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六岁半记录

作者:两只蛋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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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塔


      “可知这回为何独独让你来么?”孙珺月问,是说小厮见状不妙寻家主,家主让找三小姐一事。
      “就我空闲。”孙芩说,“且还好用,当众若说错什么,您出面再圆回来就了事了,反正小辈嘛,年少轻狂异想天开莫要深究,不过姥姥您也没觉着龙能通过的吧,古籍记载那是帝王图腾。”
      “你又知道了?小丫头一个,这心性啊,还得练练。”孙珺月说着长叹一声,画风突变,“姥姥老了,没几年好活……”
      “胡话!”孙芩打断喝斥,“您也是,净说胡话,前儿那谁谁叨叨的八十云云能信么,看我改日请个参悟深的来,看不破了他那歪言邪语……”
      孙珺月莞尔,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声调深悠:“并非信与不信,你也说说,你在家排行第三,上头有娘还有长姐撑着,本是自由洒脱,想教习便来教,不想就去别的营生,或是闲赋在家,种种花逗逗鸟也成,你姐多是会把你给顺带养着,好替她看孩子……”
      姥姥膝下一儿一女,往下孙辈共三个,大小姐,二少爷,三小姐。
      三小姐正是孙芩,她跟长姐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有九岁之差。跟二哥同样也相差九岁,不过二哥是舅舅的独生子。
      而再往下曾孙辈的话,目前才两个,至儿和介儿,孙至是二少爷的孩子,孙介是大小姐的孩子。
      既当小姑姑又当小姨的孙芩心道,介儿都七岁了,看的了一时,看不了一辈子,等长大不需要看了,长姐指不定把她给踹哪个犄角旮旯去。
      姥姥的话在继续:“……这么多条路,偏生你选择入衙里,最是暗潮汹涌的地方。你现在还是个未曾挂名的历事小吏,还在外头,那里边的人对你不会如何戒备,甚至友好,可等你跨过门槛进了去,这就得往上爬。”姥姥说着往房梁一指,然后就没说话了。
      这时棉帘再次被掀开,进来一穿杏黄对襟夹袄之人,年纪瞧着比孙芩要小,是取膳归来的书童。
      孙芩上前将食盒接过,说自己来就行,你快些去进食吧。把人给送走了,转身,姥姥仍端坐着,脸上笑容随和,像个旁观者。
      孙芩打开食盒边摆弄佳肴边言归正传问:“往上爬怎么了,争相竞逐一贯如此,且凭实力论之。”
      “这话不错,实力论之。”孙珺月认同这一说法,“可你一初出茅庐之辈,比得过那些老精怪?与学院不同,这水可浑得很,底下暗涌错杂,行之踏错就得栽坑里头,到时你如何办?”
      “再爬起来往前呐,先生教过败不馁。”
      “然后呢?”
      “然后……”孙芩合上盒盖,拎起搁到一旁,斗志昂扬道,“就朝前,踏踏实实作出成绩来,把他们都压下去,压实了。”
      三素一荤外加一汤,北所厨下烹调的菜品聚在餐桌上,其间没有食不言的规矩。
      “你和你娘当年一样,是埋头干实事的性子,都不善勾心斗角,还得再磨磨。要我说啊,咱们家历来都跟学生打交道,没这么些烦恼,趁着还没在衙中挂名任职,辞了回来如何?”姥姥循循善诱。
      孙芩摇摇头:“孙女认为还能走,不该半途而废。”虽然并不能体会姥姥说的勾心斗角如何险阻,但感觉很惊险很刺激。
      孙珺月见她如此并不意外,颔首表示知道了,回到原先的问题:“今儿叫你来出面,便是给你舞台,在那些老家伙们跟前露个脸,别看我们这些老学究窝在这地甚少去管外界风云涌动就不顶用了,那些挑起浪潮的可是或多或少在他们手下求学过,等你不甚陷入泥潭或是往上爬的关键时刻,他们的一句话,诶,便有可能是你的助力。”
      孙芩一边在心里反驳上午十几个先生里只有九个能称得上老,头发都花白了,其余的应该叫年长才对,一边道原来如此。她舀一勺奶白豆腐过去:“谢姥姥醍醐,让您费心了。”
      “过些日子年礼的事……”
      “我去跑腿我去送。”
      .
      饭后,孙芩扶着姥姥回卧寝午歇,报备一声说要去象塔接至儿回家去,刚转身,姥姥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喊住她嘱咐道:“往后注意谨言慎行,小白这是一家人,有你姐周旋,总归会容忍,其他人却不会。”
      孙芩“昂”地应下。
      .
      小厮留了匹棕红马,孙芩取马一路往东南。
      象阳梧外围有十所太学,居中则是两座塔——象塔与亥塔。取名为塔,主要是其建筑结构以稀有的高楼为主。高楼之高并非如何高耸入云如何直上苍穹,其楼宇拔地而起,以三四层居多,最高也就九层,远远望去,相比周遭太学遍布的一进院,真就如塔一般的存在,故而以塔为缀。
      象塔,亥塔,两塔相距不远。
      其中象塔居西,里边全是看不见的孩子,最小年龄五岁,最大年龄无限制。一对一师生配对,最次的都会一对二,也因此这里需要建高楼,否则这么点大的土地,无法容纳数量庞大的人口。同理,十所太学里有五所师范领域的学院也是这个道理。
      亥塔居东,取旭日东升之意,负责一波又一波接收隔壁象塔里顺利打破黎明拨云见日的总角垂髫,并负责在他们吸纳知识的黄金三年里传道授业解惑。这些学生有个专属的独属的称呼——华生,因为黄金三年里,风华正茂的他们吸收能力逆天,好比物华天宝,故而称华生。
      与象塔不同,亥塔塔似的高楼厦群不住人,而是用于藏书、藏宝、藏六盟府古籍的誊抄卷,以及誊抄卷的誊抄版。
      六盟府是神羊之所在,有浩如烟海的古籍藏典,但古籍无法取出,所以只得人为誊抄誊抄再誊抄。
      孙芩策马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天沉到了临界点,片片雪花飘飘悠悠下凡来体察民情,迎风劈头盖脸挡都挡不住,直惹得手一抹,湿了眉眼面颊,险些冻住鼻头。
      马鞭再扬,腿腹一夹,千里奔蹄。
      所有庠序布局大致相同,规定了的,南面是大门,中间是教学区与正堂,东所是学生宿舍,西所是先生歇息处,北所地方最为开阔,或养些牛羊鸡鸭等,或是开荒耕田种些果树,或辟出一块让接送孩童。
      孙芩抵达北所,一扯缰绳唤马儿停下,眯眼在雨雪雱雱与众多马车里寻找自家那一辆。
      某辆车里,灰衣小厮正小心将炭盆网罩盖实,听见动静偏头。
      “三小姐。”
      他身旁端坐的小男孩耳朵抖了抖,喊“小姑姑”,再旁边,月白长袍年轻男子冲掀开车帘之人颔首。
      男子是孙至一对一的师保,孙至满五岁那天他登门拜访孙家并客居了半年,期间顺利获得孙家人的认可并且使得孙至习惯熟悉他,让相对放心跟着来了象塔生活,因为有半年的磨合,所以该名男子认得孙芩,也认得灰衣小厮,没错,掀开车帘的正是孙芩。
      出于硬性要求,只要孙至还在象塔范围,他作为师保就必须陪同在旁,直到亲眷带离象塔范围,所以他此刻在马车里。
      孙芩清楚这点,冲他无声施以一礼,然后解下斗篷靠近炭盆烤火,同时回应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合着眸的小男孩:“嗯,是小姑姑,落雪了,身上寒,容我先暖暖啊。”
      说罢她偏头问小厮:“等多久了?”
      小厮接过斗篷答:“将近两刻钟,小少爷睡醒才出的。”
      碳火隔着网罩熏蒸着车厢,暖哄哄的,孙芩往侄儿座旁一挨,将那搁在膝头的木棍取走靠于角落,孙至显然还有些不舍,手瞎摸乱抓直接攀住他姑姑的胳膊。
      孙芩笑笑,揉搓其睡觉睡出明显造型的发顶,同侧边师保搭着话,细细打问这半月来的情况以及回家后需要注意什么。
      师保一一说了。
      打问过后,准备驱马启程,小厮忽的说路远,雪又有渐盛之态,为防万一,还是备下汤婆子的好。于是便由师保领着去灌水了。
      车厢里剩下姑侄俩,孙至还是一副合眼似睡的模样,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孙芩俯身凑近端详他依旧圆嘟嘟,但却相比家中消瘦些许的面颊,问:“困了?”
      孙至转脸朝声音响处,虽然偏了稍许,却还是假装正常地摇摇头。
      那怎么不睁眼?
      孙芩按下疑惑,问:“方才师保说,介儿拐你出去玩了?”
      “不是拐啦。”孙至嚷嚷着纠正措辞,手舞足蹈道,“哥就是带我出去玩儿一圈,吃好吃的,跟师保磨的可久了才同意,好多好吃的,我们后来还遇到姑,姑……姑……”
      他姑了半天没想起来怎么称呼,干脆换个说法:“就是哥他爹,亲的,好高好高的,声音响在上头。”他说着仰起头,“还很力大,能一手抱着我,一手拎起哥哥,哥说是拎的,我在旁边听的可清了,他嚷嚷放开我别拎我我不是麻袋,然后我们就嗖嗖到了医馆,像是长了翼,会飞。”
      “嗯?”孙芩凝眉,越听越不对劲,“师保方才说你俩报备的是去亥塔转转,怎的到了要去医馆的地步了?”
      亥塔就在隔壁,其间学生不再有如影随形的师保走哪跟哪保证安全,但取而代之的是每个出口都有专人把守,进进出出登记在册审查严格百倍,孙至这么个又小又瞎的进了去,只要嘱咐一声基本丢不了,而孙介正是利用的这点一次次磨,最终成功把小弟拐走的。
      “唔,对呀,只转了转,能有什么事儿。”男孩察觉自己失言,支支吾吾就是不说。
      孙芩也不逼他,这个不说还有另一个可以问,那个若避而不谈,不还有当爹的白家主么,总能问到具体的。她抬手轻轻按在孙至眼角位置,诱惑道:“师保说你听觉敏锐,进展比别人都快,说不得很快就看见了,来,睁眼让小姑姑瞧瞧。”
      孙至睫毛颤巍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喊着:“不要,不要看。”很是抗拒,也亏得孙芩手收得快,不然怕是得戳到眼眸去。
      “只瞧瞧,为何不要?”
      孙至撇着嘴欲哭不哭的样子,半天才吐出个“丑”字,说完愈发委屈了:“他们说,说我眼睛丑,肯定一辈子都看不见……”
      原来,孙至被他哥带着四处逛的时候,碰到一伙子人,说话很不好听,先是不要钱地夸当哥哥的天赋好,运道佳,早早就看见了,真是羡慕。转而又跟小的这个预警,怪声怪调说:“你哥运气这么好,定是抢了你的,真是可怜。”孙至哪里容得他们如此构陷,偏又不会吵,只驳说不是的。谁想那伙子人变本加厉,无缝衔接直嘲他眼睛丑,说跟那些这辈子都瞧不见的人一个样。
      孙至又看不见,哪知道一个样是什么样,顿时那个哽咽,那个心生无望,总之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哥的见小弟被人欺负,当场就跃起跟那伙打了一架,四五个人,打的手臂都咔擦脱臼,当然,这点小瞎子孙至不知道,只知道白旄从天而降,止住了战局,然后一手一个带着他们去医馆。
      孙芩抹掉他脸颊两挂水迹,边安抚着边上下检查一通,没发现伤痕,再一寸一寸扒拉头发,也不见肿胀,不由舒了口气。
      “哪里丑了,你平常不也听过,都说你爹长得英俊,那眼睛肯定也好看,不然怎么叫英俊是不是?”孙芩轻轻晃着抽抽噎噎的人儿,道,“子承父,咱们至儿能难看到哪去,快别听那胡扯的,来听姑姑的啊,姑姑比他们吃的盐多,再不然咱们打道西北去问问太祖母,她吃的盐更多。”
      “所以我能看见?”孙至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无神的双眼红了边。
      “那当然。”孙芩拍拍胸膛,眼睛都不眨地说,“我让清谷给带的红薯呢,吃了没,来,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千万别说出去哦。”
      瞬间被秘密勾起好奇心的孙至忙点头“嗯嗯”。
      孙芩见他上钩,便附耳低语道:“这红薯它不简单,知道为什么不简单吗?”
      “为什么?”
      “因为我请高人开过光的,有耳聪目明之效,知道什么叫开光么……”
      掀起车帘正要进入的小厮清谷:“……”这太扯了啊三小姐,您悠着点。
      一人加塞了个汤婆子后,清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于缘上执辔。双马四蹄踏雪,月白衣男子撑伞淡抹在纷纷白絮中。
      .
      另一边,亥塔北所,以俟楼。
      七岁的孙介与一众十来岁的少年们在闲谈,从天文气象到山川地理,从雪月风花到耕桑蚕丝,时而集坊间异闻,时而叹家家难念经,涉猎甚广。
      每年的冬至昼最短夜最长,因为一些缘故,这天开始会有长达半月的假期,今年也不例外,上午的课结束后,华生们便各奔东西各回各家。
      以俟楼,以俟之意,便是等待,等待家人来接。
      青涩少年们围在桌旁,个个跟前罗起书册,皆是要带回家翻阅的,唯独孙介面前平平两三卷,同他个头一般在场最矮。
      有人就问了:“带这么少,你打算玩足半月?过来人提醒你,回来会有考核的,切莫玩物丧志。”
      孙介:“多谢大哥告知,只是介非贪玩,家母乃司业,故而家中常备籍册,是以携带从简。”
      “原来如此,敢问令堂司何学?”
      “数理。”
      孙介说完,身后便有人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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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象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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