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暴君打工当御厨的日子

　　福宁殿内。

　　铺设的地龙将大殿烘烤得温暖如春，张海宁上了年纪，在这种舒适的环境下，困意如海潮般地席卷上来，他倚着柱子，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忽然间，皇帝的声音惊醒了他。

　　“什么味道？”

　　张海宁猛地抬起头，因为刚睡醒，人还有些迟钝，用力嗅了嗅，却只闻出殿中的龙涎香，旁的什么也没闻到。

　　“回陛下，奴才没有闻到……”

　　话未说完，殿外就传来春禾的声音，当值的小太监将殿门拉开，她挎着食盒从外面走进来，张海宁转头一看，方才还在关心香味来源的陛下，此刻却拿起了一旁的九连环，低头专心致志地解着，仿佛没意识到有人进来。

　　春禾将食盒放下，跪在地上。

　　“奴婢参见陛下。”

　　刘显“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等着她介绍菜品。

　　“陛下，今日做的是炸鸡。”

　　她将盒盖掀开，一阵比方才更浓郁的香味便传了出来，刘显将九连环扔去一边，看见盘子里装着一只鸡。

　　一只完整的、金黄色的炸鸡。

　　“筷子呢？”
　　“没有筷子。”

　　刘显愣了一愣，没筷子让他怎么吃？

　　春禾就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笑着说：“陛下，吃炸鸡，当然是要用手吃了。”

　　她戴上一次性手套，撕下一只鸡腿，塞进刘显的手里。

　　“陛下，您尝一尝。”

　　油腻的鸡腿让刘显有些嫌弃，他先是试探性地嗅了嗅，一股辛辣味直击鼻腔，然后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一瞬间，酥脆的外皮、紧致的鸡肉、孜然粒的辣味在口腔内爆开。

　　刘显微微睁大了双眼。

　　如此美味的东西，为何他以前从未吃过？

　　春禾递给他一杯褐色液体：“陛下，吃炸鸡一定要配可乐。”

　　可乐？这又是什么东西？

　　刘显接过来，抿了一小口，细细品味一阵后，他仰头吨吨吨地灌完了一整杯。

　　与此同时，春禾的脑海里响起积分到账的提示音：攻略对象心情值上涨，打分为3分，积分到账100分。

　　咦，竟然有3分？

　　春禾有些惊讶，按照007的说法，3分的心情值算中等程度的快乐了，持续时间在几天左右，大概类似于某人升职加薪，或是期末考试考了个好成绩的那种快乐。

　　这还是她成为皇帝的御厨以来，得到的第一个3分，看来，肥宅快乐水的魅力真是无人可挡。

　　没过多久，刘显就将一整只炸鸡风卷残云地消灭了，吃剩的鸡骨架被他依次序摆在桌面。

　　春禾在热水盆里绞干了帕子，恭恭敬敬地呈给他。

　　他接过去净了手，又将帕子随手扔还给她。

　　春禾笨手笨脚地去接，差一点儿没接着，还出了个洋相，好不容易捞着了，余光却瞥见刘显嘴角露出了一个笑，虽然很短暂，几乎是惊鸿一瞥，但他确实是笑了，那一点儿笑意就如春日瓦檐间的残雪似的，消逝地很快，几乎让人捕捉不到。

　　这不禁让春禾精神为之一振。

　　好家伙，这厮终于心情好了一回。

　　这些时日以来，春禾一直在为了一件事情头疼，那就是如何劝动皇帝别打那宛平县郊三百顷良田的主意。

　　她之前在陆士衡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会帮他解决这桩事情，不仅是因为他和爷爷长得一模一样，她不忍心见一个七旬老人为此伤神，甚至丢掉官爵性命，更是因为这件事事关自己的小命。

　　自古以来，农民的土地都是动不得的，动了人家就要跟你拼命，元和帝这猪脑子，不仅动了，还将这些田地赏赐给举国闻名的大奸臣常氏父子，这不是给要造反的男二送人头是什么。

　　老实说，他自己后来的下场有多惨，春禾并不在乎，但她可不想给他当垫背的。

　　可是要如何才能劝动他呢？

　　春禾来了这里之后，结合自己还记得的原著内容，以及太监宫女们扎堆一起聊天时，她凑过去偷听到的两三句闲话，只提炼出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元和帝这个人，脾气非常不好。

　　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史上，也曾出过不少暴君，他们的坏脾气千姿百态，不一而同。

　　有些是天性变态，爱好开发酷刑和研究人体极限，有些是沉迷饮酒作乐，荒淫无道，还有一些就是单纯地脑子不好，说得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童稚之语。

　　而元和帝的坏脾气，则是“喜怒不定”的这一款，也是最不好伺候的一款，这样的人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不喜听谏。

　　春禾估摸着自己要是直接开门见山的话，估计元和帝会亲自教她“找死”两个字怎么写，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总之是触他逆鳞的一件事，那么找准时机，就非常重要了。

　　眼下，就是最好的一个时机。

　　要是现在不说，等到下一次他再这么开心，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想到这儿，春禾趁热打铁，壮着胆子喊了一声“陛下”。

　　刘显正拿起了那只搁置在一旁的九连环，这玩意儿是今晨番邦来进贡的，他解了一天，还是不得章法。

　　听见身旁女人弱弱的这一声喊，他的思路被打断，本该感到恼怒，但不知是不是今日饮食畅快，腹中不再向从前那样空虚，他竟然少见地没有生气，而是淡淡地向那女人投去一眼。

　　这就是鼓励她开口了！

　　春禾内心十分激动，然而神情却越发地小心谨慎，低头问道：“陛下，奴婢这里有一个故事，不知您想不想听？”

　　面前的人没有回答，应该是肯定的意思。

　　春禾便继续说道：“奴婢幼年时，曾问过祖父一个问题，米饭为何这般甜？奴婢就算不配菜，也能吃下三大碗，祖父听了，将奴婢带去了乡下，与当地的农夫一起劳作了一天，那日奴婢学会了插秧苗，累到腰背也直不起来，太阳毒辣，晒得汗水不停地在额头上淌，奴婢这才明白，白米饭那样香甜好吃，是因为浇灌了农民的汗水。”

　　刘显听得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回陛下，奴婢想说的是，君子不事稼轩，陛下也许不知农事的辛劳，可奴婢知道，农民们一年到头地辛劳，夏日不顾暑热，冬季不顾严寒，累得直不起腰，也只为了秋收时那糊口的几斗米，若有人要将这赖以为生的几斗米也要抢走，只怕届时会出大乱子，陛下是君父，天下万姓皆是您的子民，请你悯恤这些可怜的农夫，不要将他们播撒血汗的田地……”

　　春禾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些许，后面的张海宁却是越听越心惊，这女子，竟敢对陛下说这种话，难道是不要命了？

　　果然，刘显很快打断了她：“这话，是谁教你说的？陆士衡？”

　　他那双黑黢黢的眼眸眨也不眨地锁定着她，似乎想看透她心中所思，春禾感觉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像暗夜中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样。

　　她尽量忍住心头惧意，垂下头，装作柔顺地答道：“回陛下，奴婢所说，都是自己的真心话，与陆大人无关。”

　　“无关？”刘显冷笑着重复一遍，忽然轻斥，“大胆。”

　　殿中所有的内侍不约而同地一抖，全部跪了下去，他们伺候皇帝许久，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春禾因为不了解状况，跪迟了一步，等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要跪下时，刘显已经把手中的九连环扔了过来，正好砸中她的右腿膝盖。

　　春禾只感觉到一阵钻心的剧痛，立刻双腿一软，跪倒在青砖地之上。

　　刘显冰冷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不过是一介御膳房宫人，竟也敢妄议朝政，谁给你这泼天大的胆子？”

　　春禾俯首跪在地上，吓得直打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来还是自己鲁莽了，算计来算计去，还是惹怒了元和帝，看来无关时机，这厮全身都是雷区，一踩就要炸，头一次领会到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深意。

　　她焦急地呼唤007，可系统关键时刻就装死，竟然不理她。

　　没办法，春禾只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希望元和帝给她一个痛快点的死法，可千万别是凌迟三日之类的刑罚，她最怕疼了。

　　可没想到，雷霆之怒发作的皇帝，最后给她下达的判决，竟然是一句轻飘飘的话：“给孤滚出去！”

　　别说是春禾愣了，连张海宁都愣了。

　　就这？

　　陛下难道不该让人把她拖下去，下令即时处死吗？怎么今日的陛下忽然这般仁慈了？

　　见人跪在地上还不动，刘显的面色越发不善，像覆上了一层寒霜。

　　“还不滚？”

　　春禾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这是捡回了一条小命，她七手八脚地从地上爬起来，收拾好食盒，立刻就往殿门外走，只是抬脚要迈门槛时，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打嗝的声音。

　　虽然打嗝的人已经极力在抑制，但由于无人敢发出声响，殿内十分地寂静空旷，连雪花落地的声音也能听见，因此这一声嗝便非常地清晰，几乎像青天白日里打了个旱雷。

　　春禾忍不住扑哧一笑。

　　“笑什么笑？”

　　掺杂着浓浓怒火的斥责声从背后传来，春禾吓得脖子一缩，提着食盒慌忙溜了，生怕再慢走一步，自己脑袋就要搬家。

　　刘显将目光从那仓皇的娇小背影上移开，转而望向地上，九连环已经被摔坏了，东一只西一只地散落着，他随手捡起一只铁环，忽然想，其实这也算是解开了。

　　世上有些事，不是非要用智取，有时用蛮力也能做到。

　　他由这九连环联想到朝堂上的政局，其实都一样，前朝的官员如同瓜蔓一样互相牵扯着，一环扣一环，两个井水不犯河水，貌似从来不互相往来的人，也许背地里是袍泽知己，而反过来，两个一见面便寒暄说笑，看上去像好兄弟的人，其实心底恨不得对方去死。

　　让刘显最痛恨的，便是他的臣子们都太聪明了，现如今，他们的手都伸进后宫里来了，妄图将他们的手掐在他的咽喉之上。

　　哼，不可能。
　　他是天子，天下的一切事，都由他说了算。

　　他忽然扬声唤道：“张海宁！取笔墨来！”

　　不过须臾，一道圣旨便由皇帝亲手挥就，传旨太监匆匆赶往常家府邸，宣布圣上将宛平县郊三百顷良田悉数赐予常氏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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