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团长》人物评之龙文章
“一群只知哭泣和伤恸的人，如果有一个能坚持他的欢笑，那么所有没瞎地就能看见星星。一千年的晚上，如果只有一个晚上出现星星，那么所有人就会相信天堂。”
————————————————————————————————————————
烦啦见到龙文章的第一眼便想起了父亲对诸葛亮的评价：“妖孽”——
妖是智，孽是逆流激进。他能轻而易举让一群人做他们最不想做的事情。
龙文章对着十几个只剩一条裤衩的溃兵轻描淡写又充满嘲弄地说：“如果只有一条裤衩，那干吗不用裤衩干死日军？”
龙文章对着只顾逃命的一千多溃兵做出最鄙夷的手势说：“从缅甸相扶相携走到这，在自己的地方把脑袋逃过东岸，身子扔在西岸给人碎剐？不痛吗？！”
于是，十几个溃兵跟着他钻进黑森林干掉日军小分队夺回英军失守的机场。
于是，跟着他从缅甸丛林来到怒江西岸的一千多溃兵，又跟着他冲上南天门把占绝对优势的日军生生撞了下去。
龙文章让这些几乎对胜利已经绝望的溃兵龇出他们自以为退化没了的獠牙，一口口咬死了那些看似强大实则虚弱的杀人者。
成了真团长的龙文章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团，衣衫褴褛的兵破破烂烂的枪，不折不扣的炮灰团。
炮灰们跟着他住挖出来的洞，吃水煮芭蕉叶，用叫花子都不要的武器，还要时刻防备纯属自己招来的炮击，对这样的困顿不仅没一个人抱怨，反倒就算明知有去无回也心甘情愿争相跟着他渡怒江，上南天门。
因为他们相信龙文章会带着他们杀鬼子打胜仗，相信龙文章绝对不会白白牺牲掉他们的生命
虞啸卿说龙文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老麦说龙文章是他所见过的最爱护部下的长官；烦啦说龙文章是炮灰们的脊梁，因为有了他，炮灰们终可以挺起干瘪的胸膛。
龙文章在沙盘上击败了虞啸卿谋划两年自认为必胜的攻击，阻止了一场即将发生的败仗；为了让老麦教炮灰们如何在战场上自我保护而不惜向他屈膝；让一帮看似烂泥的炮灰们开始想胜利开始相信胜利，让烂泥有了人形让炮灰找到了丢失已久的魂。
这一切都是因为龙文章对生命的尊重，认为没有任何结果值得付出生命，无论是精英的生命还是炮灰的生命。
龙文章尊重生命但并不畏惧死亡，只要能活就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而一旦需要付出生命则毫不犹豫的舍弃。
故意放几个穷途末路的鬼子进入禅达，对被杀害的一家六口，这也许是“草菅人命”，但是对东岸所有的军民百姓这是防止了一场有可能的“屠杀”。
置中枪的烦啦不顾，先画出日寇的军事防御图，朝夕相处的兄弟也许会血尽而亡，但那幅图却能救数千将士的命更是攻陷南天门的关键。
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样的取舍不是冷酷无情，而是战争中的悲悯和仁慈。
龙文章以他的方式让战死异乡的灵魂安宁，让生者的悲伤平息。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够“招魂”，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相信有灵魂。
但是看到审判庭上的他收起嬉笑胡闹，闭上双眼平复呼吸缓缓单膝跪下右臂伸出，而后睁开眼睛喃喃吟诵时，弥漫于他眼中他脸上他全身他周遭那厚重得几欲窒息的悲伤，让我有着同烦啦一样的想法：
“我想我们死的时候会很愿意听见这个声音，我的怨气会在这个声音中安宁”
死去的在天上，活着的在泥里。在天上的已经还完了要还的债，在泥里的还要继续挣扎前行。
————————————————————————————————————
————————————————————————————————————
龙文章有一点与古龙小说中的人物颇像，一出场便已是身怀绝技饱经沧桑，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师承何人之前又经历过什么。
我们看到的是已经成了“妖孽”的龙文章，唯一与他过去有关系的是禅达街头的一条狗，一条从来不知道啥叫夹尾巴跑反倒咬得他差点儿夹尾巴的狗，一条他视之为兄弟为朋友为亲人，在这世上他唯一的牵挂也是唯一牵挂他的狗。
从最开始跟着他钻进黑森林，烦啦就判定龙文章“显然深谙军事，从来不用军事术语，却兼顾诸种战术细节，只有战场上泡出来的人才会这样”。
南天门一战让虞啸卿认定龙文章是个“短兵相接的天才”，一场沙盘推演更让一向目中无人的虞啸卿为他的军事才能而折服。
龙文章不仅熟悉战场，更深知人心人性深知这人世间的法则。
他说“英国鬼死于狭隘和傲慢，中国鬼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
他说“对鬼子怎么阴损都不叫断子绝孙”
他说“中国人命都不要，就要安逸”
他对信誓旦旦保证四个小时内前来支援的虞啸卿提出的要求是一天内，而让所有突击队成员做的准备是四天；
他说炮灰们跟着他上南天门“败就是日军把我们的尸体扔进怒江，我们追着康丫走，南天门还在他们手上，胜就是你不喜欢的那些同僚们踩着我们的尸骨，他们上了南天门”；
他放弃活下来的机会对虞啸卿说：“我不死，您清不了，我跑了，您顶罪，西线要没了头脑。你也能分善恶，知道敬人。换了个更糊涂的，只怕会死更多人。”
………………………………………………………………
龙文章面对虞啸卿时几乎全是一副涎着脸的谄媚相，却偏偏在该坚持的地方又不怕死的寸步不让。
他拒绝当虞啸卿的主力团团长而选择和炮灰们在一起，不盲目随着虞啸卿的喜好而击节赞叹而疯狂求战，甘冒掉脑袋的危险甘受千夫所指也要阻止一场必败的仗，一场虞啸卿付诸全部心血信心满满的进攻
可是这样的坚持和傲气并不妨碍他伸手去做个“要饭的”。
“死啦死啦显示了他的气节，显摆完啦就开始要饭，要了装备要兵员。要了主阵地要侧翼防护，要了侧翼防护要炮火掩护，最后连虞啸卿的座车也被他要了，连同司机和车上的机枪，最后虞啸卿只好现征了运输营的卡车做临时座驾。”
每次看到这一段我都会乐不可支，可以想见虞啸卿对着这么一个嬉皮笑脸刀枪不入锲而不舍的讨债鬼会是怎样一个三尸神暴跳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耍完张立宪后又义正言辞狠狠教训了一顿：“我是团长，就算是炮灰团，也是一个团长。你是营长，就算是十足亲信，也是一个营长！以营对团，全无敬意，忠孝信梯礼义廉耻，挂在嘴上，踩在脚底！这一下只让你们知道，除了虞啸卿，世界上还有你们必须敬重的东西！”
龙文章知道如何去对付像虞啸卿张立宪这样心高气傲自负狂妄的人，更知道怎么去跟那些官僚痞子打交道，他坑蒙拐骗阿谀奉承营私舞弊送礼行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用上一切不光明不正大甚至龌龊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而对炮灰团的弟兄，喊他们起床他要刮锅底，让他们办事他要打躬作揖，问他们借钱他要抱大腿唱小曲，嬉皮笑脸摸爬滚打在一起全没长官和部下的区别，就像烦啦最常用来形容他的词“贱兮兮的”……
为了扩充队伍他大摆流水席，挖兄弟团的墙角挖得肆无忌惮；为了弄到行贿的东西，他光明正大用公款给迷龙在黑市倒买倒卖，不过事实上除了第一笔“启动资金”，后来全是靠白条跟迷龙换货，就这他还不忘厚着脸皮讨价还价；用一门行将报废的战防炮就敢和对岸的鬼子炮群对轰，只不过每天打过去的是一发还回来的是一堆，把阵地弄得千疮百孔把全团的人都变成了时时自危的土拨鼠……
这样的龙文章却是炮灰们的主心骨，是可以把命交给他，什么都不问只管跟着他去任何地方干任何事的团长。
因为是他让炮灰们有了希望有了自信有了魂，让炮灰们知道了要如何活，明白了为什么而死。
————————————————————————————————————————
————————————————————————————————————————
龙文章出生在满清的最后时期，在他幼年时民国取代了满清，在他童年时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他少年时军阀林立连年混战，在他青年时内战不断列强侵华，在他即将而立时抗日战争开始，在他三十四岁那年大半国土沦丧中国远征军开赴缅甸。
父亲在龙文章刚有书桌那么高时便去世了，他跟着母亲继续颠沛流离着为客死异乡的人招魂。后来母亲也去了，后来他念了一年不知所云的书，后来他进了个烂得没底的地方守备团，后来他用一坨子货换了个军需中尉，后来他待过不同的部队，后来他跟着虞师入了缅甸，依然是个军需中尉。
三十四年来龙文章走遍二十个省，念完十分之一所有他曾到过的那些三两个字的地名需要整整三十分钟……
龙文章曾经有父母有亲人，也一定有过朋友有过仇人，然而当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他孑然一身，是个没有过去的“妖孽”。
他没有祖籍没有家乡，无根浮萍般在中国最动荡最混乱最黑暗的时期一刻不停歇地到处飘荡，他眼见着大好河山一处处沦丧，眼见着掌权者们的醉生梦死劳苦大众的愚昧浑噩；他见过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也见过很多很多的死人，他参加过很多与日寇的战斗绝大多数以惨败收场。
龙文章知道如何在溃败中活下来，也知道怎么样才能不再失败。
所以他渴求有自己的军队，他相信自己能带着这支部队打胜仗。
然而即便他早已见惯死亡，却并没有掌控过别人的生死。
三两天从缅甸丛林里拉出的那一千多人在南天门上一昼夜间即伤亡殆尽。虽然他所做的每一步都是对的，虽然所有的烈士都会认为自己的牺牲有价值，但是他却深怀愧疚，因为这些人都是因了他的决定才死去的，因为他答应带所有人回家的……
后来，龙文章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团，他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带着他的军队冲上南天门，以告慰那一千英灵。
但他的肩上担着的是全团弟兄的生命，他不敢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失误大意。
他不是那些高高在上于谈笑间千万生命灰飞烟灭的掌权者，他也不是虞啸卿那样认为所有人都当以死报国的铁血将领。
因为曾经见过太多的死亡，于是越发知道生命的可贵，在他眼里，没有任何结果值得付出生命。
龙文章一直都是孤独的，在经历了无数的失去和毁灭后，他习惯了以嬉笑和癫狂来掩饰自己的伤痛，学会了独自沉默着担当起所有的一切。
炮灰们信任他，但不了解他；烦啦了解他，但帮不了他。
最后他终于选择相信虞啸卿，也是因为他再也没有力量一个人去承担这么多人以命相托的信任。
虞啸卿无疑是了解龙文章的也能帮他；而在龙文章看来，虞啸卿是他所处的这一片黑暗中唯一的一丝亮光，虽然不够照亮这片黑暗虽然时断时续有随时熄灭的可能性，但毕竟是他能看到光明的唯一希望。
然而最终，亮光还是自愿与黑暗融为一体，那一丝的希望也变成了彻底的绝望。
龙文章再也没有力气去承担他人的生命，再也没有勇气看到任何一个战友倒下，再也不知道对和错是不是真的这么重要，再也不相信能看到“事情原本该有的那个样子”……
于是他固守的信念和他的生命都成了一种罪恶，他只有选择死亡，并选择在地狱里沉沦，因为他已无颜去见在天上的那三千袍泽……
事情原本该有的那个样子——
龙文章：“草是绿的，水是清的，做儿女地要尽个孝道。你想娶回家过日子的女人不该是个土娼，为国战死地人要放在祠堂里被人敬仰，我这做长官的跟你说正经话时也不该这么理不直气不壮。人都像人，你这样的读书人能把读的书派上用场，不是在这里狠巴巴地学作一个兵痞。我效忠的总是给我一个想头。人都很善，有力量的人被弱小的人改变，不是被比他更有力量还欺凌弱小的人改变。”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