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恋

　　“本来与明月无关，”那位姑娘很淡然地插入，“但这位公子既然救了明月。侯爷，明月也就斗胆问一句：侯爷平素都是这样仗势欺人的么？”
　　水无月看着垂髫小侍扶着的那位姑娘，一刹那间是如此的感动。这个世界真的还是好人多啊，看吧看吧，他救了一个多么好的姑娘，根本不是什么美人蛇。而春花的脸色立刻变了，暗暗中苦：明月啊明月，小侯爷是什么人，你一时任性要是得罪了人家，你自己事小，燕好楼可就全给你赔进去了。
　　小侯爷一怔，然后哈哈一笑：“本侯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和这等贱民一般见识，本侯爷只不过和他们开个玩笑罢了。”
　　一阵清风，那位姑娘衣裳犹是湿的，被风一吹，一个寒颤，轻咳了起来，小侯爷一顿足：“这们这些蠢材，还是快把你们姑娘扶上船更衣，你们姑娘这么弱的身子，可别染上病来。”
　　一群人拥着那位姑娘走了，水无月看着那位姑娘婀娜的身影渐渐远去，才想起从头至今没有见过那位姑娘正面的模样。多么好的姑娘……水无月心里想，也叫明月啊。可是此明月非彼明月，不过他的目的是要看燕好楼的花魁，所以没看到这位姑娘虽然可惜，也没啥了。于是决定继续自己的伟大决心，去青光寺看袭明月去。
　　* * *
　　上了画舫，鸨母春花一把抓住袭明月：“明月乖乖儿，你怎么又想不开，这一跳下去，你叫妈妈怎么活啊？”
　　“妈妈切莫误会，明月是失足掉下去的，”袭明月转了话题，“那位公子刚刚救了明月的命，妈妈要代明月好好地谢谢人家。”
　　春花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但看她的神色，和往日不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心下忐忑，竟一时无言，只能说：“明月，快快换了这身湿衣裳，切莫病了。”一边大声地吩咐下人按袭明月的要求去找刚刚那个公子。
　　不多时，袭明月换了一身白底绣绿芙蓉的绫罗衫子，下着一件绿色百折长裙，外罩一件白色镂空轻纱，微湿的发用银线绞丝发带松松扣着，侍儿扶着走进画舫的正厅，真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小侯爷一看就眉开眼笑：“来来来，明月姑娘这边坐。”又亲自斟酒一杯，捧给袭明月，“我刚听春花姐姐说了，你不小心掉下水，真是吓着你了吧。来来来，我给你压惊。”竟把酒杯递到了袭明月樱唇之前。
　　春花捏了一把汗，平素袭明月断断不容人这般轻薄，可这一次是小侯爷，闹起来怎么办？
　　让春花大出意外，袭明月就着小侯爷的手，一饮而尽，轻一敛身：“明月劳侯爷关心，受宠若惊。”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报：“那位救明月姑娘的人没找到。是要继续找还是？”
　　春花只觉扫兴，这个时候怎么这样不守规则的乱报，万一明月要是答个不妥，真是……
　　袭明月顿了顿，又复轻叹：“这世上各有定数，就这样吧。”
　　看袭明月难得的好神色和小侯爷说说笑笑。不对劲，春花只觉得袭明月根本不对劲，诡异得让她越来越心惊。
　　* * *
　　清光寺年轻一代的和尚以无清最厉害，现在正拦在水无月面前，恶狠狠地训斥水无月：“从来只有我们出家人向别人求布施的，哪里有向和尚讨饭吃的？普天下绝无这个道理！”
　　水无月“啊”了一句。经过万分坚难、水陆并行、披荆铡棘、顺带救人的漫长之旅，终于到了青光寺，才知道选秀大赛还在明天。然后问青光寺的小和尚讨一碗饭吃，影都民风淳朴，过客旅者的这般要求从来不会受到拒绝，水无月也很顺利地得到了青光寺的慷慨：一碗白饭、两片青菜、三根萝卜干。但还是让水无月感受了人间真情，非常幸福地风卷残云般消灭掉这一顿饭，小和尚领他到了无清的面前，水无月才发现一个事实，居然要秋后算账，讨回这顿饭，如果是同伴小连，那么肯定用滔滔不绝的口才说服这些和尚，让他们无限同情无限自责无地自容无处藏身然后放过他们。只是这会儿只有水无月一个人，所以只能很无奈很惭愧很歉意很自责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无清问：“你有钱没有？”
　　“没有。”
　　无清问：“那你有啥东西值钱不？”
　　“没有。”
　　“那你就留在寺里干两天的活吧。”无清很郁闷没有敲诈到一笔，眼珠一转，这两天选秀大赛，青光寺里最忙不过，不如找个免费的劳力。
　　“好。”水无月很容易就答应了。
　　但是，面对着一盆清水，一把剃头刀，水无月在疑惑中，终于决定不干了：“干活就干活，为什么要我剃了头再说？”
　　几个小和尚没得手，又把无清请了过来，无清问：“是不是你答应干活抵你的饭钱的？”
　　“是。”
　　“那为什么不剃头？”
　　“我没有答应出家啊。”水无月郑重声明。
　　“明天是选秀大赛，你知道人家为什么要安排在青光寺？”
　　“不知道。”
　　“除了本寺无与伦比德高望重……”无清将青光寺的光辉伟大背了一遍给水无月听，“重要的是，我们青光寺里都是和尚，人家的小姐、姑娘才敢住在本寺，你要不剃光头，不是要让本寺数百年的清誉毁于一旦。做人不能忘恩负心，恩将仇报……”
　　这个世界，一旦出了家，似乎就不是男人了。水无月虽然觉得这个事实多么荒谬，但是想到一饭之恩，心下愧然，最终被无清说服，虽然觉得万般不妥，但还是眼睁睁地看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光头。
　　为什么会这样？水无月顶着光秃秃的头疑惑地想
　　一个小和尚又拿了数枝香，打算在水无月的头上烙上香疤。
　　水无月非常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拉下与香的距离，再次申明自己的意见：“我没有答应出家啊。”
　　小和尚结结巴巴地说服不了水无月后，又把无清给找了来。无清问：“为什么不点戒疤。”
　　水无月第三次申明自己的意见：“我不出家。”
　　无清苦口婆心地再次阐述扮成和尚的必要，同时源远流长地讲清楚和尚之与戒疤的必然，说了半天以后，问水无月：“所以给你点上戒疤是不得已的，你就将就一下。”
　　水无月第四次申明自己的意见：“我不出家。”
　　无清恼了，吩咐：“师弟们，上。强行执行寺规。”
　　小和尚们得令，一拥而上。水无月哪里见过这阵势，无数个光可鉴人的头颅逼了上来，心下一慌，足尖一点地，人就蹿到梁上面去了。站在房梁上面还战战兢兢地第五次发布郑重的申明：“我不出家。”
　　这一蹿倒是把无清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好轻功。”这个看上去寻常的小子居然身怀绝技，象这等能在不动声色中纵身上梁的轻功，整个清光寺里也只有主持天始大师能够做到，自己还差许多火候，别是给寺里惹来麻烦了，无清心里盘算，又看这小子有些傻傻的，多是不解世事，于是开展哄骗的绝技：“你下来。”
　　“我不出家，我不下去。”
　　“你先下来，有话好说。”
　　“我不出家，我不下去。”
　　“人家说梁上君子，难道你有也此好？”
　　“我不出家，我不下去。”
　　“……”
　　“我不出家，我不下去。”
　　无清看水无月摆明了：任你口灿莲花，我就只说这一句，无论多少次。就这样多对一式的对话了半天，无清一激灵，才醒悟自己的愚蠢：“好了好了，不点戒疤也就是了，我们下来讨论你这两天的工作。”
　　水无月见自己的斗争终于取得了成功，充满着胜利的喜悦一个翻身就落在了地上。无清看他落地的时候，地上纤尘不起：这个人轻功罕见得高。虽然欺定了他的纯真如纸，但也不敢做得太狠，只是吩咐小和尚拿来一套僧衣，让他换上。
　　水无月换了僧衣，扣上僧帽，那什么所谓的有没有戒疤尽被掩盖。无清看见崭新干净的月白色僧衣衬得水无月眉清目秀，忍不住赞了句：“好一个风流倜傥的桃花和尚。”
　　水无月愣了半天，没明白这句话是啥意思，嗫嚅着问：“大师我应该干啥？”
　　无清拉了水无月的手：“别叫我大师，叫我师兄，你叫啥？”
　　“水无月。”
　　“哈，一看就知道我们是一家子。都是无字辈的，以后就叫你无月了。”
　　水无月看见无清突然而来的亲热，好像把刚刚的冲突、争执、龌龊一下子忘个干干净净，整一个他乡遇故知，人得之幸得遇知己的样子。本来应该很高兴，事情终于有了好的转机，只是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脊背上随着无清的亲热闪过缕缕寒意。
　　* * *
　　选秀赛历来三月三日，当日就评出花国状元、榜眼、探花。不过由于这一次的声势浩大，原定三千人的场地，预计要涌入五千人，所以清光寺主持名为满足群众需要，实则拉长时间，从中渔利，宣布选秀大赛比个三个，到三月五日才出结果。
　　水无月本来以为无清要安排他做例如影阁伙房君随缘大人一向安排他做的如：劈柴、挑水、烧火、洗涮……各类杂事，谁想无清竟然这类事都不要他做，只要他每天晚上开场的时候守在场边，不要让人滋事就可以了。这么善良的无清大师，让水无月又感动了一番。不过他没有忘记他的目的是专门来看袭明月的。
　　三月五日，晴。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没有平素同伴小连魔音传脑的声音提醒：糟了糟了，再不起来君大人要水淹八军了。也没有君随缘大人梦魇般行为威胁：凡是没按时出现的人，君随缘会拎着一盘凉水向睡着的人头上浇去，无论三九，不考虑是否无被盖身。
　　无清师兄对他昨天抓住一名小偷、制止两起斗殴，拦截三出暴力冲突、堵掉四起偷窥事件显示出高效率素质表示万分欣赏。清粥小菜放在桌上，体贴入微地让水无月快要幸福得哭了。这样的生活真不赖，正常人都应该选择留在青光寺，而不是回影阁做牛做马，但是他是水无月，为理想而奋斗，已经毅然决定今夜看见了袭明月就回影阁。
　　其实昨夜就有机会看见袭明月的，袭明月第一次出场，他在抓小偷，第二次献艺，他在把斗殴的两个人拉开距离一百丈，以策安全，第三次致词，他正在暴力冲突的焦点位置，第四次谢幕，他把偷窥的人赶走，才知道今夜，他已经没有机会看见袭明月了。
　　这真是……“我将此心托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大白天的，闹了整个通宵的青光寺到了近中午还是静悄悄的。水无月游荡在青光寺中，人生难得如此清闲。寺中的别院本来有看门的小沙弥，不过这个时候寂静无人，小沙弥也溜到禅房打盹去了。没有提醒水无月这里禁行，所以水无月就走了进去。
　　满院花开，富丽唐皇，水无月也不知道这种富丽与寺院无关，只顾贪看。
　　三层的小楼，漂亮精致。飞檐上的风铃在这午时懒洋洋的欲响不响。水无月的眼睛突然瞪大，一个白衣姑娘斜坐在窗前，目光缥缈得不知何处。微风拂过她的长裙，隐约白色的罗袜，浅黄色的绣鞋。真是象仙女一样漂亮，水无月的第一想法，做让水无月的眼睛瞪大却不仅是这个原因。
　　而是那个姑娘倚窗坐着，竟然不是向内，而是向外。
　　也就是说，一不小心，那个姑娘就可能摔了下来。水无月张口结舌，脱口而出：“姑娘，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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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春花口口声声最疼她，还是满口骗言，这个世上难道真无容她之处？袭明月缥缈的目光收回，看见下面一个和尚慌慌张张地冲她挥舞着手。是时间到了没有？惨淡地一笑，双臂一撑，身体就失去了窗台的支力，整个就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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