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逝

作者:水云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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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岭生


      秋过入冬,寒风轻拂,最后一片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落下。
      酒摊上升起阵阵炊烟,热酒滚烫,馨香蔓延。

      伴随着几个劳作大汉农民的催促,姜清漪端着热酒过来,朗笑道:“来啦!让大家久等了!”

      一身蓝灰短布衣卷着半袖,青丝以木簪束起,显得干净利落,奈何破旧的衣裳洗得发白,歪七八扭的补丁倒显得女红不怎么样。

      大汉一碗热酒下肚,寒气顿失,实在爽落。

      姜清漪本和他们唠着家常,却瞧见摊位上最侧边正坐着刘狗三,东倒西歪地躺着,光鲜亮丽的衣裳和满脸横肉三角眼颇有违和,他正叼着狗尾巴草,色眯眯地看着来往村落的姑娘。

      这家伙是村霸独子,仗着家里有点钱多年来横行霸道,从小就爱调戏姑娘家,和猪朋狗友打架斗殴屡见不鲜,结果都被他爹用钱财和权势保了下来,连官府也没辙。

      姜清漪眉头微蹙,没好气地倒了碗热酒,重重摔在桌上。

      “酒!”

      刘狗三被吓得支棱起来,一时没了兴致,可目光落到姜清漪身上,眼角微眯,泛着油花的手欲伸过去腰身。
      似乎察觉到什么,姜清漪凝眉一紧,转身踢开他的手,厉喝道:“手放干净点!”

      刘狗三急了,一口饮下热酒朝她吐去,“呸!摸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小爷我摸你这臭婊.子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姜清漪白眼都翻上天了,随手拿起几根粗柴火丢过去,“滚!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刘狗三吓得眼睛瞪出来,躲闪未及,被砸得头破血流。
      他气急败坏道:“我呸!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难怪要养个童养夫,否则就算贱籍从良也没有野夫屠夫肯娶,还在这败坏我们村的名声,你要是还有点脸面就该上吊自缢,还敢和你老母一样出来丢人现眼啊啊啊啊杀人了!”

      触及姜清漪逆鳞,眼见着她提起两把斧头砍过来,刘狗三落荒而逃,路上还摔了个狗吃屎,一路滚下山路。

      姜清漪见他走远了,暗骂几句乡里土话,随手将斧头砍回木桩上,收拾着散落的柴火。
      身后几个大汉似乎也见怪不怪,安慰道:“小阿漪,你也别伤心,这狗三就是嘴贱,那都是你母亲不检点,你当时还小,我们大家可喜欢你酿的酒了。”

      姜清漪眼刀飞过,他们立刻噤了声。
      她的目光立刻暗了下来,抱着柴火走过,淡声道:“可你们喜欢喝的杨花酿,是我娘教我的。”

      几个大汉愣住,面面相觑,只好尴尬地笑了下,转移话题,
      姜清漪收拾着残局,如平常般招待客人,热情朗笑挂在脸上,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午市一过,她便收摊回家,不像以往开心地数着铜板记账,方才闹事的情景历历在目,严词厉色皆在耳边嗡嗡作响。
      冷风拂过,眼眶骤红。

      姜娘子本是这西坪村的酒娘,家里世代靠着酿酒的手艺维持生计,却因倭寇作乱,逃难到上京,被人卖到教坊司做官妓,本是花魁头牌也算是不愁吃穿一辈子,可后来却深陷情海,有了身孕,她决心留下孩子,但这孩子也被印上官妓印记。

      姜娘子不愿孩子重蹈她的覆辙,全副身家赔出脱离教坊,脱离上京,才得以带年幼的姜清漪回来,支起小小的酒摊养活二人,可也立下了个规矩,此生姜清漪不得踏入上京一步。

      可惜,姜清漪八岁时姜娘子就过劳去世,只留下一间土瓦房和小酒摊。
      这么多年,她始终不知,母亲当年在上京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推开栅栏,几只鸡鸭吓得飞到土墙上,一抹蓝白身影映入眼帘,伴随着男子的咳嗽声。
      姜清漪连忙擦眼角,笑道:“怎么每次我回来你都刚好从房门出来,好像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似的?”

      岭生眉眼放柔,侧身挡着门缝,“这么多年,早就成习惯了。”

      温声说着,如涓涓细流淌过心尖,口音不似乡村山间的土话。
      他小心掩上木门,随即抚着她汗湿的碎发,问道:“怎么眼睛红了?”

      姜清漪微愣,搪塞道:“没什么,风大被沙子迷了眼睛。”
      说着,她急忙去疱屋做饭,“想吃什么?今日下午我去镇上卖你的字画,给你带些药回来。”

      岭生道了声“随意”,随即转身而过,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姜清漪松了口气,看来他并没有多疑。

      岭生是她十年前在山里抓鱼时捡的,当时他心口中了一箭,满身是伤,像是从山崖掉下来,探着鼻息还有口气在,姜清漪就把他拖回去洗干净,以为是个山间野小子,没想到是个白净的少年郎。

      他失了忆,一问三不知,养好身子也落下病根,姜清漪不忍赶走,就把他留了下来,原本想去官府报官找家人,结果他泪眼汪汪地求她不要去。

      听多话本戏文的她自然是想象了一场大戏,以为他是家中遭遇不幸,仇人追杀才沦落至此,九岁的她就拍着胸脯说“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还因为他是在山里捡到的,就取名为“岭生”。

      用过午饭后,姜清漪就背着一箩筐的字画和他道别。
      岭生在窗边朝她挥手告别,待那一抹娇俏的身影消失在尽头,他面上的笑容逐渐凝滞,转身看向昏暗的屋内。
      猩红的眼睛忽现,一只巴掌大的蜘蛛爬上他的肩,长着白毛触角晃动着,似在祈求什么。

      岭生轻轻靠着残破的木桌,逗着触角玩,温声道:“她不好吃,主人给你找些别的,怎么样?”
      说着,他转身想走,不料门口传来几声厉喝:

      “姓姜的娘们,你给老子滚出来,竟然敢用斧头砍我!”

      ***

      “红风车,转一转吧,福来我家......”

      姜清漪一路哼着歌,迎面寒风而来,忍不住搓了下手掌。

      岭南水乡平原环绕,依水而建,大多是以水路船舫出行,村里也有专门从事帮村民出行的船夫,一趟一人要一个铜板,姜清漪为了省那些钱,时常走偏远的山路去,沿途杂草丛生,这十年硬是给她走出一条路来。

      这西坪镇的集市大多为村中农妇提供,男丁下田干活,女眷会在家里做些小玩意和小吃来到集市上卖,补贴家用。
      放眼望去,好吃好玩的草把子应有尽有,唯独姜清漪摆上了文人墨客的字画,苍蝇都不待见,她依旧热情叫卖。

      恰逢一个穿着青衿澜衫的学子经过,在摊位上驻足,她眸光一亮,本想介绍,这学子嫌弃地摇摇头,“这画的不怎么样。”

      “哪有!”姜清漪立刻反驳,“你看这桃花画得多好看!”

      “桃花?!”学子笑得颠三倒四,指着画,“这上面题词明明是梅花。”

      “啊?”姜清漪扯了下嘴角,不识几个大字的她倒是闹了个笑话。
      只见学子托着双下巴审视道:“这一看就是仕途不顺又自命天高的蠢货画的,顶多就值几个铜板,不过送我也不要。”

      姜清漪一见这人就是来砸场的,喊道:“你才是蠢货!不懂得欣赏,彩墨都不止这几个铜板还敢乱说话。”
      一番撸起袖子要打人,这学子马上被她吓跑,还一路喊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引得集市上的人开怀大笑。

      姜清漪拍着衣上灰尘,嘀咕“什么难不难养的车轱辘话”,就回到摊位上。

      这也是为何她自小不让岭生跟出来集市的原因,就怕不识趣的家伙说些不中听的被他听到。
      姜清漪重新挂好字画,抚平折皱,却见身后的老者正微眯着眼睛看画,抚着须白的胡子,幽幽笑着,“不错不错,真是妙手丹青,不过看这字张扬肆意,诡谲阴鸷,就怕这人不好惹啊!”

      姜清漪听得稀里糊涂,脑海浮现岭生的模样,怎么算也应该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不等细想,老者要了这幅画,给了锭银子。

      姜清漪握着这锭银子,可比她一个月卖酒赚的要多得多。
      随即琢磨着老者那番话,往后几个时辰,摊位无人问津,她只好收摊来到清风药铺,坐上了高脚椅,就见约莫四十的妇女正在药柜前忙活。

      秦娘子是这药铺的掌柜,丈夫早亡,带着女儿经营药铺来维持生计,当年姜娘子死后,小小年纪的姜清漪差点被饿死,还是秦娘子给她口吃的才活了下来。

      按着她要的寻常补药来抓,秦娘子见她发愣,敲了下她脑门,“你这小脑袋瓜又在想什么?”
      姜清漪揉着额角,怔忡道:“我在想,如果......如果有一天,他恢复记忆了,会不会要走?”

      秦娘子无奈,语重心长道:“姜丫头,你说说,当年我就不答应你把那小子留下,早就应该送进官府完事,现在过去那么多年,就不怕是白眼狼拍拍屁股走人。”

      “他才不是这样的人。”姜清漪当即反应,低头攥着块碎银子,咕哝补了一句,“他挺好的。”

      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两人其实更像搭伙过日子,除了一开始身受重伤命悬一线需要姜清漪花钱救治,其余的也靠他的字画抄书用在家里开支上,她除了寻常在外卖酒摆摊,回家做饭外,养鸡鸭和家中打扫都是交给他来做,二人心照不宣地相处十年。

      秦娘子麻利地将药材包好,长舒口气,“老实说,秦姨不是对那小子有意见,只是看的人多了,总感觉他心思太重,你又少一根筋,容易被骗,你看,这么多年还给他买这么贵的补药,自己手都成这样了也不保养一下?”

      颇像操心的老妈子,秦娘子将她的手摊开,皆是些细碎伤口,老茧横生。

      姜清漪接过药包,吐了下舌头,“他落下病根,身体不好,我这些都是小事。”
      说罢,她把钱放到药柜上。

      忽地,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伴随着马蹄飞溅,房屋微震,落下灰尘,街边两道的平民纷纷避开,为这凶神恶煞的官兵让道,从中保护着金鼎乌木马车,看似是什么大人物。
      秦娘子拂开空中的尘土,颇为嫌弃,唾骂道:“最近这段时间真是见鬼了,那么多上头的人到这来,搞得都不得安宁。”

      “上头的人?”

      秦娘子熟络地指了下北边的方向,小声道:“听闻这天子前些时间夜不能寐,都是因为故人的亡魂恶灵侵扰,所以要在咱们西坪山上做什么祭祀斗法,消除鬼魅,这不管民生只管着自己睡觉的皇帝真是头次见,这段时间还是尽量不要外出的好,怕冲撞那些贵人可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越说越邪乎,声情并茂,姜清漪讷讷地点着头。

      人群散去,姜清漪从药铺出去,不慎撞上人,疼得她直抽气,她定晴一看。

      “俞郎君,你怎么在这?”

      俞方停是这镇上酒商的独子,品貌端正,为人憨厚老实,时常挂着笑来帮扶街坊邻居,姜清漪做的杨花酿也通过他卖到镇上酒楼。

      一见姜清漪,俞方停眸中微亮,挠着后脑勺,耳垂突红,从锦绣衣襟里取出小樟木盒,笑道:“这个,是镇上姑娘们,沐发时喜......喜欢用的桂花油,有人我们酒楼很多,所以我就随手......随手拿了一盒给姜姑娘试试。”

      许是一紧张就会口吃,姜清漪也耐心等他说完,看了眼樟木盒,悯笑道:“可这东西看上去挺金贵的,我用不合适。”

      俞方停有些急了,刚想反驳,姜清漪又说道:“更何况无功不受禄,俞郎君能用我家的酒已经感激不尽......”
      正所谓说话慢敌不过说话快的,俞方停原先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很快忘得一干二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姜清漪与他道别,直至那抹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俞方停顿时泄了气,看着这樟木盒发呆,耷拉着脑袋。
      秦娘子一出来就见到他,惊喜道:“哟!这不是方停嘛?这桂花油最近很多姑娘都喜欢抢着要的,不是都没得卖了,快告诉秦姨在哪里有......”

      俞方停面上犯难,浸着苦笑,“不用,秦姨,我是买来孝敬您的。”

      *

      姜清漪穿过牌坊,走上山路。
      沿路有许多去寺庙祈福回来的女子,有说有笑地,经过她们时常会闻到青丝散发出来淡淡的桂花味,摄人心魂,于这冬日多了一缕春日的气息。
      她回头看向这些女子,抚着枯燥泛黄的发尾,眸光逐渐暗淡,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姜清漪气喘吁吁地从密林蹿出,摘了些桑葚和野果子,抬头望着天边绚烂的云霞,本想欣赏一番,可寒风一过,她冷得直哆嗦,裹紧仅剩的棉衣,朝山上的小土房跑去。

      一打开栅栏,她朗声道:“我回来啦!”

      院内静谧安宁,鸡鸭都在吃着玉米粒,唯有熟悉的房中已燃起一盏油灯,忽灭忽闪地掩映着一缕熟悉的身影。

      “岭生?”姜清漪轻敲着门,门边蚂蚁到处乱窜。

      伴随着女子清脆的问候,她却不知,岭生正盘坐在床上,用狗尾巴草逗着满身是血的蜘蛛,冷眼看向床下的刘狗三。

      下.身早被啃食殆尽,残破不堪锦绣花坠着血滴子,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岭生,喉咙渗出喑哑,血滴几乎泛着油花自缝隙流出,蜘蛛顺着狗尾巴草慢慢爬上满是横肉的脸。

      他瞪大眼珠子想要挣扎,让姜清漪听到里面的声音。

      倏地,蜘蛛触肢扎进太阳穴,血花飞溅。
      随着一声闷哼,刘狗三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看着蜘蛛正肆无忌惮地吮吸脑髓,岭生似乎很满意,柔声道:

      “宝贝,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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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红风车,转一转吧,福来我家......”——《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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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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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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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喜欢,非童言无忌*
    ☆男主爱而不知,女主后期腹黑,故意死遁
    ☆救赎,SC,HE,1V1
    ☆前期强取豪夺,后期你追我逃式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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