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芳华尽

　　瑟瑟轻寒的日子，却在安大将军的身上看到无比暖意。轻薄的黑色棉衣，妥帖的安抚着魁伟的身躯。走动间偶尔微微带起的衣角，只是他年少得志的神采飞扬。黑了瘦了，却更挺拔沉静。

　　我进入偏厅的时候，见到安将军起身相迎。他站在桌边，朝我慢慢将笑意泼溅，带来一室阳光。我忍不住也微笑施礼，：“大将军，一向安好？未若还未向你道贺呢。”

　　“未若不必如此多礼了。我这也是赶着鸭子上架，迫不得已的事。兵部尚书却不是个好当的官。皇上是把我架在火盆上烤呢。”

　　“这么说，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怪不得大将军回来那么多日子也不曾来见未若。”我掩口轻笑，语气却是揶揄。

　　“是太忙了，身不由己，未若不要见怪。本侯这次来，是为着皇太贵妃下懿旨一事。不知道未若可有想好去处？”

　　我低徊宛转，想了一下，才道：“罪人之后，家已不家，未若也在犯愁呢。”

　　安大将军抚摩着冰瓷杯上一片片断裂的纹路，沉吟了一下道：“我那晚说的依然不变，未若不妨考虑一下吧。我很是想再见到未若设计的新衣。”

　　我得了原来的生活，摆脱这肮脏的地方，可是，我又得付出一些什么？安大将军不会白白的帮我。有所得就得有所舍，我要舍弃的又会是什么？眼前的路蒙着迷雾，令我看不清。

　　“大将军厚爱，未若惊惶。只是，将军巴巴的将我这样一个风尘女子接出去，又出钱出力为我重开衣庄，怕是外人要说闲话，有损将军清誉。容未若再想想吧。”我真的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好，你再想想，只是未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听闻这句，惊的抬起头来。青年朴实的眼，黑沉沉的不见底，里面有一簇无名的火焰在跳。我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好象几千几万年之前，也有这么一个人，那样的看着我，说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只是最后却放任我伤心，让我自己背负所有的痛，而那个人却无能为力，因为他的生命不由他控制。伤口已经放在心里很久了，久到以为已经能够模糊。可是，原来它还在，一直如水蛭吸附其上，只要一触动，便会钻心的痛。

　　我扯扯嘴角，勉强一笑，只为掩饰那种抵挡不了的痛。脸色一定很难看，以至安大将军贴近了身，扶住我的肩，问：“未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转开眼睛，目光落在不知名处，空洞的一如黑暗。这里，那里，好象都有他，静静的站着笑。我看着那里笑了，妖艳妩媚，随即回身，唇贴上了安大将军温暖柔软的唇。细细喘息，感到他一惊，不知道该放还是该收。最后，那温暖的身躯紧紧环住我，漫天的情欲藏在吻里将我掩盖。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额头抵着额头，气息互相环绕，最终还是分开了。温暖的手指执起我的脸，安大将军一脸审慎的盯着我，尽管眼里的情欲还在弥漫。躲不开他犀利的眼，我对着他，一笑如春花，眼睛里明净如水，镇定的对视。我看到他黑色眼瞳里的自己，明媚简单，一心一意，眼睛闪亮，一如豆蔻少女。

　　安大将军放开手，微微一笑，转身。魁伟的背对着我，他低沉的声音令我颤抖：“未若，我就令你这么害怕吗？无论如何，我等你的回答。”然后，他离去。

　　我好象使尽了所有的力气，全身无力，跌坐在凳子上。我才发觉原来我的手一直在颤抖，心细如安大将军又怎会不知道。哈哈，静亭，安定国毕竟不是你。而我，在这里不过是一块鱼肉，任人宰割，我怎会不怕。

　　疲惫的捂住脸，我不能思考。却听见门轻轻的被人推开，又关上，细如狸猫的脚步，摇曳着上来。我紧闭了一下眼，放开手，笑着迎向来人：“淡烟姐姐，有什么事吗？”

　　玫红色的裙，镶着银色富贵牡丹，领口袖口，淡淡的缠绕，美人更加妩媚艳丽。淡烟了如指掌的对我点头：“小心啊，未若妹妹，安大将军如此年少得志，可不是光光凭了家世的。你要再这样心不在焉，到时候可能被人拆骨入腹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我冷冷的站起身，踱到窗口，说道：“这一点，到不必淡烟姐姐操心，未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新皇还没有准备好接你进宫么？”

　　“你，哼哼，我的事你倒是关心的很，想的太多的人，可不长命。”

　　我回身看她，她薄怒了，我轻笑：“原来的大长公主府现在该叫什么？兴庆宫？抑或慈宁宫，或者干脆是章府？”

　　淡烟睁大了眼睛，眼里有厉光闪过。我知道我将自己置于刀尖，总是这样，明知道不可为，可是还是会逞一时意气。叹口气，我还是要与虎谋皮，“淡烟姐姐，且先别争这些。你的意思如何？我又该何去何从？姐姐玻璃水晶样的人，一定可以给我好意见。”

　　章淡烟眼波轻转，如流光转逝，令人轻叹。“妹妹才是水晶心肝，什么都真真瞒不过你的眼。只是，恐怕云三娘的手段不止这些吧。妹妹爱去三娘那里也行，爱去威武侯府也行。只是，千万别忘了姐姐我就是了。”

　　我心中一凛，她竟然知道云姨的耳目。云姨这几年凭着老朋友的关系取得准照，重开妓坊。一边积聚财富，一边培养眼线，为将来打基础。可是那都是暗中的事，不宜向外公开，所以行事极其隐秘。可是章淡烟还是知道了，由此可见，她所掌握的力量不可小觊。我们如此早的互揭底牌，只会让彼此重新估量对方，进而算计对方，看看是敌是友，互相又可以利用到什么地步。
　　“姐姐，真是说笑，姐姐进宫后别忘了我才是真。如此，我心里有底了。”我将笑意挂上脸。哈哈，这世间种种，不过是一场戏，好好坏坏总要唱完它。至于唱的怎样却不是我们自己所能控制。生命如此无奈，令人心灰意冷。

　　隔几日，一干姐妹们都陆续搬出妓坊。先走的是淡烟和其他一帮人，她们去了那所谓的皓园。楼月在京中僻静处找到住处，并在杏林堂开堂坐诊，一时引得很多人来看。京中女子坐诊极其罕见，更何况是才脱了妓籍的前太医之女。最最诡异的是鱼传素，竟然去了云洲。云姨给我的消息是她随了新任户部尚书齐远寻的二公子齐湛去了云洲任职。云姨的消息里将齐远寻专门分开一章讲，我便暗暗注了意。

　　我婉转回绝了安大将军接我入府的意思，躲入云姨的小院。却接受了安大将军的物力，财力，准备重开云裳。江南布衣庄是不可能再回来，就如往事已矣不可再追，连美梦都吝啬留下，徒留空叹。我只好抓住一点点影子，在云裳上重新开始我的梦想，可是往日的繁华已经不再，身边那些最重要的人也已不知何处。思愁恰如春草，渐行渐远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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