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

　　裴敛臻在揽梅园里住了下来。

　　他身上本来担系着冒籍案的重任，如今突然告病，不仅让朝中那群看热闹的官员们失去了目标，也令跟在他手下做事的官员们有些群龙无首，案情的进展近乎停滞不前。

　　这些人在宫中和署衙里找不着宁王，就连上门拜访也俱都尝到了闭门羹。

　　宁王府闭门谢客，逗留京中的士子们不知从哪听到的消息，更是群情激奋，日日在茶楼中集聚议论。

　　京中一时流言四起，更有戏言称这位会打仗的宁王殿下恐怕根本就不会查案。

　　裴敛臻这几日倒是过得格外闲适，唯独孟知雨觉得自己有些吃不消，反倒怀念起从前他偶尔才会过来的日子。

　　可惜这园子本来就是裴敛臻的地方，他想要住进来，住多久自然不是她能左右的。

　　每天回来后她不是被裴敛臻叫去书房里下棋看书，就是被他抓住肆意妄为地折腾，幸而临溪才开学不久，为了让学子们有一个适应的过渡期，这些日子的课业都不算繁重。

　　但折腾的次数多了，她后腰两侧的青紫痕迹却久久都没有要消退的迹象，避子汤更是喝得人嘴里发苦。

　　好在这样的日子很快迎来了转机。

　　这天夜里，裴敛臻破天荒地没再让她过来，他坐在书房里头整理着手里的卷宗，随后一并递给张和：“拿去交给赵淮，这段时间让他把招子放亮点。”

　　张和低头答是，眼见正事说完，他眼珠一转：“殿下此次离京还不知要去多久，需不需要同齐公子那边打个招呼，也好与孟姑娘有个照应？”

　　裴敛臻挑眉看向张和：“要不干脆让你留下来？”

　　张和头皮一紧，登时闭紧嘴巴，明白过来裴敛臻的弦外之音，这就是不必多此一举的意思。

　　裴敛臻借口养病的目的就是为了这趟早就定下来的出京之行做准备，京中如今已是一片浑水，他只能亲自蹚水溯源。

　　至于张和提出的建议，他也不是不明白这种体贴举动所蕴藏的含义，但他并不想让他和孟知雨的关系走出这所宅子，更不想让她因为这种完全没必要的举动而恃宠生娇，乃至心生妄念。

　　说到底，两人的关系还不足以令他在离开前为她费心打算到这一步。

　　翌日
　　经过几日的同窗学习，玄字班里的三十一人已经慢慢熟悉起来，陈夫子便在午饭前的最后一堂课上提出推选督学代表的事宜。

　　这督学一职放在各地府学中都是一个责任重大的官职，但到了书院小班里头，则主要负责每个班的日常学纪管理，收发作业等事宜，与书院的夫子联络紧密，俨然就是一个班里头的学子表率。

　　陈夫子要负责春级四个班的策问课程，平日里课务繁重，亟需这样一个助手，等她解释过督学的职责后，立时便有七八位女郎齐齐举手自荐。

　　陈夫子看了一眼孟知雨：“还有人么？”

　　眼见堂下再无人应答，陈夫子宣布下课，随即点了这八人跟着她一道离去，剩余的人则三两结伴往饭堂走去。

　　苏宜走在孟知雨身边嘀咕道：“知雨，你成绩这么好，怎么不去试试？能和夫子们打好关系对你以后也有好处的。”

　　孟知雨闻言有些迟疑，片刻才摇头道：“我做不来这些。”

　　她投入师父门下时便已是最小的弟子，一提起督学要做的这些事情总让她想起师门里头最威严板正的大师兄，实在是只能敬谢不敏。

　　两人相处了这几日，苏宜的性子活泼讨喜，让她想起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侍女山竹，是以当对方问起自己的成绩时，她也就没有隐瞒。

　　只不过苏宜一直以为她在京中举目无亲孤身一人，所以才会提点一句，自然也是真心在为她做打算。

　　孟知雨不好解释得太多，只好默认了对方这种误解。

　　苏宜笑道：“也是，像我也做不来，陈夫子性情严肃，我看见她就发憷。”

　　孟知雨无奈地看她一眼，苏宜嘻嘻一笑，知道自己不该在背后议论夫子，岔开了话头：“这几天我都在和其他三个班的人闲聊，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孟知雨对上她亮晶晶的视线，只好顺着她的心意问道：“发现了什么？”

　　苏宜打量四周一眼，压低声道：“她们三个班都是三十人……”

　　见孟知雨没有反应过来，她又接着道：“就咱们班是三十一个人，听说是因为今年有一个补选的人进来了，而且就在我们玄字班里头！”

　　待苏宜口若悬河地解释过补选的含义，又开始猜测起这个人到底会是谁时，孟知雨见她吃饱了，低声道：“好了，背后莫论人，下午还有一门经义，你再不回去休息当心下午犯瞌睡。”

　　苏宜轻叹一声：“好吧。”

　　两人往课室方向走去，行至半路，孟知雨忽然道：“你先回去吧，我找陈夫子有点事。”

　　苏宜满心以为她是改变主意要去竞选督学，高兴地道：“去吧去吧。”

　　可惜一直等到下午上课前她才看见孟知雨的身影。

　　孟知雨坐在她的后桌，人刚落座，她便转过头来：“刚才唐音音来通知，说是过些时日桃林会开放另一头的大门以供今科士子赏花，让我们这些天都莫要靠近桃林方向。”

　　孟知雨微微一怔，只听苏宜气鼓鼓地道：“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这种好事轮不到我们自己人呢。”

　　孟知雨沉默片刻，方才淡声开口：“可能是因为冒籍案吧，这群士子一直滞留京中，此时拿……先太子昔日的旧物安抚一下他们，应当不是书院的意思。”

　　苏宜听得似懂非懂，忽而想起什么，低声道：“知雨，唐音音说陈夫子让她做了督学，你……”

　　孟知雨回过神来，知道苏宜想岔了：“放心，我去找陈夫子不是为了这事。”

　　待得傍晚回到听风院后，孟知雨才得知裴敛臻今日一早便离开了揽梅园。

　　木桃有些好奇：“姑娘今日下学怎么这么晚？”

　　孟知雨轻笑道：“书院里头有些事情，所以回来晚了。”

　　她今日去找陈夫子提出想帮书院做些杂务，陈夫子难得见到有学生这般主动，便爽快地先将自己手里的一些小事交给她去办，也算是一种考验，只是这话在木桃等人面前却不好挑明。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裴敛臻一直没有露面。

　　孟知雨心头悄悄松了口气，若是裴敛臻还像先前一般天天留在这里，她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时间转眼到了三月底，桃林里的桃花陆续盛开。

　　这天，临溪书院的骑射课程突然全部取消，直到下学后，孟知雨同几名学姐一起清理桃林时才得知，原来今天便是桃林开放的日子，数百名今科士子进入桃林中赏花览景，一直持续到申牌时分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虽然里头应当有人清扫过了，但桃林作为书院的属地，她们自然也要自己清理检查一遍才能放心。

　　眼见日头开始偏西，几名学姐相继告辞，因为今天有两人没来，孟知雨便主动分担了更大的区域。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林中只剩孟知雨和另一位负责管理钥匙的学姐。

　　孟知雨轻声劝道：“学姐先回去吧，一会我锁好门就走了，明天我再把钥匙交给你。”

　　学姐看了一眼天色，她是秋级的学子，课业本就繁重许多，见状只好点头道：“好，那你辛苦了，我先走一步。”

　　孟知雨走出书院时已近酉时，她一早便给木桃递过信说今天会晚一些，不料却没在约定的地方看见马车。

　　她正有些莫名，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惊喜交集的声音。

　　“孟师妹？”

　　*
　　距离京城三十里外有一处驿站，名唤望京驿。

　　顾名思义，它是出京之后的第一所驿站，也是来不及赶回京城的官员及其眷属最为方便的落脚之地。

　　此刻望京驿外的官道上远远腾起一阵尘烟，一队人马正在迅速接近，眼看天色渐晚，赶回京中已有些来不及了。

　　驿站的驿卒心头一紧，今儿可真是热闹。

　　眼下门前都还排着两辆马车等着入驿，没想到又来了一群人。

　　张和远远瞧见驿站门前车马骈阗，不由皱了皱眉。

　　这回南下他们带的人都是些“生面孔”，连他自己都做了些乔装掩饰本来面目，就是为了掩盖他们的行踪，至于住进驿站之后，他自有法子让驿丞和驿卒们都闭嘴。

　　可这望京驿今日如此热闹，万不能在这临踏入京城前的一脚上功亏一篑。

　　张和摆手驻马后，利落地跳下马往前头走去。

　　裴敛臻坐在马车里头没有露面，没过一会儿，忽听车窗外响起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

　　“公子。”

　　裴敛臻蹙了蹙眉，不悦地道：“怎么回事？”

　　张和定了定心神：“公子，前头是忠武伯府的马车。”

　　裴敛臻猛地睁开双眼。

　　“老奴打听过了，里头是、是陆家大小姐……”

　　陆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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