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燕岛纪事

　　西北的胡杨木很多，秋天的叶子透着金黄，非常漂亮，阿淼以前没有注意过，不过现在大概无聊得厉害，反而对周围的世界看得清楚了。

　　被软禁在偌大的豪华府邸中，失去了对外界所有的音讯，关于水龙也是，关于陆风也是，时间静静的流走，阿淼渐渐失去了初来时的焦躁。
　　至少，除了不允许逃走，其他的任何事情，阿淼都还算顺心。
　　只是，李滋常常来，更为准确的说，是天天来，虽然时间常常不定，但是和李滋的相遇几乎成了阿淼每天必须面对的功课。
　　初时，阿淼警觉万分，总是不说话的闪躲，于是，李滋总是付之一笑。
　　后来，阿淼还是有些憋不住了——这个幽禁自己的府院固然豪华，但是说话的人真的太少，所有人似乎都对自己的存在战战兢兢——于是，没熬几天，不甘寂寞的阿淼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喂，李滋，你没对陆风怎么样吧？”
　　“陆风？哦，那晚想要救你的少年叫陆风……。”
　　李滋微微抬脸，若有所思的回答可谓不咸不淡，激得阿淼有想要吐血。

　　“喂！有没有搞错，有你这样好像打太极一般回答别人问题的么？”阿淼单手叉腰，另一支手直直戳上李滋的额头。
　　“……。”
　　短暂的沉默，突然沉寂得有点压抑，阿淼很快觉得不对劲，因为身边的几个奴仆已经吓得趴倒在地上，抖得如筛糠一般。

　　“喂？”阿淼变得迟疑——面前的李滋微微侧着脸，烛光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阿淼突然想起议潮曾经告诉过自己，李滋是当今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子，如今自己对他这个态度算不算“天字第一号”？
　　“……。”
　　因为还是没有回答，阿淼感到脊梁骨升起的凉意。

　　“唉，你这个人一向都这样么？动不动就不做声的样子吓唬人？”阿淼的话语变得松软。
　　“咳，”李滋终于出声，“你们都下去！”
　　阿淼见到周围众人都可以借话开溜，忙脖子一缩，蹑手蹑脚也打算乘机走开避避风头。

　　“不包括你！”
　　手牢牢被李滋拽住的一刻，阿淼心里直呼救命——就知道在李滋面前没这么好蒙混过关，如今的阿淼，只能眨巴着眼睛，努力挤出一脸苦瓜，缓缓回头，又恨不得自己即时挤出几滴泪来，博些暴风雨前的怜悯。

　　“行了，”等到屋内四下无人，李滋的话语里突然有了笑意，“别装了～。”
　　迎着光，阿淼这次总算看清李滋渐渐暖和起来的表情。

　　“喂，李滋，你喜欢江南么？”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这是转移注意力的高招——阿淼此刻心思转得飞快。
　　“我？江南……还行，怎么？”
　　“我喜欢江南，虽然我没去过，不过我以后还是要去的。”阿淼一边比划着。
　　“江南的话，你想去江南看什么？”
　　“桃花！”阿淼说得有些兴起，“听说，春天的时候，满岛都是桃花……。”
　　“你喜欢桃花？”
　　“还行，我出生的地方，满目都是桃花。”阿淼有些憧憬，虽然记忆已经不剩一丝一毫，耳边却响起水龙哥哥的生动描述，“风吹过的时候，花瓣飞舞的好像满天的蝴蝶一样……。”
　　“以后，我带你去看桃花。”李滋的话语笃定，却把幻想中的阿淼拉回现实。
　　“好……。”阿淼假惺惺的应承，心下却大不以为然。
　　其实，和水龙哥哥一起回江南才最好，虽说眼前的李滋也长得不坏，甚至还能称得上风流倜傥，但是，还是只有水龙哥哥的温暖才最称得起自己想象中江南漫天桃花的柔美。

　　不过，也就是从这样的一个晚上开始，或者是因为有了一个好的开头，阿淼和李滋熟络起来。

　　“那个陆风，是不是你的小情人？他还在纠缠于栉大人，似乎一门心思，想要救回你。”李滋这天开玩笑般对阿淼说。
　　“于栉，哦，就是那晚那个蒙面的疯老头？”阿淼这招算是跟李滋学的，所谓学以致用是也。
　　“他真的是你的小情人？”李滋却不恼，含笑追问得紧。
　　“嘿，你不说我也猜到了，陆风就是这样死脑筋，一个胡同就要直直走到底，从来不知道拐弯。”阿淼这话说得有点没心没肺。
　　“他若真的是你的小情人，我就让于栉大人杀了他。”李滋语气淡淡轻轻。
　　“唉，李滋，你还真费这个脑筋，你该不会看上本姑娘的花容月貌了吧，堕入情网了吧，要不怎么刚才说出来的那话带着酸味？”阿淼鬼主意多，这一回用的是激将。
　　李滋哈哈大笑，不再接话。
　　阿淼扮个鬼脸，吐吐舌头——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李滋混了这么久，这点免疫能力还能没有？

　　日子不可能天天这样过，每天的梦里，阿淼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秋风一天凉过一天，有了快要下雪的感觉，也就是这一天，阿淼在院落的一间小书房的墙上看见了那幅被装裱精致的画——女装的水龙哥哥含笑嫣嫣，虽是自己的手笔，却真的神似——仰脸看画的阿淼竟一时有些痴了。

　　“你叫什么名字？”身后温柔的声音轻轻问。
　　“阿淼。”阿淼慢慢回答，却依旧看着画，没有转身。

　　“听说舒公子的名字叫舒淼淼，你怎会这样凑巧和舒公子同名？”
　　“或者……只是因为有缘而已。”往事如烟，尤在眼前，却让人理不出头绪。

　　“阿淼，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现在才问你，对不对？”
　　“没什么……。”如果无力改变的现实，阿淼总是让自己不要想得太多。

　　“阿淼，你为什么不问我，因为我既然可以找到你，我必然也找到了舒公子，你为什么不问我？”
　　“你想说，便会说了。”这是真理，自己不傻，而李滋更是不笨，所以，只有李滋想要告诉自己的时候，那才是自己可能知道的时候。

　　“阿淼，你和舒公子很相似不是么？”
　　“不像吧？”在梦里，在现实中，水龙哥哥就是水龙哥哥，而阿淼永远都只能是自己，就算当年拥有同一张脸，同一副身躯，阿淼也从来没有混淆过。
　　“但是，我在潞州遇过舒公子，他那时候的眼神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
　　“……。”阿淼终于有些局促起来，那么短暂的相遇，李滋竟然分得出来？！

　　“听说，舒公子已经醒了过来，而且，很有趣……，他大概很快就能和我们会面。”
　　“啊？”阿淼有些不信，直拽住李滋的衣襟。

　　“你一和我说话，我就察觉，你和舒公子的关系很复杂对不对？应该复杂到你自己都说不清楚吧？”李滋托住阿淼的下巴，认真的看着阿淼的眼，说得不紧不慢，“所以，我不要你来告诉我，我要自己看清楚，到底你和舒公子是什么关系，搞不好张议潮也会很感兴趣，不是么？”
　　“可是，他……他在河西王府，如何可能见得到他？”阿淼结巴着。
　　“河西王府的关系很复杂，张议潮也是，他大概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想象都要复杂，对啊，你也很奇怪吧，他为什么安排这样的一个机会，让我见到他和舒公子，我猜，那是因为他也很想见到我吧。” 李滋的眼神好像变了一个人，日渐加大的力道弄疼了阿淼的脸。
　　“可是，为什么，李滋，为什么？”阿淼挣扎着。
　　“互为利用的世界，小姑娘，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要了解。”
　　李滋松开手时，阿淼有些站立不稳，于是噔噔倒退几脚坐倒在地。
　　“总之，我们很快就可以见到张议潮，我到时候会带上你。”李滋离开前，甩下这样一句话。

　　然而，阿淼不敢相信，直到被人盛装打扮起来的那一天。
　　其实，一直想要问个清楚，可惜从那一晚开始，再没有见过李滋的身影。
　　于是，稀里糊涂的被人在脸上涂抹着各类颜色。
　　过程中，阿淼不停的问：“喂，李滋今天会来么？”
　　却没有人回答，每个人只是忙碌着自己的活计。
　　阿淼只得呆呆看着镜中被装点得越来越繁复的自己。

　　真的快见到水龙哥哥了吧？所以才会被这样装扮……。
　　阿淼紧紧咬住嘴唇，有些恨恨的看着镜中那个挽着高高发髻，身着低胸鹅黄裙的耀眼女人——深深的怀疑那是否真的是自己。
　　好吧，好吧，就这一次，被人挤兑成这样的极品形象，如果真的能见到水龙哥哥还算值了，如果这次是李滋晃点我，我就真的要发飙了。
　　阿淼哼哼着出气，捏紧拳头，一时间恨不得把对面照耀人影的大铜镜砸个稀八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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