲窗落下五彩斑斓。

      县令一路哈腰介绍,笑脸相迎,可心下忧虑,不知这姜清漪什么时候攀上了摄政王,生怕她将上次死牢之事说出,把怨气出到他身上。

      不多时,熟悉的肥官差从月洞门匆匆跑来,复命宅院已打扫完毕。
      可他一见到姜清漪,脱口而出,“怎么是你这娘们?”

      许是多日死牢折磨,恐惧油然而生,姜清漪偏头躲过,不想理会。

      傅朝翎:“怎么回事?你认识她?”

      肥官差刚想说,县令连忙解释,笑呵呵道:“殿下有所不知,前段时间镇上出了件惊世骇俗的命案,凶手过于狡猾,害得姜姑娘被冤枉,让她来牢里走了一遭,这官差正是看守姜姑娘的人,纯属误会。”

      傅朝翎面色一沉,淡淡应了声。
      这肥官差还不知其中利害,就在这贵人前自我引荐,满脸横肉笑嘻嘻地。

      姜清漪不想再见到他,幸而傅朝翎似乎还有别的事要做,叫侍女带她走。

      这侍女叫南烟,是傅朝翎从上京带来的,生得高挑,眉眼如月牙,气质温柔,官话朗声,一言一行都比普通人家闺女要规矩,可见是高门府邸培养出来的女使,略施粉黛,已是清丽佳人。

      姜清漪以为傅朝翎要把她关起来,或是送到县衙,不料南烟带她来到一处庭院,府中侍女早已备好沐浴和花瓣。
      南烟本想伺候她洗澡,她终究不适应,便让人下去,独自琢磨。

      可在穿衣上,她终究犯了难,在屏风后探出个脑袋,“那个......南烟姑娘,我不太会穿......”

      “姑娘唤我南烟便好。”南烟福了福,整理着衣裳,温声道,“这是小衣和袜胸,奴婢来帮姑娘穿。”

      姜清漪扯了下嘴角,瞧着扁平的身形,差点被勒得喘不过气,幸而南烟替她抹了些润香膏,这才好受许多。

      “你们每天都这么穿的吗?”

      “奴婢这只是寻常束带袜胸,若是上京的世家女子,从年少便要矫正婀娜曼妙的身姿,加以名贵香膏养着,对婚事和找郎君都有好处。”

      姜清漪无言,从小她穿着缝补的衣裳在山间野惯了,夏天热得很她还会撸起裤腿,光着脚劳作,要是穿这衣裳估计没几步路就累。

      待沐浴穿戴好,南烟替她梳妆,见她未穿耳,本想用银针当场来穿,吓得姜清漪摇头求饶,便只好作罢。

      折腾到入夜,傅朝翎回来,见她梳妆好,带着几分玩味打量。
      即使换了副大家闺秀皮囊,也去不掉骨子里头的烈性和野性。

      侍女送来晚膳,十菜一汤,琳琅满目,阵阵飘香。

      自清早被喜婆叫醒梳妆,她就没吃过东西,早就饥肠辘辘,可依旧面不改色,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问了南烟好几遍,她都答不知,也不准姜清漪出去。

      傅朝翎净手,恹恹地抬眼,“该用膳了。”

      姜清漪又气又急,只能生生忍下,随即一屁.股坐下,抓着鸡腿就啃起来。

      众人顿时愣住,亲眼看她三两口就将白切鸡腿一扫而光,只剩骨头在瓷碟上。

      南烟连忙附耳,“姑娘,您要伺候殿下用膳。”
      姜清漪一怔。

      傅朝翎浅酌清茶,淡声道:“我说过,要看你的表现,这是第一步。”

      回想方才血腥场景,姜清漪真的相信,他会做些什么,便走到他身边,跟着南烟教她的,夹菜舀热汤,可神思仍游离在外。

      傅朝翎瞧着碗里的芫荽,厌色上涌,“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别忘了,是本王救了你,否则婚书一到县衙,与他成亲成了俞家人,你就要和你娘一样,落入教坊司,重新做官妓,还能在这?”

      姜清漪一颤,他说的的确没错,随即看着筷子夹的菜,才想起傅朝翎不吃芫荽,可俞方停最爱吃。
      担心和自责逐渐蔓延至心尖,她屈膝跪了下来,抓着他的衣角求饶。

      “殿下,我求你放了他吧!他们母子早就被赶出家门,早与俞家没有任何关系,绝对不可能参与谋反叛国的,我求你放了他们......”

      姜清漪生活再苦再难,也没哀求过人,小时候二人上山采药,他不慎掉到沼泽里,越陷越深,她力气不够拉不出来,恰逢有商队经过,她下跪求救,哭得稀里哗啦。

      这是他记忆中唯一的一次,而这一次,竟是为了俞方停。

      傅朝翎握紧茶杯,指骨渐白,“按照大梁律例,凡在族谱亲子,皆属于三族之内,更何况他又恰好在西坪镇多年,颇有威望,兵变在此处,难以不让人多想。”

      “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姜清漪连摇头,眼泪哗哗直流,“看在我当年救你一命的份上,我请你放了他,过去的事我绝对不会再向别人提起,也不会阻碍你的。”

      茶杯逐渐漫上裂痕,冰渣碎裂的声音落在众人耳里,南烟深感不妙,眼神示意着下人出去,有些担忧地看向姜清漪,合门而去。

      合门之际,风吹灭烛火,茶杯尽碎。
      傅朝翎丢开染血的瓷片,掐着她的脖颈,抵至木柱。

      “你真要为了他!这般求情?!”

      嘶哑的闷哼响起,姜清漪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对上猩红的目光,能感到他真的想杀了自己。
      她不停掰扯开他的手,不料他反手一推。

      指节咔哒一声,傅朝翎一怔,立刻送开桎梏她脖颈的手。
      姜清漪的小指断了,她却顾不得疼痛,俯身干呕,热泪溢出眼眶,几乎濒临生死。

      “咳咳咳咳......”

      听她这凄厉的咳声和喘.息,刚刚竟一时失手,傅朝翎伸出去的手微微颤着,可到最后,他还是收回,敛下神,整个人浸在阴影中,冷声道:“给我好好待着,想想自己到底哪错了?”

      丢下这句话,他便扬长而去。

      姜清漪痴坐着,面如白纸,没多久南烟就带着医师来为她诊治,接回小指。
      南烟看着她脖颈的红痕,眉间隐忧,问道:“姑娘可还有哪伤着?”

      她摇了摇头,埋进膝间,蜷缩成一团

      不多时,屋外侍女来报:“殿下给姑娘送了礼,望姑娘笑纳。”

      姜清漪被扶着出去,脚步虚浮,只见侍女捧着方盒。
      一打开,竟是那肥官差的头颅,凛凛渗着血渍,挂着彩带,做成灯笼。

      侍女吓得将方盒丢到一边,头颅咕噜咕噜地掉到草丛中,灯油与脑汁混为一体,在场人退散,连连作呕。

      只余姜清漪愣在原地,仿佛丢了三魂六魄,生出个念头。

      要赶紧找到俞方停,否则他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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