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芳华尽

作者:vo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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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之帘卷西风


      一向年光有限身,却辜负樱桃芭蕉,把流光抛却。匆匆三年,我每次想到那年冬天,就总是觉得有一点凉而湿的东西留在脸上,挥之不去。

      父亲从三年前回来后,就不再回去江南,却将江南搬入了沁梅园,假山流水,碧荷绿柳,还有二娘的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我八年间,只在晨昏定省时,才进园子。每次进这个园子,总好象还听到若兰那日的笑,那么高亮,压的我喘不过气。

      八岁那年,我开启蒙课。父亲亲自选老师来教读,并不因为是女儿而马虎。那日,是菡萏香消翠叶残的天气。我站在父亲的书桌前,而未兰伏在父亲的膝上。阴暗的光线里,看不清父亲的脸。书房里很静,只有金兽炉里瑞脑消香烟,慢慢沁人心脾。父亲翻弄着手里的书,漫不经心。他没有看我,从第一日相见后,父亲就不曾用心看过我。父亲没说话,我就这样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垂手敛眉。父亲终于慢慢地开了口:“你今年已经八岁了。你母亲来回我,要为你开启蒙课。你母亲的意思是由她来教你。但我已经为你请了外头的先生。选了吉日,你和未兰一起去听讲吧。”我惊讶地抬起眼看父亲,却正对上父亲的眼。我几以为自己眼花,那里有莫名的柔情,可是一闪即过。父亲的眼里又有了厌恶,挥手叫我离开。我才走到门口,父亲的声音又传过来:“仔细着,用心学,你是我的长女,以后衣庄要交到你的手里。若是让我知道你学不好,我就让学里的先生揭了你的皮。”

      我不敢回头,轻轻应了声是,就迅速退出书房。回园子的路上,我走的飞快。一进房,我随手关了门,任丫头奶妈子们在外面拍门。靠着房门,我滑坐下去,泪早已满脸。心里却只有父亲的那句话:你是我的长女。将头埋进臂弯,我放任自己哭泣,直到无力。

      晚上,我去见母亲,将上学的事说了给母亲听。母亲听完我转述父亲的话,怔怔地出神。过了一会儿,眼睛渐渐红了,她以几不可闻的声音细细叹息:“原来如此。”母亲抬手轻抚我的面颊,一寸寸,泪却是落的凶了。模糊中,我听得她在叫姐姐。我强忍着自己的泪,淡淡推开母亲的手,告辞要走。母亲对我苦笑了一下,让丫头花影送我出去。

      当我经过母亲窗下时,听见她在吟诗:重过闾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低低细细,悲悲切切,盈柔回荡,无限凄凉。我心里一酸,强忍了泪向前走。

      隔几日,拜了先生,同未兰一起上学。两人学的却并不一样。除了《女诫》,未兰学的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的开篇便是《九章算术》和《孙子兵法》,慢慢的再加上《鬼谷子》和《史记》。更有庄里的管事给我讲衣庄的事情。每日里,书房,衣庄,沁梅园三处跑,每日完成的功课很多,总是忙的很。

      二娘每次见着我,总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庄里的众人都说:“老爷毕竟还是没错了大体。”二娘和娘都不曾再生育。园子里只得我和未兰,父亲宠溺着未兰,对我却是十分严厉。那日,父亲考较我棉花如何区分好坏。我将苏棉与玛哈沁棉说错,父亲的脸瞬时阴沉了下来,拨了拨手中的戒尺,沉声对我说:“过来。”一旁采买棉布的何管事,为我求情,父亲冷冷的回了一句:“你未尽教导之职,我已经让秦管事给你记下,扣你半个月薪俸。” 父亲的不怒自威,让何管事退到一边。

      我颤巍巍向父亲伸出左手,闭上眼睛。父亲威严的声音却不肯放过我:“睁开眼,好好看着。这世上没有你可以逃避的事情。” 我雪白了脸,睁开眼,看着父亲一尺重重的敲下。痛,那是锥心的痛,我咬紧了唇,只是对自己说:你发过誓,不再在父亲面前落泪,不让他再看轻你。不能哭,不能哭。

      手上一尺下去,立时起了棱,刹时红肿。第二尺,手心便破了。我只是咬着唇,不吭声。再一次,我又尝到了那腥而腻的味道,一如三年前那样冷而令人作呕。父亲没有看我,只是一尺一尺重重的打下。渐渐的手麻了,全身都是痛的感觉,却反而不觉得手特别痛了。我看着手上的血滴落在地上,只好象看着别人,一如父亲的冷。未兰却在那时抱住了父亲的手,“爹爹,别打了,姐姐已经流了好多血。”未兰,你那时竟然哭的泣不成声。父亲被你拖住了手,那一尺就再也没有落下。他重重的叹气,而我,却眼前一黑,往后扑倒。

      在梦里,我迷迷糊糊的,好象母亲坐在我床前,对着我掉泪。我张口想对母亲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未兰好象拉着我的手,一直吹气,我却想甩开,可是没有一点力气。还有,那是父亲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朦胧间觉得,曾经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我床前,立了很久,却没有上前。我听见叹气,那么沉重,好似无边轻愁,压住了我。最后,梦中是未兰被父亲抱高了在笑,笑的那么清脆,那么响亮。

      我再次幽幽醒转的时候,身边只有未兰。已是香灯半卷流苏帐的时候,未兰却伏在我的床边睡了。雪白肌肤,红晕双颊,漆黑的一头发,着家常银白色小袄。秀眉紧颦,脸上尤有泪痕。我不自觉拂过她的鬓边。未兰未兰,你叫我如何恨你。守夜的嬷嬷见我醒了,便要上前,我摇头,示意她们自去。我用右手握住了未兰的手,她的手很暖,很软。一如她的身子,在我最痛最冷的时候,总会出现。未兰未兰,今夜,让我和你做一对姐妹,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而明日,却又是新的一天。

      后来,我才知道,我昏倒后就病了,整整昏迷了三天。身子刚刚好转,我去了沁梅园见了父亲。偷偷打量父亲,父亲的神色却如常,只是吩咐我,因病落下的课,要一并追回来,不可以偷懒。我诺诺的应了,却不曾告辞。父亲抬眼看我,“你还有事?”我踌躇了良久,最终也不曾问出我心底的问题:爹爹,那天,可是你,是你吗?我不想知道结果,我害怕让自己的心再一次跌落深渊。我福了一福,退出了书房,却觉得父亲的眼光一直在我身后,让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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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过闾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取自贺铸的《半死桐》。是他悼念他的赵氏夫人而作。据说堪和潘岳的《悼亡》诗,元缜的《谴悲怀》并传。可是好象总没有东坡居士的那首《江城子》让人喜欢。不知道大家的意思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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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前尘之帘卷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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