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月

　　“从断痕看来，应是小件利器刨挖而成，江湖中会使钩爪之人不在少数，不过要悄无声息地在一夜间刨出这种形状，绝非普通武夫所能做到，当然……”
　　碧无情抚着断面做出如是判断，而李洛持则用余光暗暗观察着他的脸色。
　　碧无情的脸色很奇怪。
　　前天夜里李洛持所看见的碧无情肤色苍白，但是精神状态极为稳定。大凡武林高手，除走火入魔的之外，大都会保持极为平和稳定的心态以利修为。然而今日见到的碧无情，却目光飘忽，心神不宁，隐约中还可以见到两颊微黑，那模样……
　　那模样竟好似见鬼一般。
　　碧无情会怕鬼？
　　断然不会。否则前夜就不会只身出现在灵骨堂外，更不可能与李洛持一起进入后山的埋骨林追踪青影。
　　不是鬼，那又是什么让堂堂晴川汉树楼主，碧血圣君碧无情魂不守舍？
　　李洛持沉吟，而碧无情并未觉察有异，依旧陈述想法。
　　“……当然，如果是鬼怪，那又另当别论。”
　　此话既出，四周惊起一片低声宣起的佛号。李洛持低头再去细看那断掉的树桩，新鲜的淡黄色横断面上隐约有红褐色血迹。
　　“还真像是女鬼用指甲抓出来的。”他故意笑出声来。
　　然而碧无情没有笑，和尚们也没有笑，就连与李洛持一同前来的捕快也没有笑。
　　“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状况的?”
　　李洛持不无尴尬地回头，前天刚见过的函树和尚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阿弥陀佛，天刚亮，有个小和尚下山化缘发现的。”
　　“哪个和尚？”李洛持下意识追问，然而所有的和尚都出奇团结地低下头去，站在一边的碧无情递了个无奈的眼色过来，李洛持突然想起那个因为第一株松树而死的小和尚象限。
　　“我昨天夜里有事离开了寺庙，早晨回来的时候树就已倒了，刚才请过山下的樵夫来，他说从断面上看，应是昨夜子时到丑时间，那时奠山上正下豪雨。树倒的声音绝对传不到六松寺中。”
　　说完这些，碧无情皱皱眉，依旧低头去沉浸在他那片莫名其妙的魂不守舍中。李洛持询问了昨天被派上山职守的几个衙役，得到的消息和碧无情所说的完全一致，且再没有多出些什么。
　　第一棵树倒，寺庙中开始出现怪事。闹鬼，舍利失窃，接着有人被杀；现在第二棵树又倒下了，或许这就是下一轮杀戮的开始。
　　李洛持突然觉得自己必须跳出这个案子，赶快，不然就会有麻烦，大大的麻烦。

　　碧无情从遐思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经意抬头看了看山下，正见到一条月白的人影朝这边赶来。
　　是捕快越光，碧无情皱眉。

　　因为不久前的“激情”导致浑身无力，但越光依旧必须作个全县城最快的捕快。他忍着疼痛匆忙赶到山上，远远地就发觉少了些什么。
　　是松树。
　　看见倒在地上的断枝，越光抿唇沉吟，却没有半点惊讶的模样。又往前走了几步，眼角突然扫到路边水渠里的一点亮光，猛地停下脚步。

　　碧无情一直都在暗中留意越光的举动。
　　李洛持和他的同僚就站在断松边，可越光并没有立刻加入他们，反而在距离人群十丈开外的地方停下来，俯身迅从路边的浅渠里拾了什么揣进怀里。
　　他以为没有人觉察到他的这个举动，可是他明显错了。
　　碧无情依稀看见银光一闪。接着很快将目光引向别处，避开了越光警惕的眼眸。
　　在确认没有任何觉察到自己的这个小动作后，越光走到李洛持身边，看了眼断掉的树桩，突然说出了个奇怪的名词儿来。
　　“鬼刨？”
　　李洛持挑眉，示意他解释。
　　鬼刨，是同安传说中的一部分。
　　传说被禁锢在这同安城这口棺材里的鬼怪有六个头领，分别对应着地狱道、畜牲道、饿鬼道、人道、修罗道和天道六个轮回的中阴之身。如果说第一次的天雷乃是出自天道恶鬼之手，那么这次的“鬼刨”明显就是畜牲道的恶鬼所为，同安的民间一度盛行“末日将至，六鬼显世”的流言，说的大抵就是这六个鬼怪的故事。
　　“大人前日从复变和尚住处得到的那本册子上，就记载着那几个传说。”
　　越光站在疑似“鬼刨”的断树边，神色平静地说完这些故事。李洛持听完不发一语，反将目光瞟向在旁的碧无情。
　　碧无情依旧在出着他的神。不过也难怪，他并不是官府中人、离开江湖亦很久，所以就算明天这六松寺被妖怪拆了，只要不牵累到他个人也就无关紧要。倒是那些汉树晴川楼的买卖更可能让他费心，以至于人虽到了这同安城的穷乡僻壤，而心还系在江南的货船之上。
　　可碧无情并不是凭空出神，他望着越光，那目光凝聚在越光身上，却又好像是穿过他望着另一个并不存在的身影。
　　“怕不是做了什么春梦罢……”
　　脑海中破天荒地出现这样一句挖苦他人且毫不利己的话，李洛持讪笑着向怀中摸索那本《同安传说》，这才记起前日所穿的衣物已经让殷勤的小二送去清洗。
　　反正留在这里也再不能勘出些什么，不如就此回到城里，研究研究这个古怪的传说，然后看看有没有机会让皇帝换个钦差来解决这件绝对不简单的案子。这样想着，李洛持便决定首先安抚了这帮又要修改寺名的和尚们。
　　“树是人为砍的，那群人最近应该还会在山上作案。”
　　此话一出，那些和尚们个个惊得脸青。
　　“这段时间你们最好集中在大殿，而县衙这边也会加派人手保护你们，不用害怕，寺院中绝对不会再有伤亡。”
　　说出这最后一句的时候，李洛持自己也觉得好笑，什么“不用害怕”，现在连敌方是人是鬼都弄不清楚，稍微清醒些的人都能觉察出来，那些空口的许诺简直便是水中捕月。
　　月儿悬在高不可及的天上，能捕到手中的永远就只是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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