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将酸奶撕开放到程默手上，许珂挨着他坐下，单手支着桌面，静静看着他。
　　“蓝莓味的。”程默竖起大拇指点赞，笑弯了眼，“很不错。”
　　闻言，许珂眉毛一挑。
　　程默咬了咬舌尖，直直对上了他的眼睛，沉思了会儿，重新组织了好半晌的语言，也只换了两个字。
　　“很喜欢！”
　　许珂眉眼舒展开来。
　　“不勉强你了。”他擦了擦他唇角，轻声问，“心情不好？”
　　程默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他低头认真地搅拌着那盒酸奶，没打算回答。
　　许珂也不追问，微微起身拿过沙发上的毯子，细细抖开披在程默身上。
　　“最近降温了，下次想我了发消息给我，我过去找你就好。”
　　“嗯。”程默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许珂倒更觉得不对劲了。
　　程默太瘦了，整个手腕在他掌心里都有些硌人，许珂轻力揉了揉，试图将入屋前留下的冷意擦干净。
　　大概是感觉到了安逸，程默乖乖地换了另外一只手放在他手掌上，吃东西的动作却没停。
　　许珂觉得好笑，但又空出一只手去摸他的脚，不出意料，果然是冰凉的。
　　他的眉头瞬间紧锁。
　　“你哥没在家？”
　　“他有事，没能赶回来。”
　　许珂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但还是忍住了没问，只是将脱下的外套裹住他的脚放在了自己腿上。
　　“晚上交通拥挤吗？”他忽然说。
　　程默一耸肩，仔细思考了一下才说:“一般。”
　　许珂突然抬头盯着他，程默敏锐地侧过脸来。
　　“怎么了？”
　　他摸了摸嘴，“又沾到了？”
　　许珂没答，只是伸手抢过他手上的东西拿远。
　　“太晚了，少吃点凉的，一会儿胃会不舒服。”说着，他轻柔地拨开他的脚，边起身边说，“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程默舔了舔唇，没过瘾，但还是放下了勺子。
　　许珂将烧水壶打开，往房间里走了一趟，安静的公寓里，逐渐能够听到开水沸腾的声音。
　　程默靠在沙发边，目光落在被衣服包裹着的脚上。
　　“今天婚礼怎么样？”
　　白色的瓷杯搁在矮桌上，许珂坐下的同时又重新抱起他的脚，终于摸出了一丝暖意。
　　“嗯。”程默端着杯子，吹起的热气并没有那么热气腾腾，浮到脸上的反而是很合适的温暖，“查尔斯看上去很爱她。”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许珂觉得很踏实。
　　“那你觉得呢？”他拿着白色长袜细心替他套上，动作很慢。
　　“说不上来。”程默用指尖摩挲着杯子上的纹路，“小姨的前两个丈夫我都见过，但那个时候还小，没什么印象。查尔斯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但有小姨在的地方，他也只看得到她，所以我觉得，小姨这次可能有点看走眼了。”
　　“嗯。”许珂没听明白，但对这件事本身却并不感兴趣，他搓了搓他的脚，状似无意地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嗯？”程默一愣，端着杯子喝完最后一口水，声音很低，“没不高兴。”
　　“看出来了。”许珂随意点了点头，“深夜来访，看来程老师是真想我了。”
　　程默抿唇，没抬头看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珂不再坚持问他，悄悄坐近，隔着毯子抱住了他。
　　“以后晚上别一个人坐车，一个电话，许少爷就开豪车去接你，不比出租车舒服啊。”
　　程默听笑了。
　　“我可不敢劳许少爷无证驾驶。”他动了动脑袋，碎发揉散在他脸边，“有点冒险了。”
　　许珂下巴抵着他的肩窝，少见的认真了几分:“那我赶紧去考个证，争取不让你冒险。”
　　程默抬手去摸他的脸，指尖还带着热意。
　　“终于给你捂热了。”
　　许珂突然感叹，又将他抱紧了几分，长嗅几秒，程默身上的香气似有若无。
　　程默侧目望向他，话至口，却始终说不出。
　　“沈女士新婚，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许珂理了理毯子，“我今晚睡客房。”
　　“许珂。”程默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
　　程默捏了捏手心，目光不定，借着寂静的夜晚，他能清晰听清他的呼吸。
　　“我可能会去国外学习。”
　　许珂猛一睁眼，脑子里那根线，忽然断了，思续混乱的瞬间，他迟迟不能说出什么。
　　终于来了。
　　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表情，程默也不知道他怎么想，只是自顾自地吐露心声那般说得很平和。
　　“家里人希望我出国，我哥他们也可能会很快在那边定下来。”
　　“那你呢？”许珂声音低沉。
　　“我？”
　　“你想出国吗？”
　　“我不知道。”程默摇了摇头，“我哥说，听我自己的，可我好像，没办法只听我自己的。”
　　脑子里嗡嗡作响，指尖颤抖到他怎么抓都抓不住，许珂将脸埋在他颈边，吐出的热气越来越急促灼热，烧得程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怎么了？”
　　许珂依旧埋着脸，没有反应，但手上的力却越来越大，程默被吓到了。
　　“许珂？”
　　他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怎么了？”
　　耳边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许珂终于回过神来。
　　他松了力，却突然像是刻意避而不谈似的跳开了这个话题。
　　“程默。”
　　“我有点困了。”
　　程默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想问什么，许珂就已经起身站了起来。
　　他说:“我去帮你找一套睡衣。”
　　闻言，程默这才拉住他的手，仰着脸说:“不用了，我今晚回去睡。”
　　许珂深深地看着他，不说话，两人一高一低，程默脖颈一酸，刚打算说话，许珂就点了头。
　　“那我送你过去。”
　　下楼时，许珂只是紧紧牵着他的手，就算途中遇到人程默想抽开都没能强过他的力气。
　　许珂太不对劲了。
　　“你怎么了吗？”他主动问。
　　许珂抬了抬眼，微微一笑。
　　“没什么。”他站定，然后松开了手，“上去吧。”
　　“真没事？”程默狐疑地望着他，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总感觉你好像在生气。”
　　“真没事。”许珂上前抱住他，声音温柔，“晚安，程老师。”
　　十月的冷风都留在了夜里，许珂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那种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归属感忽然就不见了。
　　他开始心慌，而后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可又怕，程默会离他越来越远。
　　“许珂！”
　　熟悉的声音中带着怒气，许珂就这么看着那个人走近，没什么反应。
　　“你在做什么！”质问的语气，倒一如既往地恶劣。
　　“看不出来吗？”许珂冷声开口，“谈恋爱啊。”
　　顾晚瞳孔放大，像是受到了惊吓，她难以置信地样子落在许珂眼里，倒着实有趣。
　　“你疯了！”
　　被指望的儿子突然出柜，顾晚似乎深受打击，许珂不太耐烦去应对，直接转身试图离开。
　　顾晚却并不打算到此为止，她硬拽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我不允许！”
　　“知道了。”许珂挥开她，语气平淡，“现在很晚了，我让张叔来接你。”
　　说着，许珂就已经拿出了手机。
　　“恶心！”顾晚冷笑，“真是和你爸一个样，恶心！”
　　风声静止，许珂却觉得，格外的冷。
　　“恶心？”
　　许珂捻着手指，失神地重复着，接着又自嘲般笑了，“原来，在你那儿，形容我的竟然是这么一个词。”
　　顾晚却好似不在意，她在外维持的贵妇人设，在这一瞬间都没能破防。
　　“这件事你尽快处理了，现在公司里的人一半都是那个女人的，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
　　“啧……”许珂却像是忽然想开了，他慢条斯理地将衣袖放下来，笑容客套，“真是让人心寒呐。”
　　顾晚却仿佛没有听他说话，只是一味地坚持强调道:“现在所有人都盯着你！这个时候你不能有丑闻！”
　　许珂给张叔发了一条信息，而后率先往小区外走。
　　“你去哪儿！”
　　顾晚有些火大，可依旧跟在了他后面，这是第一次，顾晚会追着他跑。

　　生物钟自然醒来，程默就看到了一条接着一条的新消息，细细回复，此时，看到了荆挑的头像。
　　他眼睛一亮，点开聊天框就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嘟”
　　“嗯？”看着被挂断的界面，程默掀开被子下了床，刚打算再打一个，信息连着弹了出来。
　　阿挑哥:「忙着呢。」
　　阿挑哥:「礼物已送达，记得签收一下。」
　　阿挑哥:「恭喜大宝贝成年，十八岁生日快乐。」
　　阿挑哥:「亲亲.jpg」
　　熟悉的口吻，的确是那个许久不见的人的做事风格。
　　程默放松一笑，随意发了个微笑便将手机放下了。
　　赶到酒店的时候，包厢里该到的人都齐了。
　　“沈阿姨，程叔叔。”
　　程默将外套搁在椅背上，笑看着桌边的几人，“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到了就好。”沈玥起身重新坐在了他旁边，拉着他的手道，“生日快乐，默默。”
　　“谢谢沈玥阿姨。”
　　“来，默默。”
　　这时，程望已经将一个信封放到了他的面前，“十八了，成年了嘛，想要什么，自己买。”
　　程默眨了眨眼，没敢拿。
　　按这阵仗，这架势，怎么着，也得是张不小的支票吧。
　　买他对程影的背叛，他着实不敢收。
　　“不用了程望叔叔。”他婉拒道，“你们来给我庆生，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收着吧。”一旁的沈曦忽然开口劝他，“一片心意。”
　　程默无奈，还是将信封收下了。
　　沈曦主动组了这么一个局，站队已经十分明显了。
　　程影知道吗？
　　“在这边没人照顾你，过得好吗？”沈玥拉着他的手，一说话就眼圈泛红，“你看看，又比上次见面瘦了好多。”
　　程默听得心虚。
　　这两个月许珂每天都投喂，有时候是熊哥那儿，有时候是外婆那儿，要么就是私房菜那儿。
　　“也没有吧。”
　　“是瘦了不少。”程望也皱了眉，“默默，上次让你考虑那事儿，你怎么想的？”
　　程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姐夫，今天是默默生日，其他的事，稍后再说吧。”
　　沈曦打断了他的尴尬，直接叫来了服务员，准备上菜了。
　　程默看不出沈曦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顿饭下来，程默吃得极其不自在，沈曦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不断捡各种话题拔高他的存在感。
　　程默有些不适应这种场合，逃也似的找借口暂时躲了出去，思考良久，他还是把沈曦叫了出来。
　　“小姨，你说过你回来不是因为我的事。”程默语气还比较温和，“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没错，我也觉得你出国会比较好。”
　　沈曦像是料想到他会问，索性也不装了，“默默，我、程影还有荆挑，我们都在努力让你过得更好，这个好，不仅仅是物质生活上的好……”
　　“我很好了。”程默快速说，“沈医生，我已经！好了。”
　　“我明白。”沈曦声音放缓，“但是程默，耐药性很可怕，作为你的心理医师，我不可能一直放任你靠服药克服心理恐惧。”
　　程默抿了抿唇，说话也少了分底气。
　　“你怎么知道的。”
　　沈曦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了一个药瓶。
　　“默默，我从两年前开始就没再给过你药了，所以，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程默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我哥他，知道吗？”
　　“如果我已经告诉了他，这个时候你就不是在这儿跟我们吃饭了。”
　　程默松了一口气，他将颤抖的手藏进衣袖，但一举一动都早就落进了她的眼里。
　　“我再想想。”他近乎乞求，“小姨，不要告诉我哥，好吗？”
　　沈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拿他毫无办法，最终还是妥协了。
　　“先进去吧，他们该起疑了。”
　　“算了。”
　　程默牵强地笑了笑，“小姨，给我一点时间吧，我自己待会儿。”

　　顾晚的电话最近来得频繁，好像见不着他便不肯罢休。
　　许珂疲惫地靠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对面律师的声音。
　　“许少，这是初步拟定的协议，您看看。”
　　陈律师是许青山在世时最信赖的人，也因此，许珂才将后续事宜都交给他。
　　“不用了。”
　　许珂捏着额角，不太耐烦，“大概就这么着吧，还得劳烦您往萧然那边跑一趟。”
　　“明白。”
　　陈律师应着，临走时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许少爷，许董的遗愿是保全您一个人，如果知道您将这些东西都给了别……给了夫人，他恐怕会心寒吧。”
　　许珂动作一僵。
　　心寒？
　　许青山会心寒吗？
　　他内心一嘲。
　　“随便吧。”
　　他忽然笑了一声，眼神空空，“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让他心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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