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音琴

　　溪边，一个女子静静的站着，聆听着水声，听得入了神，甚至，连身后传来了几声咳嗽声都没有觉察。

　　“咳咳！”咳嗽的人加大了咳嗽的力度，女子的眉头微微的拧成了一个结，把头拧向另一边，正准备走开。

　　“喂，紫，这样也太无情了吧。”站在她后面的那个男子的动作比她还要快些，一下子挡在她前面。——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薛枫。

　　“别人都说，抚琴之人，善解自然之声，我在这里听水听得正开心，你却来破坏了气氛，真难为你还是个琴师。”紫毫不客气的说。

　　“是啊，听水是够有情调的，只是这个寻找着这种情调的人，却是带着对我的一肚子怨气在这里听的，这样听法，能听出多少情调来，我实在不敢妄断啊。”

　　紫知道他是在提早晨吵架的事，便不回答，把头歪到一边。

　　“不过啊，我倒是不要紧了，只是可怜了那一群人，在那边等我们两个已经等了一天了。藤轩的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刚才把我好一顿骂。不过，大小姐你要是再不回去，我也只好再回去听另一顿教训了。”

　　“你活该。”紫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还不简单。”薛枫神秘的笑了笑，“琴声清而幽的人，必然喜水。这里只有那么一条溪，我沿着溪边找，难道还怕找不到你吗？”

　　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说了一句：“走吧。”

　　两个人从相识到现在，无论对他们中的哪个提起他们相识的经过，他们自己都会感到有种被命运作弄了的味道。当时，薛枫四处游历，见到了许多懂曲不懂琴的琴师，有时候他听不下去，还会上前说上几句，引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最后的那次，如果不是刚好遇见了藤轩，谁也说不清结果到底如何。

　　当时薛枫跟藤轩提到紫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听说有这样一个能听音知意之人，便起了拜访之心，一路上寻访过来了。

　　他们是在一个幽静的山谷找到紫的，据他们一路上打听的情况来看，紫并不是一个孤僻的人，她隐居不过是因为喜欢幽静罢了。——有一个老人告诉他们，紫其实是当年一个隐居的琴师收养的。那个琴师虽然技艺高超，但是为人孤傲高洁。想到自己单身收养一个女孩，如果认她为女儿，必然遭人闲话，于是，便没让她随自己姓，只是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紫。

　　藤轩和薛枫按着山民的指示往下走。走到一座桥上的时候，薛枫却忽然停住了，甚至还拉了藤轩一把。

　　“怎么了？”当时，藤轩不解的问。

　　“听这琴声。”薛枫压低了声音说，这时，藤轩才发觉，真的有琴声传来，大概是距离太远的关系，稍微不注意就足以把这声音忽略了。

　　“再过去些听不更好？”

　　“千万不要，这琴声，幽而静，是弹琴人心静到极点时才能奏出的曲子，这样的曲子，一般只为自赏，再走近，只会连气氛都一起破坏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站着，直到此曲终结。才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薛枫一面点头一面说：“妙，实在是妙，若不是懂琴之人，绝对达不到这个境界。”

　　“哦？怎么说。”

　　“刚才我也说过，这样的曲子，多半为隐士所弹奏，只为自赏，不为娱人。偶然之间，得一两个知音便足以，便是不得，也不强求。——而这样的曲子，弹奏起来偏偏是最难的，我敢说，宫廷乐师中没有一个人能把它弹好。——因为这样的清幽孤高之感，必须是人和琴交心的结果，也就是除琴之外，心无旁骛才能行，若是顾及听众，就不可能那样专注。——而刚才那人弹奏之声，足见她对此曲理解之深，若非懂琴，决不可能得此声。”

　　说着说着，已经到了紫的门外。看到紫的时候，两个人不由得有点惊讶。——对方比他们想象中的年轻了很多，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少女，一身紫色的纱衣，相貌清秀，眼中充满了灵气。而那间木屋虽然不大，但布置得朴素典雅。一张木琴端放在琴桌上，琴前供着时鲜的水果，房中还弥漫着檀香的气息。

　　紫很客气的将两人迎进了屋中，可是，无论是紫的身上，还是这间房里，都弥漫着一股雅致的气息，跟看到薛枫时的那种随意感有着很大的区别，以至于藤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薛枫却像是见了老朋友一样，很随意的就和紫聊了起来。面对着他的主动，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微笑着回答这他的问题。——两个人在一瞬间，都有了遇到知音的感觉。薛枫对刚才琴曲的评价，让紫吃了一惊，——那样的话，除了师傅之外，她从来没听到第二个人说过。

　　随后薛枫提出借琴一用，紫很高兴的答应了。这大半日，薛枫好象根本就把无音琴的事情忘记了一样，只顾着和紫讨论琴艺。藤轩整个人被晾在了一边，不过，他并没有感到生气，因为这两个人，在他的面前展示了自己的实力，让他看到了希望。

　　“对了。”薛枫忽然想起了主题，把自己的来意，把弹奏无音琴的事原原本本的都说了，随后加了一句，“自然，此行生存的希望，恐怕是很小的，所以，千万不要勉强。”

　　“那你为什么还决定去？”紫问。

　　“总得有人去试啊，不试怎么知道做不到。”

　　“我听师傅说过那张琴。”紫没有接他的话头，“他提到那张琴的时候，说，假如那张琴的琴意就是‘沉默’，那么，在它上面弹奏乐曲，反而是一种亵渎了。当时我问：‘琴不发声，还叫琴吗？’师傅说：‘当然叫琴，只是，它已经不是世俗中的琴，对着它，你需要的不是弹奏乐曲，而是去聆听你自己心中的乐曲。’”

　　“你师傅的意思是无音琴实际上就是沉默的琴？”

　　“不，”紫摇了摇头，说，“师傅并没有见过无音琴，但是他说过，无音琴绝对不是沉默的琴，因为若是沉默的琴，就不只是弹奏之人弹不出曲调，而是根本连声都弹不出来的。他说，假如是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在那琴上奏出乐曲。——因为，能在那样特殊的琴上演奏，恐怕只有靠某种巧合。”

　　“看来，我还是有点高估自己了啊。”薛枫摸着后脑勺笑出声来，“听你这么一说，我的把握又打了个折扣，不过，我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去试一下的。”

　　“其实，我也想试一下。”紫站了起来，两个男子呆呆的望着她，她微微一笑，“说不准，那巧合，就让你或我碰到了也说不定啊。”

　　就从那次见面开始，藤轩觉得，那两个人，根本就是在一日之内成为知己了，他曾想象着今后的旅途中，能够常常听他们这样和睦的讨论，也是一大幸事。但是，他想错了，紫和薛枫也发现，自己当时似乎都把对方想得太好了。两个人对对方的技巧都有着很高的评价，可是，紫的风格柔婉清幽，而薛枫的风格大气豪放，虽然这两者本来并不矛盾，他们也给了对方很高的评价，但在讨论的越来越细的时候，对琴的理解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分歧。——而且，两个人不能合奏，他们同时奏同一首曲子的时候，听的人会立刻奏起眉头，因为他们的自我风格太强，手法也是独到的，两个声音一混，便只能听到杂乱一片。

　　实际上，在大家的眼里，平时的紫是温柔而安静的，薛枫虽然不拘小节，但绝对不会蛮不讲理。可是对琴的问题，两个人的执着却是超呼了众人想象的，于是，就出现了一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这样令人感到头痛的局面。就拿刚才的事来说，实际上起因只是他们论起古代的两首曲子，同时也因为各有所好的关系，两个人对曲子的评价出现了分歧，都为自己的理论找到了充分的论据，越谈越深，但也越谈越僵。——到两个人开始吵起来时，别人已经早就听不懂他们的那堆深奥的理论了。。。。。。

　　当薛枫和紫走到大家身边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两个现在才反应过来，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任性，今天应该能赶不少路的，可是，如今，已经不是抱歉两个字能够解决一切的了，虽然薛枫一直在强调，实际上，离试琴的日子还早得很，大家有很充裕的时间赶回去。可是，这个时候，他很清楚，自己最理智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要说。

　　果然，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早已经被他们不休的争吵逼到了极限的藤轩开口了，声音不似平时那般温和，而是带了些许威胁的意味：“今天晚上，你们两个谁都别说话。否则。。。。。。”

　　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的两个人点了点头，对望了一眼，在篝火边安静的坐了下来，脸上似乎还带了几分别扭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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