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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家破
漫漫长草,茕茕青坟。
斜阳暮秋。一道幽寂的身形孤单而立。
沈慧薇拂开丛生的杂草,望着白石碑上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眼色深沉而复杂。
这是她第一个师父。在她从那活埋坑里出来不久,这位师父就神秘失踪,随后传出死讯。
“师父……”
纵然今日风光万种,却有难以言述的不趁意。较之从前挨打受骂,任劳任怨,她仍是愿意做那个叆叇帮的小弟子,辛苦,却是幸福。这师父虽未教会她武艺,但那是生理所限,何况收徒之始,他待她万般疼爱。
“对不起。”
她轻轻地说。他死因当然是不明不白,这一点她不敢追查,然也不必追查,总是自己连累了他。她所能给的,只有这一番拜祭,一句歉辞。
回到总舵,夜色渐深。但兰苑巷的院子里,却是灯火耀彻,一团兴高采烈的气氛大老远就能感受得到。
一连遇见几个小师妹,都乐呵呵向她道喜:“师姐,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恭喜恭喜啊!”
她全然摸不着头脑,随口笑道:“我有什么可恭喜的?天上掉下馅饼,还是地里生出灵芝来了?”
但当她走进偏厅之时,满脸笑容化为惊诧,目瞪口呆地瞧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厅中香烛齐燃,设有祖师画像,叆叇第二第三代帮主空位以待,丁堂主喜气洋洋地坐着,在她面前,少女盈盈跪下,叩下头去。
丁堂主是她在帮内最为感激之人。
在全家遭难的日子里,她虽被赦免,对外却是不传。其后两年,她远赴雪域,剩下寡母弱妹难以维继,彼时彼刻,雪中送炭中只有一人。丁堂主悄悄派人安顿周济,两年不辍。母亲去世以后,若无丁堂主这一片热忱,年幼的妹子举目无亲,决计不能够生存下来。
在她的身份未明朗之前,丁堂主这么做,无疑是甘冒奇险。不得不遮遮藏藏,以防被不怀好意的人得知,她居然暗中照料那曾经判过活埋的一家人。
直到这次丁堂主在冰丝馆事件后归来,此事才算正大光明的公布于众。沈慧薇也曾诚心诚意,和妹子一起,向她叩头致谢。
然而,眼前的景象,决不是致谢大恩那么简单……那分明、那分明是……妹子沈亦媚,在进行入帮、拜师的大礼!
烛光、喜气、画像、空位,还有那正在举行拜师礼的一对人……恍若梦游,沈慧薇几乎窒息了一般,瞪大眼睛瞧着这一切。
骤然,刹那间闪电强光疾刺而过,穿透了她的心脏,她全身剧震,失声大呼:“不!不可以!”
等着收徒和等着拜师的两人经此一呼,但未从喜气洋洋间回过神,与堂上其他人等,都笑嘻嘻的看着她。沈慧薇一出江湖,剑惊龙华会,从风雷杀手天罗地网中安然脱身,加上白若素异乎寻常的注重关切,谁都知她前程似锦,这拜师仪式上,无不前来奉承,很多人甚而暗自后悔,当初为何不伸援手,对她这唯一的妹子关注一二。
蓝衣少女浑身发抖,脸色雪白,募地朝丁堂主跪了下去:“夫人见爱,弟子受宠若惊。但……但我家人丁单薄,只有妹妹一人独自持家,我……我……”
她没有说完,意思却已明明白白,丁堂主一张笑脸登时有了些微冷色。沈慧薇咬咬牙,决然说完:“我不希望妹子再涉江湖!”
这句话艰难道出,但字字掷地有声,若骤雨疾雷,金石相裂。堂上肃静。沈亦媚吃惊不已的叫道:“姐姐?你说什么?”
素来温雅如水的少女目中流出冷于冰雪的光,目不转睛看着妹子,伸手道:“妹子,你过来,跟我回去。”
沈亦媚为从未在姐姐那里领略过的冷冽所惊,不知所措,脑海中乱成一团,募地哭了起来,道:“姐姐,我要拜丁夫人为师!”
沈慧薇眸光中闪过一丝黯然,勉强凝聚笑意,说:“娘不会喜欢的。”
沈亦媚说:“既知娘不喜欢,当年你为何瞒过她自行入帮?娘也不曾管过你,你是我姐姐,有何权利管我?”
沈慧薇怒气勃发,难以遏止,伸手往沈亦媚脸上甩了一记耳光。这个对她而言是从未有过的突兀行为,令她翻腾如沸的脑海猛然清醒过来。沈亦媚却捧着脸呆住了。
姐姐,那从小相依相偎、贴着心儿肺腑的姐姐……再也找不到了。如此生疏,如此遥远,她无论在哪里皆耀眼焕彩、众所瞩目,却再也不是那个知冷知暖、知心疼爱的十三岁的姐姐……时间流逝覆盖了儿时的青碧苔藓,定格成不变的苍白画面。沈亦媚哭道:“你……你……你打我!你好坏,你不是我姐姐了,我今后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她掩面疾奔了出去。
江南水泽阡陌纵横,歧途丛生。雪狮子神骏,奔突来回,短短半日内几乎踏遍了地方上每一条阡陌歧途,然而,没有沈亦媚的踪影。
心急如焚,茫然无从,惶恐象夜色一样无可避免的来临。
风起云涌,天空深寥高阔,象海,半轮钩月掩映浮沉。
马儿无知的打着响鼻,悠闲地摇晃马尾。沈慧薇伏在马背上,慢慢咬住下唇,舌尖抵触到随丝丝痛意扩散开来的咸味。
她不能忘却从前的噩梦,一时一刻也无法忘怀。
——我不能让你步我后尘,我不要我的亲人重堕噩梦。这一生一世的劫由我来完,孤单永寂,沉沦在属于一个人的地狱。
“姐姐……”
刻骨寒冷里她听见如斯呼唤,似月华穿透云层,豁然晓亮。又惊又喜地抬头,夺泪:“妹妹,妹妹!”
小女孩脸上有泪,尚有负气的表情,但终究向姐姐低下头来,说:“我没有跑开过,只是躲起来了。对不起,害你着急。”
沈慧薇欲哭又欲笑,抓住了妹妹的手,似怕她一怒之下又再离去,柔声道:“妹妹,刚才是我不好,你原谅我罢!”
沈亦媚道:“姐姐,这两年若无丁夫人照料,我可捱不过来。母亲的丧事,多亏了她一力照料。名义上虽非师徒,可我心里早就认啦。”
“我明白。都是我不好,我没和你事前好好说明白,不然怎会弄到今天这般的局面。”沈慧薇蹙眉,只觉心头一团火,缓缓地烧上来,又急,又慌,“妹妹,丁夫人于我家有大恩,咱们想方设法总得报答。可是我不希望你进入叆叇。”
“为什么?姐姐?你也在叆叇呀。”
沈慧薇欲言又止,苦笑:“妹妹,你还小,要相信姐姐如此安排,自有用意。”
沈亦媚不满地说:“我还小,可是丁夫人不比你小吧。为什么她的安排你不肯听?”
“这是不搭界的呀。”沈慧薇不由苦笑,“一入江湖身难主。妹妹,你不懂,不懂……”
“我不懂。”沈亦媚嘲讽的抢白,“反正你是我姐姐,你说了算。你今儿搅了这场局,可大大的威风了,丁夫人顾着面子,也不会旧话重提。”
沈慧薇摇头,但不想解释更多,只抱着这妹妹,宛似失而复得的珍宝。眼底的温柔和爱,即令被愤怒和意外冲昏了头脑的女孩,也无限悸然,激动的情绪由此平息下来。
“我会好好爱你,照顾你,呵护你一生一世。”她一字一句,认真而缓慢地说着,“我只勉强你这一次,以后,必不忤背你任何心意。妹妹,姐姐这一生已不再有指望,但我将竭尽所能,使你幸福和欢欣。”
“姐姐……”沈亦媚把脸伏在她怀里,梦呓一般地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懂得姐姐爱我,这就够了。”
沈慧薇微微笑了起来。
这一生,她没有更多的奢求,上苍如何来安排她,命运指定她去往何方,她都一一去做,毫无怨言。唯一的,只是希望能守住这一份血浓于水的温情。
忽然,头顶一声奇异的呼哨,月色一黯。
沈慧薇抬起头来,只见一只苍鹰掠翅飞过,速度奇快,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在高空里只剩下一个点。
江南地界,何来这种只有在北地生长翱翔的苍鹰?如果有,那一定是什么江湖门派为了通讯、寻人方便所养的。
叆叇帮并没有养这种凶猛大鸟。而附近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数得上来的帮派。
这应该意味着,这只鸟的出现非同寻常。
就在此时,远处乍然粹出一溜火光,在云气稀薄的空中飘舞着缓缓落下。
“呀!真漂亮呢!”毕竟只是未谙人事的小女孩,沈亦媚刚才还有点赌气的情绪,被那朵夜空中绽放的美丽火花引得笑逐颜开,忍不住叫了起来。
一转头,看到姐姐的神色,凝重,隐隐透着几分紧张。她疑惑地叫:
“姐姐?”
沈慧薇迅速回过神,翻身下马,拉着妹子的手,轻声说:“那个是求救信号,我们过去看看。”
“求救信号?”受她的影响,小妮子也压低了声音,“是叆叇帮的吗?”
“不是。”沈慧薇摇首,过了一会,加上一句,“但那是宗家的信号。”
叆叇帮所用各种信号焰火,本来就是从宗家学来的,大同小异。相较而言,宗家使用的讯号系统更加严密,种类也更为丰富。而刚才这道火光,是最急切的一种,如果不是宗家举足轻重的人物,没有生死悠关的大事,是决计不会放出来的。
按理而言,目前宗家所有举足轻重的人物,都应该在扶灵回京的途中,算算出发的日程,快到帝都了,又怎么可能突然于此出现?
然而,鉴于前次冰丝馆遭遇的不测,使她即使身在总舵,也无时不刻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之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搂着妹子的腰,向讯号传来之地飞速掠去。——已经看见了最严峻的一个信号,她不放心把妹子单独留下,再三嘱咐:“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都要跟紧了我。”
沈亦媚莫明其妙,小女孩不无好事的激动,掩着嘴巴笑嘻嘻的猛点头,仿佛在干着一个类似于小孩和大人之间捉迷藏的游戏,惊险,而刺激。
江南歧路繁杂,沼泽众多,半人高的蓬蒿蒲苇遍地生长,一阵风卷过,如浪起伏。在一浪卷过以后,月光之下,隐隐绰绰几条黑影露了出来。
约有七八个黑衣人,围成半圆,一模一样的装束,一黑到底,连头部亦整个儿用黑巾包住。衣袖在风中猎猎作舞。每个人都握紧一柄长约三尺的月形弯刀,唯有中间的一个刀不出鞘,负手而立,仿佛这些人中,以他身份最高。
半圆的中心,是一棵苍老的榕树,这个季节,摇摇晃晃只剩下了几片干枯的叶子。
一个满体血迹的孝服少年靠在树干上,抱着一把古拙长剑,但看他止不住微微发抖的双手,和肩头仍在不停涌出的鲜血,显然已是强自支撑。清秀的脸上神气淡漠,一双眼睛却清明如水。
整整齐齐的一排弓箭,从榕树后面的草丛里探出来,拉开对准了那个少年,看来即使他身受重伤,对方也不敢就此掉以轻心。
然而,并不立即动手。
“叫救兵吗?”黑衣人沉闷的声音从黑布里透出,笑着,“呵呵,就怕来不及了!”
“好家伙,宗华,你也真是厉害,单人独剑,放跑一个人,还逃了这么多天,终于逃到叆叇总舵来。”
“可惜啊,这也无计于事。我们既然敢下手,这一步难道还防不到?叆叇帮,估计也快无暇自保了!”
几个黑衣人你一言,我一语,并不急着动手。那情形,仿佛是几只猫困住一只老鼠,准备在享受美餐之前先肆意戏弄一番。
沈慧薇暗自吃惊。宗家已故当家人宗琅玕\\\\\\\\\\\\\\\只有一个儿子,名字就做宗华,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个少年。难怪他能发出那样最急最高一级的求信讯号。
可是宗家何等实力,宗华又是那个大家族唯一的少主,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方?江湖中又有什么力量,敢把宗家一击溃散至斯?——宗家除了高手如云以外,他数百年的根基,亲友至交遍布天下。几乎是不能想象,会有什么力量,敢于冒着和整个天下做对的勇气,来为难宗家?
宗华神色淡定,对于面前的重重围困,和嘲讽笑谑,毫不动容。
居中的黑衣人又说:“怎么样?老老实实的说出来罢,还来得及保住小命一条。”
宗华忽然一笑:“我身受重伤,已无还手之力,我母亲又在你们握中;我母子已成废人。你们和那边合作,还有什么可惧的,我需要说什么?”
他的笑容里,带有说不出的轻蔑,那群黑衣人很不好受,有几个的兵器已在空气中划过冷风。居中的黑衣人抬手阻止各人举动,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你别傻。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机密,向我们投降,我不会为难你们母子。”
“我不是战士。”宗华淡淡说,“但在战场上,亦决不会退缩一寸一步。”
忽然抬起手来,古拙长剑散发幽幽青铜的光,遥遥指住对方。
沈慧薇微微一凛,雪域地宫之中,有关于这把千年古剑的记载:倚天剑,以“手中电击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得名,世为宗家所藏。
那黑衣人终于失去耐心:“我已是仁至已尽,你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
一挥手,其他人得到命令,手中兵刃立即杀气腾腾的攻了出去。
宗华强自支撑逃到这里,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虽然发出求救讯号,但也知道希望极其渺茫,此处距叆叇总舵还有三十多里,又是在深夜,发出的信号是否被看到也难说。即使看到,在这片刻之间也不及赶来。敌人纷纷冲过来,面颊上感受到冰冷的刀气,他暗自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然而,没有想象中刀兵割体的剧痛,反而是一连串清脆密集的声响,以及黑衣人接连不断的怒叫大吼。
“谁?谁!”
“什么人?!”
“啊……怎么回事!”
宗华大讶,忍不住张开了眼睛。——月光下,一道美丽得令人侧目的蓝色身影,纤细,柔弱,却又意气风发。长剑交于左手,她伸手抚了抚被风丝吹乱的头发,仿佛身边散落的无数断刃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透出纯净的笑靥,向着宗华点了点头:
“宗世兄,小妹是叆叇帮沈……”
沈什么?她突然愣了愣,就此噎住了下半句。宗华却已明白过来,欢然道:“啊,你是沈慧薇、沈师妹?”
一剑斥退重重围困,这样的能力,只可能是母亲向他提过的沈慧薇才有吧?然而,那个美丽少女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他当然不知道,她一直在为自己的名字憋着气。始终固执的管自己叫沈岚,可是,“沈慧薇”三字渐已风起云涌。
黑衣人才从震惊里清醒过来,为首之人的声音尤其愤怒:“臭丫头,你找死!敢来坏我们大事!”
一声呼叱,所有人再度冲了上来。
刚才是因为明知道宗华已将油尽灯枯,大家没有使出全力,这一次,却是全力搏上。
蓝衣少女原地一转,水色的剑光微微舒展开来。无数黑影之中,有一袭蓝衣袂影飘然,若电惊鸿,若影缠绕,那么多人,无一人看得清她如何出剑,变幻万方的剑势不知攻向何方。与那道水一般柔和的剑相交的兵刃,纷纷断裂、粉碎。
为首黑衣人瞳孔凛凛收缩,这个少女,不但拥有奇绝的剑法与身法,手中那柄光华蕴涵的剑,更是不逊倚天的神兵。
如果不能尽快拿下这个中途杀出来的少女,让叆叇其他救援赶到的话,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黑衣人口内发出奇特的音符,霎那间身形交错,组成三前四后的合围形式。
忽然之间,来自于对方的威胁大大加重。对方这个组合,看似杂乱无章,但自己无论冲向哪里,都随时有三四个人合力阻挡。这七名黑衣人原本除了为首之人外,其他都不算是最一流的好手,但是一旦组成这个阵形,每个人的功力都仿佛陡然强上了三四倍。
宗华在树下观战,见沈慧薇受制,道:“四象阵法,前阖后启,天地之间,阴阳生克。”
四象阵法!那四个字入耳,沈慧薇不由一凛,宗家以“财力之巨、阵法之奇、宝剑之利”的三宝名扬天下,其中,四象阵法向来只授嫡系血亲,绝不外传,纵然跟随宗家出生入死数十载的家臣,也是不会。地宫之中各家各派武林秘学浩如烟海,对这四象阵法也只是提及其名,注明根据易经八八六十四卦变化而来。
——这样的不传之秘,却在这七个黑衣人手下使出。那么这些人岂非是……?!
宗华继续说道:“前方后尖,左三,右四,天圆地方,上五,下六……”
沈慧薇眼睛微微一亮,按照他所说的步法方位出剑,四象阵霎时有所混乱。那个黑衣人大怒,喝道:“你们都是死人了么?还等什么,快杀了他!”
在他们激烈交战之际,后面那排弓箭始终张弦以待,只是,由于打在一起,敌我难分,一直不敢贸然出箭,反而看得呆了。听得黑衣人一声狂吼,弓弦猛张,飞弩利箭犹如疾雨般向着宗华射了出去!
宗华沉着地拔剑,毕竟是身负重伤,长剑和强弩相击的那一刻,腋下伤口登时裂开,鲜血汩汩流出。他微一皱眉,击飞数枝长箭,却无法抵挡来得最快速最凶猛的一箭,生生刺入肩胛。
“啊!”那个小姑娘一直乖乖地躲在草丛里不动,突然在月下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脱口而呼。
梦幻般的惊呼虽低,霎时惊扰了在场所有人。沈慧薇脸色一变。
黑衣人大笑:“救人还带个小姑娘出来?……好家伙,原来你是路过。”
他一旦确定沈慧薇后面并没援兵,底气更足,叫嚣:“连那小姑娘,一起射杀!这三个人,一个也不留!”
一张弓对准了沈亦媚,不疾不徐的拉开。张满的弓,射出的箭,宛如乘风。
沈慧薇骇然,一个不留神,弯刀擦着她的衣襟而过。
宗华猛地向前跃出,挡在飞箭之前,抱住了那个惊呆了的女孩,在地下急滚而出,七八枝长箭同时钉到了他肩背之上。
剑光横空而起,疏影剑的光芒陡然间夺目不可逼视,困在阵中的少女身形纵起,上行,下击,剑式如雨般洒开,凌厉万分。沈慧薇眼中有惊人的雪亮,俯击众人,手腕划过,抢下三柄长刀,然后,转手飞出。三把弯刀在空中斜击相刺,分别割断一张弓弦,余意未尽,竟在空中自行转折,向着另外的弓弦激射而去。
退敌,夺刀,挥洒,断弓,只是在一眨眼之间。
宗华说的只是几个方位,然而,即使立即领悟过来,要根据这个方位破阵也需以实力配合才行。可是,四象阵不破而破。甚至,连怎么样破的,居然没有一个人看清楚!
一袭飘然绰约,不时何时已出阵外,从后面伸出长剑,架在为首黑衣人颈中,手腕微微一动。然而,被射得象只刺猬的宗华忽然叫了出来:
“不要杀!”
沈慧薇一怔,停剑回顾。
刚才出力太过,身上无数伤口一齐裂开,连同新中的多处箭伤,浑身已如个血人儿。然而宗华的神色却是无庸置疑,又说一次,“不要杀。”
沈慧薇想到这帮黑衣人可能是宗家的人,微微点头:“把他们扣下来?”
“不必了。”宗华放开怀中抱着的小姑娘,艰难的站了起来,目视黑衣人,低声唤道,
“三叔……”
黑衣人一震,骂道:“老子敢反你,早就做好最坏打算。要杀便杀,何需废话!”
宗华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欲言又止,淡淡地说:“沈师妹,请你把他们放了。”
“那……”沈慧薇本来想问白帮主的下落,但见了宗华的眼神,便收起了长剑,默默退后。
黑衣人死里逃生,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真放我走?”
宗华叹了口气,他本来还一手抓着沈亦媚,似乎忽然耗尽了力气,手一松,向后倒了下去。幸亏沈慧薇眼明手快,一把托住了他,使之免于长箭穿心而死。少年脸色惨白,已经昏迷了过去。沈亦媚着急地问:“姐姐,他不会有事吧?”
沈慧薇皱着眉头把宗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愁眉苦脸:“好象很严重的样子啊。”伸手想把他背上的箭扯出来,然而那箭刺得很深,更是牢牢留在肩胛骨中,如果莽撞拔了出来,那种痛苦难以想象。她不由得微微犹豫,找了一根射得最浅的箭,轻轻一拔。
“啊!”随着箭头和鲜血一齐溅出,宗华痛呼而醒。而沈亦媚的惊叫也适时响起。
“你这小丫头!”宗华的叫在意料之中,沈慧薇倒是被她妹妹的叫吓了一跳,笑了起来:“又不是你痛,叫什么呀?”
宗华清醒过来,微弱的说:“没什么。请继续。”
一边,黑衣人在悄悄退去。沈慧薇虽然察觉到了,但宗华既说放他们走人,也就不闻不问。只是愁眉苦脸的看着那些箭,想着如何下手,手势缓慢轻微。
宗华看着她,忽然笑笑,低声说:“你剑术那样神奇,心却这么软,见一点血都怕。难道打架,从来没有伤过人?”
沈慧薇脸一红,嗔道:“人家在帮你拔箭,你坐享其成不算,还笑我。”真是被他说中了——这实在是她第二次出剑。第一次在龙华会。在雪域地宫的日子,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她虽潜心于武学,可却是从来没有一个真实的对手和她打过。刚才把剑架在那个黑衣人眼里,也只是气极了做做样子而已,是不是敢下那一剑,决无把握。
宗华又是微笑。淡然而带着一丝怅惘的眼光漂向远处,低声:“他们去了。”
“嗯。”沈慧薇随口应着,“是因为白帮主在他们手上,你才包容他们罢?”
出乎意料,宗华摇头否认:“不全是这个缘故。而且,母亲多半不在他们那里……”
小女孩蹲在一边,捧着腮帮子,好奇地看着沈慧薇渐渐拔箭封伤的手势开始熟练:
“宗哥哥,那个黑衣人刚才要你交什么呢?”
沈慧薇白了妹子一眼,说:“她不懂事。你别听她的。”
宗华却回答了:“是索取宗家钱庄的密码。”
“噢……”沈亦媚还要说什么,被她姐姐轻敲一下。
“宗世兄,令堂大人……不在那些人手中的话,她去向何处?”
宗华沉默有顷,清秀得有些女气的眼里转过一抹黯黯怆然。
“说来汗颜,家丑外扬,容身无地。因我父亲长年病榻缠绵,相应的,族中分权的呼声与日俱增。我父在时尚无人敢当面非议,但他故去,族中若干近支旁系,竟然赶到送灵队伍之前,不许我们前往京都,要求灵柩直接转道故乡,同时交出掌管大权。理由是……我多半也会和父亲生一样的病,不堪重任。——你刚才所见,就是我的一位堂叔。”
原来如此。沈慧薇虽已猜到,直到他亲口证实,方才彻底解了心头那个疑惑。——也因此,虽然宗家知交满天下,但在争权的当口,天下知交都在观望,谁也不会轻易出手,唯一可靠的盟友,只有叆叇帮。
“连日来,扶灵的队伍走得极慢,一直没有走出期颐下辖七省的范围。而三天前,更是被拦住了不得前行。却不知,这是几位堂叔和徐夫人串谋,里应外合,把娘亲及对我母子忠心耿耿的一干亲信都用迷药迷倒了。我那天晚上因为遇到意外的事情而临时外出,却不想以此幸免。”
“徐夫人?”
“是。”宗华苦笑,“若无徐夫人暗中相助,以我那些堂叔的胆色和能力,还是不敢这样下手的。”
沈慧薇皱眉问道:“帮主现在徐夫人那里?”
宗华才点了点头,猛然的眉峰双皱,几乎没跳了起来。——沈慧薇手一颤,一枝长箭不退反进,更刺入了两分。她犹未察觉,忽匆匆地说:
“宗世兄,我们必须立即回总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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