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与恶魔签契约[无限]

　　方才来势汹汹的雷雨此刻已经停了，只留下一汪一汪映着青蓝霓虹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沁凉的潮气，洛毅和卡弗阿道将悬浮车停在街旁，踏着泥水在黑黢黢的小巷里七拐八拐，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报告中那个玩家的住所。

　　明日城里有大片的贫民区，31号是其中最为拥挤混乱的一个。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没有正式居民身份的黑户，肮脏简陋的房屋挤挤挨挨，泡了雨水的垃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馊臭，环境恶劣得几乎不像人类能生活的地方。

　　忍着脏臭转了好几圈，三个人才终于找到了那玩家的住处。说是住处，其实只是一个挤在房屋夹缝中的简易棚。棚子里面昏暗又狭小，一张窄木板搭成的床贴墙放着，除了床之外，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多少。

　　“我们这里也没有凳子能坐……长官们就将就着坐在床上吧。”

　　玩家的妻子年纪不大，但面色看起来却灰暗又疲惫，头发胡乱扎着，显然并没有什么心情打理自己。她倒了点水，分别端给了三个人。洛毅接过水杯礼貌性地喝了一口，又抬眼看向蜷缩在床角的那个男人。
　　从他们一进门，那男人就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对他们的到来没有半点反应。这个人身形十分消瘦，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目光呆滞地停在空气中的某一点，嘴唇微微颤动着，似乎是在念叨着什么。

　　确实是一副精神有问题的样子。
　　洛毅和卡弗交换了一下眼神，大致有了判断。

　　“请问太太，您先生是什么时候去的亿万之城？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洛毅开口问道。

　　“大概……是一年前去的吧。”
　　玩家的妻子回想了一下，说道。
　　“他那时候跟我说，说他找到了一个赚大钱的方法，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我说那都是骗人的，赚钱哪有那么容易，可他不听，说什么都要去。结果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没有音讯，扔下我跟孩子，苦苦等着他回来。”
　　玩家的妻子垂下眼，摸了摸身边小女孩的头。那小女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不乱跑，也不吵闹，很乖地贴在妈妈身边。妻子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结果好好的人进去，出来就成了这个样子。什么事也不知道了，就只会疯疯癫癫地说胡话。说什么他不能输，不要逼他，说有谁骗了他的钱，还说还剩多少天，他就要死了……”

　　妻子说着，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卡弗忙上前安慰，可妻子的眼泪却一颗接一颗，流得越来越凶。

　　“本来我们家虽然穷，但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可现在他成了这个样子，别说赚钱了，甚至都离不开人照顾。我每天看着他，还得管着孩子，挤出时间做一点零工，可收入根本连吃饭都不够……长官，我该怎么办……我们以后可怎么办……”

　　妻子越说越难过，最后哭得连话也说不出。卡弗抚着妻子的背安抚着，洛毅和阿道站在一旁，面对悲伤无助的女人和幼小懵懂的孩童，一时间都是沉默。

　　怎么办……

　　本想让家人的生活好起来，可却让妻子和女儿因为自己的决定陷入这样的境地。这男人如果头脑尚还清醒，大概是会悔恨万分的吧。

　　洛毅又看向床角那痴痴傻傻的男人，轻声叹了口气。

　　“太太暂且放宽心，我们会为你特别申请一个救济名额，之后每月都会有救济金发到你这里，虽然不多，多少也有些帮助。”
　　洛毅稍作考虑，又对玩家的妻子说道。
　　“至于您家先生，我们也会为他安排针对性治疗，尽可能让他早日恢复健康。”

　　妻子眼泪又是一涌，颤着声音要向洛毅道谢。可一句谢还没说完，屋内猛地爆出一声厉喝，一直对他们无知无觉的玩家毫无征兆地突然跳起，红着眼睛，一脸癫狂地盯着洛毅几人。

　　“你们是来讨债的吧？是来讨债的吧！我有钱了！我有十亿了！！哈哈哈哈我已经有十个亿了！！你们谁也别想骗我的钱！都是我的钱！谁也别想骗……啊——！！”

　　话没说完，他又痛苦地捂住脑袋，嘴里大声喊叫着，在床上疯狂扭动翻滚。洛毅和阿道反应很快，立刻上前控制住了他的手脚，妻子也急忙扑了上去，一边哭，一边顺着他的疯话哄着。一旁的小女孩被这场面吓得哇哇大哭，卡弗只得将她搂在怀里轻拍着，房中顿时一片混乱。

　　过了好久，发狂的玩家才终于被安抚了下来，呆呆地坐回床角处，继续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几个人看看那已然失了神智的玩家，又看看满脸泪痕的妻女，心底不由得都泛起一阵难言的苦涩。

　　“你们的困难我们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尽快派人解决的。”
　　说完，洛毅拿出些钱留给了玩家的妻子，便带着卡弗和阿道离开了。

　　顺着原路走出贫民区，回到霓虹闪烁的街道旁，几个人登上了停在路边的悬浮车。自从离开玩家那里，阿道便一脸没精打采的，一上车，就忍不住问洛毅道。
　　“老大，这个玩家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我们能给的就只有救济名额和医疗援助，剩下的……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洛毅在后排坐定，拉下安全带。

　　阿道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那亿万之城，您还打算继续查吗？听说部长不让您管这事了。”

　　“唔……”洛毅将安全带扣好，却半天也没有作出回答。

　　“安防部会受理的失踪案，都是有正规身份ID的居民。”
　　坐在旁边的卡弗冷不丁开口道。
　　“但实际上贫民区中有大批的人都没有身份ID。他们中有多少人进入了游戏，我们无法估计。”

　　洛毅面色一顿，又点了点头。

　　卡弗这话说得没前言没后语，但洛毅明白她的意思。
　　越是贫穷困苦，越抵御不住金钱的诱惑。越是一无所有，就越敢对危险的宝藏放手相搏。
　　因为亿万之城而失踪的人数，或许远不止他们所推测的一千人。

　　“明天就是铂金酒会了，我们目前先要保证酒会的安防工作顺利完成。”
　　洛毅考虑了一会儿，正色说道。
　　“等到铂金酒会平安结束，我会再去跟部长谈亿万之城的事。”

　　***

　　如果捂上半边眼，强行忽略贫民区的存在，那明日城则是一个相当繁华而富有的超尖端都市。楼宇密集如林，空中车来车往，各种大企业大集团的名字不停闪烁在幻彩霓虹之中，座座摩天大楼里每日灯火通明，人们为了这些企业，也为了自己的生计，日以继夜地勤奋工作着。
　　而这些企业有百分之九十，都隶属于明日城的几大财阀集团。这几大财阀掌握着明日城绝大部分的财富，对明日城的控制能力，在某些程度上甚至连明日城政|府都望尘莫及。
　　这次的铂金酒会，就是这些财阀集团为了加深合作、巩固地位而举行的一场社交集会。到场宾客的富有程度，生活在贫民区的穷人们恐怕连做梦都难以想象得到。

　　洛毅作为这次铂金酒会安防工作的负责人，酒会还未正式开始，便已经全副武装，守在了空中走廊的入口处。他身穿一袭深灰色制服，脚下蹬着一双黑皮短靴，高大、挺拔，看起来十分英武。只不过下巴上还是胡子拉碴，似乎并不太在意在这富人们的重要场合里，自己会不会显得邋遢。

　　很快，各式豪华飞艇便三三两两地停靠在了空中走廊前的平台上。明日城的重量级人物们从飞艇中前呼后拥地走向酒会会场，一个个都是珠光宝气，仪表不凡。

　　“哎，这不是洛总长吗。”
　　一个大腹便便的胖男人叼着雪茄，被保镖簇拥着走下飞艇。走过洛毅身边时，他口中雪茄一翘，跟洛毅打了个招呼。
　　“这次酒会也是你负责啊，不错不错，你这人靠谱。”
　　雪茄男拍了拍洛毅的肩膀，叼着雪茄说话，声音有点含混。
　　“你们部长来了吗？”

　　“来了，已经在会场里了。”洛毅回答道。

　　雪茄男点点头：“行，那我去找他聊会儿，洛总长辛苦，我们的安全可就拜托你了。”

　　“您放心。”
　　洛毅微微低头应着雪茄男的话，再抬起头时，雪茄男和一众保镖已经消失在了不远处的会场大门中。

　　洛毅呼了口气，下意识地动了下被雪茄男拍过的肩膀，抬手按下了通话器。
　　“主要宾客已经全部到场，八组九组收紧安防范围，卡弗，阿道，带着你们的人跟我一起进会场，加强会场内安全防护。”

　　铂金酒会的会场，是一个位于摩天大楼最顶端的豪华会所。会所中金碧辉煌，桌椅、餐具、酒台、灯饰，到处都是一片辉光璀璨，就连酒杯上都装点碎钻宝石，就好像生怕有哪个角落、哪个细节稍微显得廉价，怠慢了这些富可敌国的宾客们。

　　洛毅背手站在大门边，默默注视着宴会厅里这一室谈笑风生。精致的食物摆满了桌台，昂贵的美酒在杯中轻荡，男人们各自炫耀着他们的商业版图，女人们互相吹捧着对方的妆容珠宝，空气中弥漫着高雅的香水气息，但却始终也无法掩盖住那四处漫溢的钱锈味。

　　洛毅望着这些手握巨大财富的人们，不禁又想起了那个疯掉的玩家，和那对泪眼婆娑的母女。
　　他们住的棚子黑乌乌发着霉，巷子里垃圾的臭气挡也挡不住，裹在冷风中直往棚子里钻。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家人才能离开那样的环境。
　　……而住上一间正常的房子所需要的钱，或许只相当于这里的一杯红酒，或是一根雪茄。
　　酒杯相碰的声音清脆悦耳，但洛毅听着，心里却闷闷地发沉。

　　“总长，四组已经排查完毕，会场内暂时没有发现安全隐患。”
　　卡弗走到洛毅身边报告道。

　　“嗯，辛苦了，休息一下吧。”
　　卡弗的声音打断了洛毅的思绪，他回过神，应了一句。

　　卡弗点点头，也背手站在了洛毅身侧。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洛毅问卡弗道。

　　“大概跟总长想的一样。”卡弗回答着，语气淡然。

　　洛毅了然一笑。卡弗跟着他五年多了，两个人时常会有一些超乎旁人的默契。

　　“酒会之后，总长有什么打算？”卡弗又问洛毅。

　　“打算……”

　　洛毅停了许久，才接着说道。

　　“我们用了各种手段，也得不到游戏的相关信息，找不出游戏中枢所在，唯一的线索，就只有那白底黑字的登录页面。”
　　洛毅说着，又反问卡弗。
　　“如果这件事不得不解决，你觉得，我们应该做什么打算？”

　　卡弗怔了一秒，随后猛地转头看向洛毅。
　　“总长难道是想……”

　　“嗯。”
　　洛毅没做犹豫，便肯定了卡弗的猜测。

　　“可是这太危险了吧……”
　　卡弗瞪大一双杏眼，紧紧盯着洛毅的脸。
　　“那个玩家的下场，您也看到了……”

　　“嗯。”
　　洛毅对卡弗的惊异并不意外。
　　“危险是有，但总不能因为有危险，就将这件事置之不理。不然那个玩家，还有陷在游戏中或许远不止一千多人的玩家，他们又要怎么办。”

　　卡弗脸上震惊未退，但嘴唇动了又动，最终也没能答上洛毅的话。

　　会场中，衣着华丽的酒会主持人招呼音乐暂停下来，走上台去，似乎要宣布什么事情。宾客们纷纷向台上注目，正和雪茄男聊天的安防部部长，此时也和宾客们一样，被主持人吸引了目光。

　　“如果我不去做，整个安防部，大概也不会有别人愿意去做了吧。”
　　洛毅看着部长的背影，淡淡地说。

　　“但这……实在太冒险了。”
　　尽管知道洛毅说得没错，但卡弗仍是难以出言支持。

　　“既然不能置之不理，那么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洛毅正说着，台上的主持人语调忽然高了起来，宾客间随即响起了笑声和掌声，音乐再起，宴会厅中霎时间礼花纷飞。灿金的碎屑纷纷扬扬，好像雪片一般飞散开去，原本就极尽奢华的宴会厅，此刻更是笼罩在一片金光闪耀之中。

　　“所以……就让我去这个亿万之城里看看吧。”

　　在漫天飞舞的金屑中，洛毅平静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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