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城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
　　我心里一片荒芜
　　热浪随之冲出眼眶
　　一声炸雷在头顶轰然响过
　　热泪很快被冰冷的雨水吞没
　　我失魂的走过去，摆好翻倒的轮椅
　　他匍匐在我脚下
　　仰头看着我
　　那眼神悲凉又陌生
　　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
　　我觉得我的泪流的更凶了
　　我弯下腰，双手伸到他腋下环抱住他
　　这是第一次我们靠的这么近
　　“你弄不动我的，去找人帮忙吧！”
　　他喊着
　　可我不会去的
　　我知道
　　我不想让别人看到这样的他
　　不想
　　我死死的抱住他
　　用力向上拖着
　　他是有点重但比我想象的要轻的多

　　终于
　　他的双手抓到轮椅扶手
　　他使劲扭动着腰
　　吃力的转过上身
　　坐了上去
　　而他身下的两条腿任凭他怎么用力
　　始终僵直的随着他的动作被动的留在原地

　　他低头弯腰伸出右手抓住左脚踝
　　左手抓住膝盖
　　机械地把腿稍微抬高然后放稳
　　最后再把脚放在踏板上
　　接着
　　他用同样的方法
　　把右腿也放好

　　我默默的看着他
　　混身冷的发抖
　　然后我发现了那条掉在泥水里的ＫＥＮＴ
　　也许是我们挣扎的时候从他怀里掉出来的吧
　　我看着他把它拣了起来放在腿上

　　他自己推着轮椅走在前面
　　我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
　　看着他矮矮的背影
　　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还好我看不见他的脸
　　不然我会更痛苦吧
　　有好几次我都想抓住轮椅背后的扶手
　　帮帮他
　　可我的手抬了几次又放下几次
　　他身下的轮椅
　　有些破旧了
　　想必是跟随他不少年头了
　　现在上面泥渍斑斑
　　看着看着我的鼻子酸酸的

　　雨，完全停了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
　　很多人对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尤其是对他
　　“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他沉声说，连头都没回
　　我不理他
　　加紧步子才能跟上明显加速的他
　　又这样走了一会
　　他忽然停下来，转过轮椅，面对着我
　　“把你送回去我就走。”我低着头说
　　他打量我
　　然后把视线移向别处
　　“跟我回去换件干净衣服”
　　那语气已经容不得我反驳

　　东方家离天使之城不远
　　就在后面的楼群里
　　是一楼
　　但有四阶楼梯挡在我们前面
　　他递过一串钥匙给我
　　指了指其中一把
　　“帮我进去把拐杖拿出来。”

　　我打开门
　　一股潮潮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黑极了
　　“开关在左手”东方在外面喊
　　我开了灯
　　屋子里很空
　　没什么家具
　　很多东西都是凌乱的堆在地上
　　窗户下面就是一张大床
　　上面堆满了一些日常用品
　　“找到没？”他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我拿起那副靠在床边的金属拐杖
　　又走了出去

　　“你，还得帮我个忙”他低着头，声音好小。
　　说着他抓着两只脚把它们放在地上

　　这是今天我们第二次亲密接触
　　他的脸近在咫尺
　　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我抱着他，他搂着我的脖子
　　我们一起用力
　　他站了起来
　　我承受着他完全来自上半身的重量
　　站起来的他竟然高出我一头
　　我搀扶着他
　　帮他站好
　　我把一支拐杖放到他腋下
　　然后是另一支
　　“好了？”看着颤颤巍巍随时都会摔倒的他
　　我担心的问他。
　　“恩。”他点头，然后我离开他的怀抱

　　接着
　　他把拐杖向前伸，用力的摆动胯部带动双腿向前
　　走了两步以后
　　他认真的把拐杖在第二层台阶上放好
　　吸了吸气
　　微躬起腰，稍稍的侧身
　　大幅度的摆胯的同时
　　臀部也用力向上抬着
　　艰难的把左腿摆度到台阶上
　　然后他吃力的纽动着身子
　　找到平衡后
　　再用右胯带动那条直挺挺动也不动的右腿

　　我不知道
　　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或者
　　生过多大的病
　　那四阶对我来说轻而易举的楼梯
　　对他却要这般如临大敌似的倾尽全力
　　我也不知道
　　如果我没跟来
　　他要怎么回家呢

　　也许，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可我今天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他永远也不想示人的一面
　　是吗？东方，是吗？
　　我努力的睁大眼睛
　　向上看，向上看
　　才不会让眼泪流下来

　　进屋后
　　他几乎是把自己摔在那张床上
　　我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
　　过了一会
　　我发现屋里除了床和他的轮椅竟然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坐了
　　“那边有干净衣服，你先换上吧。”
　　他指指身旁靠着墙摞起来的衣服
　　衣服旁边是些码放整齐的厚厚的书本
　　我挑了件长袖衬衫和运动裤进了厕所

　　那里面黑的要命
　　我摸索着找到开关
　　打开灯
　　先映入眼帘的
　　就是矮矮的马桶两侧各有半臂距离
　　伸手可及的两跟杠子
　　从我这乍看上去很象双杠
　　前端已经被磨的发亮了
　　我把手放在上面
　　一股冰冷的感觉蔓延开来
　　我知道
　　东方的日子，过得很辛苦

　　当我换好衣服再出去的时候
　　他还是坐在那
　　还是那身湿衣服
　　湿溻溻的旅游鞋周围有一大滩水渍
　　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象不象唱戏的？”我挥动着长袖子
　　“不象，象捞鱼的。”
　　他把视线落在我高高卷起的裤管上
　　然后，我们都笑了

　　过了一会
　　我说“你不换衣服？”
　　他说“等你走了再说。”
　　又过了一会
　　“今天，谢谢你。”他长长的睫毛上下闪动
　　“不客气。”这样的对话我实在觉得不自在
　　“恩……真的不是给我的？”我朝他身边那条烟努了努嘴
　　“不是。”
　　“哦，那好，我走了。”
　　“再见。”
　　“拜拜。”

　　东方，你根本不会说谎
　　这是你第二次骗我了
　　我都给你记着
　　给你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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