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住手！”

　　随着一声大喝，郭靖一招亢龙有悔打进屋内，梅超风猝不及防退后三步。郭靖随手拉起尚跪在地上的杨康：“跟我走！”他不管不顾拉着杨康就跑。梅超风上前一步正待追逐，却被黄蓉拦下，她转过头瞪着黄药师。黄药师微微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冷冽彻骨。

　　江南六怪在外头见徒弟焦躁不安，忽地就使出降龙十八掌，然后一晃眼就带着杨康跑了，都是半天没回过神。还想进屋一探究竟，只见青衫一晃，却是黄药师携女疾奔而去，梅超风跟随其后。江南六怪挂念爱徒，赶忙追上。

　　一干人等刚刚赶到渡口，郭靖正着急地拉着杨康往木船奔去。他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黄药师赶来，赶忙先让杨康上了船。刚打算使出一掌亢龙有悔令船只驶离，黄药师身影一动已稳当当立于船头，洞箫一横，顶住杨康的颈侧，只须轻轻一个用力，便是令其血溅当地。

　　郭靖惊惶不已，踏前一步，就见黄药师眉头一皱，不敢再行动弹，只得道：“黄岛主，你、你别为难他。他、他……”

　　“他什么？”黄药师冷冷地问。

　　说话间，黄蓉已经走到郭靖身边，郭靖回头对着黄蓉求道：“蓉儿，求求你跟你爹说说，别伤了康弟。”他言辞急切，面容焦急。黄蓉见了，心底一酸。黄药师何等敏锐的眼神，虽说他不喜这傻头傻脑的小子，却更加见不得爱女失宠。眼角一瞥，端详起这杨康来。适才归云庄一番大战，此时已近拂晓，天色将亮未亮之际，杨康奔波之故面色微红，本就俊秀非常，这般细看，确有过人之姿。

　　郭靖跟黄蓉求了一会，黄蓉始终若有所思，黄药师又不肯将萧离了杨康喉间半寸，还待再向他求情。江南六怪已经赶到，大声喝止他：“靖儿！何须向这黄老邪卑躬屈膝？我们江南六怪虽远非他对手，亦不曾如此低声下气！”

　　郭靖心里想的却不是这回事，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康弟的性命更加重要的了。于是，明知自己武功低微，仍暗暗运气，只要黄药师一有异动他便立时发难。他已经顾不上黄药师就是蓉儿父亲的身份了。

　　黄药师见他运气于掌，微微冷笑。黄蓉抬起头，对着黄药师说道：“爹，你放了那讨厌鬼。”

　　黄药师不为所动，漠然道：“你都叫这人为讨厌鬼，我更加不会放他。让我女儿讨厌的人都该从这个世上消失！”

　　江南六怪面色一凛，他们对杨康并无什么好感，可和郭靖师徒情深，知之甚深。这傻徒儿就是一根筋，认准了义弟就死都不会回头。若黄药师真的为难杨康，只怕爱徒会不顾性命与之相搏，到时候就算集众人之力仍不敌黄药师，亦要以命搏之。

　　如他们所料，郭靖二话不说，一招亢龙有悔就凌空劈了出去。黄药师长袖一挥，轻轻松松将力道挡回，正正击中郭靖胸口。郭靖胸口一窒，一缕鲜血就从嘴角滑下。

　　“大哥！”杨康惊呼出声，就想跃上码头。黄药师手中洞箫微颤，反使得他动弹不得。黄蓉赶紧扶住郭靖，她怒目瞪向黄药师：“爹！你——”

　　黄药师一挥手打断她的话，转而看向一旁脸色变幻未定的梅超风，淡淡问道：“他便是你说的，杀了玄风之人？”

　　梅超风咬牙切齿应道：“正是他！徒儿恳请师父杀了他，为玄风报仇！”

　　“师父，不要！”

　　“梅若华，你敢！”

　　杨康和黄蓉同时出声，黄药师微微挑眉。梅超风听杨康还称她师父，心头一软。她对这伶俐小子始终有心偏之，若不是师命难违，必定保他出逃。刚才她都已经下狠心要杀了他，没想到他还叫她师父，一时心情复杂之极。

　　郭靖抹去嘴边血丝，朗声向黄药师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的徒儿确实为我所杀……”

　　“靖儿！”江南六怪想喝止他说下去，郭靖置若罔闻，续道：“黄岛主若要取在下的性命，我无话可说。但我这义弟，只望黄岛主能饶他一命。郭靖便甘心赴死！”

　　黄蓉脸色一变。江南六怪见徒弟为兄弟情深不惜与东邪抗衡，心中倒是颇感欣慰，于是均上前护在徒弟身边，朱聪扇子一摇，摇头晃脑道：“江南六怪不足挂齿，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黄岛主若一意刁难，还须问过我这劣徒的师父们。”

　　黄药师只当他们不曾存在，理都懒得理。他全副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见她为这傻不愣登的郭靖黯然神伤，心中怒气顿生，手中劲道加深，杨康只觉呼吸逐渐困难。郭靖见康弟神色不对，心中大急，顾不上黄蓉正挽着他的手臂，一甩手就想再使出神龙摆尾。黄药师左手手指一弹，小石子破空而出，打中郭靖的右掌，他虎口一麻，这会儿便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

　　“姓郭的，我问你一句。”黄药师冷冷地开口，“若我要你永生永世与我女儿再不相见，我即刻放了你这义弟，你作何选择？”

　　郭靖想也不曾想，就要脱口而出。黄蓉忽地扯住他的衣袖，郭靖一怔，回头一看，见她花容苍白，双唇微颤。这么一耽搁，他那个『康弟』的称呼便唤不出口来。黄药师冷然道：“同样的话我不会问第二遍。”

　　郭靖的袖口轻轻发抖，不是他在抖，害怕的是黄蓉。她想起在赵王府时候，刚刚得知了完颜康真实身份的郭靖，毫不犹豫地就在她和杨康之间做了决定。黄蓉是何等聪慧过人，那个答案始终是横在心头的一根刺，为了不让这刺深深扎进心头，她无论如何都要力保杨康的安全。

　　她不想，再次面对那样残酷的抉择。

　　玉手微动，她飞快地从郭靖怀里取出那把匕首，跳开一步，径直横在自己喉间，沉声道：“爹，你要再不放了那讨厌鬼，女儿立刻死在你面前。”

　　“蓉儿！”郭靖想伸手拦她，黄蓉却将匕首移得更近，他就不敢再向前。黄药师见那匕首刀身锋利，刀光冽亮，知是削铁断金之物，女儿那娇嫩的肌肤如何经得起这般折磨。他终是爱女心切，明了黄蓉说得出便是做得到。可见女儿戚然神色，那郭靖对她却仅是惊慌，却不如方才眼见杨康命悬一线时候的痛不欲生。

　　“蓉儿，你还不死心吗？”黄药师柔声道，他可不信他黄药师的女儿，会看不出那傻小子对杨康的心思，即使连郭靖自己都不明白。

　　“蓉儿只知道，蓉儿不能没有靖哥哥，靖哥哥也不能没有……蓉儿。”她答得苦涩，连江南六怪都听出不寻常，面面相觑。

　　黄药师凝视她许久，右手一弯，收回洞箫，右足轻点跃上岸来。轻轻一叹，取下黄蓉手中的匕首随手一丢。郭靖赶忙拾起，往杨康跑去，不住口地问他有没有伤到哪里。杨康惊魂未定，咬着下唇轻声道无碍，又忍不住反问他要不要紧。郭靖急忙摇头，说没事。

　　他兄弟二人在一旁轻语，黄药师冷眼旁观，以着黄蓉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自己看，那傻小子可曾放你在心头？”

　　黄蓉不语，许久方道：“他总有放我在心头的一天。”

　　黄药师见她痴痴看着郭靖，郭靖却只为杨康牵肠挂肚。这番一厢情愿有何愉悦可言？他自己与夫人两情相悦，独女却爱得如此辛苦，心下难免不平。缓步向前，郭靖立刻察觉到他的靠近，转身挡在杨康面前，杨康担心他的伤势，意欲站前。郭靖拉住他的手，放在身后。江南六怪亦恐他出尔反尔，纷纷站在徒弟身旁，严阵以待。

　　冷冷扫了众人一眼，黄药师最后将目光锁在杨康脸上，凝视许久，然后缓缓提起右掌。郭靖更紧地握住杨康的手，江南六怪凝神屏气。只见黄药师右掌轻轻一挥，掌风却是扑向船头，原系于船头的绳子不堪受力，啪的一声断开，小船悠悠地驶离码头。郭靖原本是拉着杨康的手，因这相反的力道不得不松手，指尖自掌心溜走时，竟觉失落，只得呆呆看着杨康渐渐远离。

　　黄药师将他恍惚尽数落于眼中，冷哼一声，走回黄蓉身边，牵了女儿的手，往归云庄走去。梅超风微一犹豫，还是跟在师父身后。江南六怪见黄老邪一家都走了，拍拍郭靖的肩示意离开。郭靖只是嗯嗯几声，仍注目远望。

　　黄蓉频频回首，郭靖却不曾回看。她心里凄苦，黄药师如何不明了，他这女儿被他娇纵坏了，这般认定此人，只怕将来会更加痛楚。

　　心里一番思量，已有了打算。

　　***

　　入夜时分，郭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总翻腾着杨康的面容，惊慌的、紧张的、担忧的、还有离别时候眉间的不舍。郭靖并不是一个可以将别人的表情读得如此细致的人，他会看得出来只能说明杨康表现得过于明显了。

　　虽然救走了杨康，让黄药师不再为难他，可是真的看着康弟离开，郭靖心里又难过起来。明知道再过几天他就能去找他，但是……他总想时时见到康弟。从第一眼见到他，那时候他还不姓杨。郭靖一个回首就看见气势嚣张的小王爷一步一步走入场中，一步步走进郭靖怔忪的眼里。后来他是他的康弟了，郭靖不晓得多高兴，高兴到对杨康的打骂都不放在心上。就想陪着他，看着他，他高兴他也高兴，他生气他哄他不气（虽然后来好像惹康弟更生气了），他难过他就努力地让他笑。只要是能和康弟在一起，郭靖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但是如果留下康弟会有性命之忧的话，郭靖宁可选择让他活下去。只是……他真的很想他。郭靖伸出手，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还是可以看得清手指的，白天时候他握着康弟的手。那么细长白净的手，握在手里……很舒服。

　　叹口气，郭靖想，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不然保不定自己就会忍不住跳起来追过去。正打算对自己念些口诀好尽快入睡，耳边忽地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傻小子，起来。”

　　是黄药师。

　　郭靖赶紧翻身坐起，身旁并没有人，抬眼一望，黄药师就站在门外。拉开门，郭靖脱口就是：“是康弟出事了吗？”他知道黄药师对杨康成见很大，心中总是不安，方有此一问。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让黄药师眼神更加森冷，若不是念及爱女对他一往情深，黄药师早已一掌拍死他。见郭靖还要再问，他手一挥，大步就往外走。郭靖急忙忙跟在后面，他虽不明何事，但也知应轻手轻脚。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归云庄，黄药师在前方疾行，郭靖用尽全力才勉强跟上。黄药师从他呼吸声中知道他修习过全真教的内息，嘴角一撇，不屑一顾。

　　两人奔出一大段路程之后，黄药师停了下来，郭靖喘着气跟着停住，四下一望，是在太湖边上，而湖中心恰恰停着晨间时候杨康坐的那艘小船。

　　“康弟！”他大喊起来，杨康从舱内走出，也对着他喊『大哥』。郭靖不知为何杨康还停留在这里，他焦急地转过头想问黄药师原因，黄药师并不理会他，反而是右掌忽地在他背上重重一击，郭靖吃惊之余身体凌空而起，平平跃入杨康所在的小船上。他不解黄药师的用意，这会儿也无暇去理会，赶忙拉过杨康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杨康倒是好好的，就是一直被困在湖中心让他心情极度不悦。

　　原来陆乘风在见到郭靖携杨康奔逃后，心有诧异，又见师父脸色不豫。他本就没打算放走大金使者，因而在黄药师等人返还归云庄之后就命手下弟子围困住杨康。他本想将之再次擒获至归云庄，但小师妹黄蓉对郭靖一往情深，郭靖又对杨康念念不忘。陆乘风不太懂这中间的纠葛，不便贸然行动，只是在黄药师回庄时候命人悄声告知。黄药师这才在深夜时分将郭靖带来此处。

　　杨康心里着急离开，可是对郭靖又放心不下。这回见他无碍，心头略安。瞥一眼岸边的黄药师，他低声问郭靖：“他带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就叫我起来。”郭靖老实回答。

　　“他让你起来你就起来？要是他把你骗到荒郊野外除而后快，你不是做了冤大头吗？”杨康气恼郭靖傻乎乎。郭靖呐呐地应几声，回道：“他是蓉儿的爹，不会真的杀了我的。”杨康冷哼，郭靖小心地瞄他几眼，还待说点什么。黄药师冷冷的话语不疾不徐地飘了过来：“姓郭的，看在蓉儿的份上，我再问你一次。”

　　郭靖和杨康互看一眼，他先行牵住杨康的手，这才喊道：“是什么，黄岛主？”

　　黄药师内功修为极深，方才郭靖和杨康在船上的啰啰嗦嗦他全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且不说其他，单就郭靖这份焦灼与杨康欲盖弥彰的关心就让他觉得无比碍眼。这样一个傻里傻气又不是对女儿全心全意的家伙有哪点好？他是黄龙的爹，对女儿的了解自然比旁人通透。若真的杀了郭靖，女儿必定一辈子不快乐。黄蓉从小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她要真对一个人动了心那就是一生一世。黄药师虽觉得时间或许能冲淡一切，可他自己都未能放下与爱妻的牵绊，又要如何强行要求女儿。郭靖再怎么不入眼，也是蓉儿选的。黄药师是慈父心态，对女儿纵容惯了，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郭靖是女儿自己选的，黄药师知道自己勉强不来。但郭靖如果真的和黄蓉在一起，蓉儿就一定会快乐吗？

　　和一个无心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得到幸福？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想杀掉杨康，但他同样了解，若是真取了杨康性命，郭靖和黄蓉之间就永远横着一根刺。没有人能敌得过一个死人。所以，他要让郭靖做一个选择。

　　“你和你这义弟一同离开，但条件是你永远不许和蓉儿再见面。”

　　郭靖怔住了，他脑海中掠过黄蓉悲伤的脸，他和黄蓉相处已久，每每见她都是灵动活泼，笑靥如花。可是她对他露出了那么伤心的表情。郭靖不太明白她为什么那么伤心，但隐隐地觉得自己或许是她难过的源头。他是个老实人，不愿见他人因己受伤。另一方面，他并不知道自己和杨康一起离开，与不再与蓉儿见面有何必然联系。白天时候关乎康弟性命，他毫不犹豫就有了答案。现在……

　　黄药师等得不耐烦起来，喝道：“男子汉大丈夫，干脆利落，居然如此婆婆妈妈！”

　　杨康立刻反唇相讥：“一代武学宗师，以此等卑劣手段逼一个小辈，又有何脸面可言？”他从昨晚就一肚子气，人人都要逼他到死路。陆乘风要他死、梅超风要他死、黄药师也要他死。就只有这个傻哥哥死死护住他，杨康愈加见不得别人这般说郭靖。黄药师又如何，他是亲眼见过他的绝世武功，但这么一再紧逼郭靖和为难自己，杨康气不过。

　　黄药师凝视他一会，忽道：“若你还想与我女儿再见面，那么我便要你答应永远不和这姓杨的小子见面！”

　　“不行！”

　　这一声，是郭靖和杨康同时回答。语音刚落，两人就面面相觑。黄药师不怒反笑：“好好好。蓉儿，你还想怎么样？”后一句他语声柔和，面向右后方，只见一个黄衫女子缓缓走了出来。郭靖和杨康离得远了，约莫看个身形，应是黄蓉。

　　“蓉儿！”郭靖隔湖大喊，黄蓉抬眼望去，眼神凄苦，但郭靖并没有看见。

　　黄药师等着女儿说点什么，这个情形她还想用自己的性命作任何担保吗？对于女儿他很有耐心，可黄蓉好像比他还耐心。无奈之下，黄药师只好再次开口：“蓉儿，听爹爹的话，回桃花岛。那里的桃花开得很好，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黄蓉心想，我想怎么样都可以，可是没有靖哥哥又有什么好的。她对着湖中心喊起来：“靖哥哥——如果你见不到蓉儿——你会不会想蓉儿？”

　　“会！”郭靖这次答得很快，就好比见不到拖累和华筝一眼，他也会想他们。

　　“爹，你听到了。我还没有输。”黄蓉咬着下唇，并没有看黄药师愤怒的眼神。他真的没想到女儿竟会愚蠢到这个程度，他东邪黄药师的女儿，要天下哪个人中龙凤要不到，她偏偏看上一个根本就不曾在她身上有过任何多余心思的男人！

　　自黄蓉出现到方才的应答，郭靖都没有松开握着杨康的手，一直都是微侧着身护着杨康。无心之下，做到这种程度，聪慧如黄蓉，仍要视而不见吗！

　　“好好好。”这是黄药师第二次连说三个好，一个比一个低沉。待最后一个好字出口时，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一粒小石子击中杨康的喉间，他不由得张口，然后一个异物跃入口腔。郭靖大惊失色，伸手要拦没拦住，杨康已吞了下去，脸色同样惨白。

　　黄药师并没有给他们发问的时间，右手飞快地点了黄蓉的哑穴之后，玉箫一横，悠悠地吹了起来。这箫声掠过湖面而来，清亮柔和，似一阵春风拂上面颊，郭靖不由得痴痴一笑。杨康本忧心吞下的药丸不知为何，只是入口即化，齿颊留香，若说是毒药未免太风情了。这会儿反正吞都吞了，他顾不上其它，眼角一瞥，就见郭靖面色有异。

　　“大哥？”他拉了拉郭靖的手，掌心渐渐热了起来，郭靖额头慢慢渗出汗来。杨康不解其意，举袖要为他擦拭，郭靖想躲又动不了，鼻中闻到杨康衣袖中的熏香，心头开始狂跳起来。

　　黄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已猜出黄药师给杨康服的是什么，那是专门用来抵御碧海潮生曲的神清丹。黄药师此时吹奏的就是碧海潮生曲中极为少见一个段落——情潮翻涌。这是黄药师过去与爱妻两情相悦时所谱，极为缠绵。自爱妻去世后，黄药师极少吹奏，偶有见岛上桃花怒放时曾吹奏过一两个片段。后见黄蓉尚幼，便吹得更少。如今，他再行吹奏，黄蓉心念电转，已明父亲用意。

　　他要让自己死心，所以用此曲做诱引，要引出郭靖的真心。但凡听到此曲者，都会情不自禁，为自己真正心头所系神魂颠倒。黄药师就是要让黄蓉看看，郭靖他究竟会对谁情颠意倒，为谁翻涌情潮。

　　其实，他这番做又是何苦？黄蓉怎会不明了郭靖真正所想，但是她就是不想去触及。在郭靖和杨康都懵懂之际，她没理由会输，明明是她，先遇上郭靖的。

　　人的一生，要找对一个人，很难很难。如果找到了，就更加不会放弃。尤以黄蓉性格为甚，她有着国色天香的面容，有着名震天下的家世背景。所以，她认定了就绝对不放手。就算郭靖看不见她，看不到她又如何？

　　日子还很长，她相信她会等得到。

　　此时的郭靖，正和内心的冲动做斗争。那箫声绵绵不断，声声入耳，时而轻叹时而低语，时而呢喃时而微喘，又好似一双温柔的手，一下一下拨弄心间。而他觉得那双手他好像见过，那么鲜明的握感，那么纤长的指尖，都曾经在自己的掌心中具体地存在过。他的眼前似也晃动着几分熟悉的容颜，既似花美艳，又荡人心魄。就连在他耳边的低唤都那么旖旎那么缠绵。

　　……呼吸慢慢粗重起来。

　　杨康有点被他的样子吓到，满面通红，眼神怪异，又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因先前服了神清丹，箫声由他听来只不过是比以往听到的更绵长些，并无特殊之处。所以他对郭靖的情形有些手足无措。

　　“大哥？大哥？”他推了推他，手中火热，再怎么无措，杨康也猜出郭靖目前的状况是什么样的。惊惧之下，杨康竟忘了挣脱，只怔怔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郭靖。

　　忽地，郭靖低吼一声，他一掌拍出，湖水溅起，泼了他和杨康一身，凉意让郭靖头脑清醒了些。他放脱杨康的手，一边用默念所学的全真口诀镇定自己心神，一边咬着牙说道：“康弟，我……我不会伤你的，绝对……不会！”事实上，郭靖并不是很明了自己究竟会作何伤杨康的事情，但原始欲念乃人类天性。要是再不离康弟远一点，郭靖真的没把握自己会不会冲上去撕了杨康的锦袍。

　　他一直都把康弟小心地放在手中心头细细呵护着，即使是自己，都不容许伤他半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碰到他。

　　箫声忽地加强，郭靖本打算自行跃入湖中，却被箫声内力所牵制，动也不能动。杨康并未听说过什么碧海潮生曲，但郭靖情欲翻动的样子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虽是乐曲所催，但想来与药理相通，这情欲之事，若非有所纾解，必定有害无益。

　　杨康瞪着郭靖，对方苦苦压抑冲动的同时，终于又硬撑着说道：“康、康弟，你……你把我……推入湖中……就、就好了。”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不去伤害杨康的法子。

　　杨康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缓缓伸出手。他的手一出现，郭靖就挪不开视线，眼神炽热到杨康觉得手背的肌肤都要烧了起来。他笑了笑，郭靖并没有看到，他在用最后一丝理智等着预料之中的推力。

　　手真的放在了他的肩上，微一用力，却是将郭靖转了个身，然后另一只手也搭在了他的肩上。气息逼近，郭靖混沌的脑海里唯一鲜明的就是自己唇上非常非常柔软的触感，好像还有更加柔软的轻喃，他却听不清那是什么。只因……

　　他下一刻就在水中了。

　　硬生生冲破穴道的黄蓉将他硬生生拉到了水里，硬生生忽略郭靖下意识要去拉杨康，以致杨康一个趔趄，险些也落了水。她拉着神志不清的郭靖往回游，头也不回。

　　杨康斜倚着船头，似笑非笑，许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傻……大哥……”

　　箫声戛然而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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