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游鱼

　　10回家

　　可是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拍下这照片来的，或许只是一个偶然，杨霏眼神游移不定，对上余惊羽期待的目光，真的很难说不，说不清是因为这张神颜，还是因为自己内心早已遗忘的创作冲动。

　　对于伟大的摄影作品来说，重要的是情深，而不是景深[1]。杨霏不是不知道，只不过近些年，她就像是被缪斯女神厌恶的小孩，丧失了创作的灵感，她以为自己一直走啊走，总能寻到点灵感，终有一天能不再局限于有形无神的景观拍摄，可她就像是走进了死胡同，起初能赚到点钱养活自己，也能得到别人的夸奖和惊羡，但久而久之，她便逐渐陷入了日复一日的模式化拍摄中，她开始厌倦自己，也开始陷入自己是个毫无摄影天赋的怀疑中。

　　母亲的去世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此后的日子，沉寂而又苦闷。她也终于接受，自己是个没什么才华的小菜鸡。

　　“等等，给你看个东西！”余惊羽察觉到杨霏的迟疑，拿出了一个信封。

　　收件人是杨霏，白色的信封因为岁月的痕迹，边角泛黄。

　　“当年你走之后组委会就把奖状寄到学校来了，后面没有联系上你，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的留下了。你打开看看！”杨霏觉得余惊羽比她还要激动不少。

　　她拆开信封，里面放着一张奖状，橘红色的纸，最中间的上方是一大朵红花，从现在的眼光来看，土的掉渣，但莫名的让人生出些感动来。她一字一句的看下去，最后指尖微微颤抖的停在了一等奖上面。

　　高二那次短片摄影大赛，她拿了一等奖！

　　迟来的荣誉，对于此刻的她而言像是莫大的嘉奖和认可。

　　“谢谢！”

　　余惊羽开心的嘴角上扬，期待着杨霏自己走出来，然而下一句话就把她的心情打回地狱。

　　“不过，我们已经回不去了，那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青春！”杨霏把余惊羽的手机塞到余惊羽手里，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对方微凉的骨感指腹，像是触了电，迅速收回，却被余惊羽抓住了手腕，冷不防飞朝着余惊羽的身体倾斜，好几秒才堪堪稳住身形，杨霏的腕骨和余惊羽的掌骨肌肤相贴的地方，恍若着了一把无名野火。

　　手机掉在了地毯上，发出一声钝响。

　　与此同时，杨霏听到余惊羽道：“谁说回不去了！”

　　掷地有声！

　　她的目光炽热，杨霏不敢看，挪开眼。

　　“在我眼中，你一直是那个无所不能、永远骄傲的少女！”

　　杨霏的眼睫眨了眨，属实被这句话震惊到了，从未想过自己在余惊羽眼中，会是这样好的人！眼睛酸涩，方才强忍的泪险些就要掉了下来，她心道：我不值得你这样夸赞。

　　“你等我一下。”

　　过了一会儿，余惊羽回来了，递给她一套校服。

　　“干嘛？”杨霏明知故问，余惊羽的心思她一眼就能看穿，这么点时间，她竟然已经换好了校服。

　　“永远十八的秘密！”

　　“这是龙城中学的校服？”

　　“嗯，你换上试试。”余惊羽的耳朵有些发烫。

　　这套校服是龙城中学送的，最近周年庆，说是邀请她做优秀毕业校友分享，送的十年前的同款纪念校服，说是让她最好在分享会上穿，不但可以拉近和听讲座的学生的距离，还可以让她重回高中时代，感受青春。刚知道这个离谱要求的时候，余惊羽还嫌弃校方花样多，只不过这会儿，她迫不及待想看杨霏换上校服的模样了。

　　“这好羞耻，我不穿。”杨霏眉头紧拧，把校服推回去。

　　“这有什么好羞耻的，你相信我，等会儿出去没人会说什么闲话，反而还会夸你青春！”余惊羽把校服塞回到杨霏手里，笃定道。“我先出去了，你赶紧换上，等会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杨霏盯着手里的校服，心道：不就是一套校服吗，她在矫情什么？

　　白衬衫稍显宽大，但剪裁得当。有一瞬间，杨霏在镜子里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段学生时代里，无数个清晨，对着镜子刷牙洗脸，给自己加油打气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还留着长发，总想着快快长大，遇上一点挫折，也不知道是没心没肺还是鲁莽率直，总觉得没有睡一觉过不去的坎，如果有，那就再睡两天，睡眠是最好的疗愈方式。

　　直到后来爸爸走了，奶奶故了，妈妈病了，每天一睁眼，她都觉得自己还在漫长的睡梦中，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她开始小心翼翼，开始把自己伪装成大人的模样，开始朝着大人们想要她成长的模样长大，可是，十年了，她真的好累，她甚至连自己原本的模样都忘记了。

　　余惊羽说的对，一件校服而已，没什么好羞耻的！只要自己愿意，她能永远十八！

　　她的右手做了个手枪的姿势，对准镜子里的自己，开了一枪！

　　-

　　余惊羽在门外耐心的等，饶是高中时代已经见过无数次杨霏穿校服的模样，鼻尖隐约都能回忆起她衣服上皂角的清香味来，此时此刻仍旧多了几分期待。

　　吱呀一声，门开了。

　　飒爽的及肩短发束起，额前的几缕碎发被别到耳后，不施粉黛的小脸上，黑晶晶的像葡萄一般的杏眼看着余惊羽，落落大方的问道：“去哪儿？”

　　余惊羽的心漏跳了半拍，眼前的杨霏褪去了记忆中的青涩，多了几分轻熟的魅力，看她的状态调整的不错，她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带上你的设备，咱们回家。”

　　回家？

　　杨霏愣了愣，回哪里的家？她还以为余惊羽会带她去学校呢。

　　“老板，你今天换穿衣风格啦？”余惊羽拿车钥匙的时候，袁梅神情古怪的问道。

　　余惊羽食指敲了敲桌面，警告道：“管好你的工作。”

　　袁梅嗯了一声，偏过身，就看到了杨霏，也是穿着一身校服，心下了然，小声嘀咕道：“原来是情侣装啊！”

　　见余惊羽就要走远，又关心道：“你的脚踝？”

　　“不打紧。”

　　杨霏凑巧听到，问袁梅怎么回事，在老板一记眼刀下，袁梅笑道：“祝你们玩的开心！”

　　余惊羽开车的时候，杨霏还奇怪，等会儿要过码头，车停哪儿。

　　谁知道直接上了跨海大桥。

　　车窗半开，风从耳畔吹过。

　　看出了杨霏的诧异，余惊羽解释道：“跨海大桥，前两年刚开通的。比走码头方便一些。你还没走过吧！”

　　“嗯，头回来。”杨霏看着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海面，海面上驶过几座轮船，目光所及之处还能看到几座小海岛。“这桥修的挺好的。对了，我记得当年为了修这桥，还闹出人命来了，险些以为修不下去了！那个时候坐在灯塔上看着修了一截的桥，还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在桥上看龙山岛。”

　　“是啊，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这些年，从龙山岛出来了不少人，也回去了不少人，总的来说，小岛日子是过得越来越好了。”

　　杨霏想起了上次回去匆匆一看的经历，单说村里的路，修的也以前平坦宽阔不少。

　　“对了，你肯定猜不到修桥人里面还有谁？”

　　“哦，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杨霏的记忆倒带，回到了在海岛上的那一年。“该不会是小卖部阿姨领养的那个孩子吧！我记得他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还有个妹妹！”

　　“这你都记得！”余惊羽感叹，“对，是她，叫东子，他后来考上职高，读了三年大专，回来带着泥水匠们，重新组了个公司，把这修桥的工程承包了下来，他做人厚道，从不拖欠工资，工地里也强调安全意识，大家也都愿意跟着他干。”

　　说话间，余惊羽已经把车开进了岔路。

　　注意到杨霏的看向另一条路的方向，余惊羽道：“那是去云城的路。”

　　-

　　今天天气很好，是个多云的阴天，海风温柔，不燥也不凉。

　　两人沿着岸边走，听阵阵的海浪拍击沙滩，看浪花褪去，寄居的螃蟹，探头探脑的爬出洞，在松软的沙滩上横行霸道的走。

　　小岛变化太大，杨霏十多年前就迷过路，更别提现在了。

　　余惊羽生怕太无聊，一个劲的找话题，从当年的玩伴聊起，只不过走着走着，就发现杨霏不见了，一转身，肩膀撞上了杨霏的额头。

　　“你干嘛？”杨霏被这转身撞的猝不及防，吃痛道。

　　“你干嘛？”余惊羽反问。

　　杨霏揉着额头，仰脸看她，笑道：“跟着你走啊！”

　　笑容灿烂晃花了余惊羽的眼，她不自觉的吞咽了口水，移开视线。放眼望去，沙滩上只剩下两行脚印！杨霏这是将她走过的脚印重新再走一遍吗！！！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适合做导游！”杨霏接着道，“十多年我迷路了，是你带着我找到家。今天也是。所以跟着你走，我就不怕迷路啦！”

　　杨霏抓住余惊羽的手，认真的道了句谢。在心里道：谢谢你，让我重新找回面对少年梦想时候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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