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才入十一月，一场下了整晚的秋雨仿佛把北城提前拉进冬天。

　　实验中学，高二十一班。
　　门豁地打开，发出嘎吱声，惊醒不少人。

　　几个刚开局的男生以为是班主任突击检查，手忙脚乱藏手机，一看是班长，又马上踏实下来，继续玩。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班长站上讲台，“现在发英语卷子，鞠老师下午讲。”

　　“啊——这么快？”
　　“老师们都不歇歇的吗？”
　　“我说我今儿这午睡怎么不踏实呢……”

　　学生们全醒了，哀嚎声充满教室。
　　唯独靠墙倒数第三排的课桌上依旧鼓着一团毛绒绒的淡蓝色，乍一看，像某不知形状的玩偶。

　　同桌轻轻拍拍“毛团”：“醒醒吧。”
　　“……”
　　“发卷子了。”
　　“毛团”蠕动了两下，还是没醒。

　　班长把卷子分给几个班委，又说：“对了，卷子家长签字。”
　　话一出，教室里安静一秒，随即又爆出各种抱怨声。

　　在这片集体声讨班主任不给活路的声浪中——“毛团”醒了。

　　里面的人拉下些毛衣外套，稍稍抬起埋在手臂里的脸，露出一双含着水雾的眼睛。

　　那是双极好看的眼睛。
　　目似点漆，眼型偏长，有种清冷英气，但弧度偏圆的下眼睑又添了几分柔弱无辜，让人看着非但不会觉得有距离感，反而生出保护欲。

　　司柠眨眨眼适应光线，恍惚了会儿，扯掉耳机，任由同学们滔滔不绝的控诉钻进耳朵里。

　　班委最后发来司柠的卷子——149分。
　　扣分的是作文，老师认为用词太过口语化，不够书面，扣了1分。

　　“你这次肯定又是年级第一。”同桌陈小敏一脸羡慕。
　　司柠冲对方礼貌一笑，继续慢吞吞叠外套，没看卷子一眼。

　　卷子发完，班长回到讲台，拍拍手说：“还有周末的经验分享会回执现在也发下去，家长签字，明天交。”

　　这次，班里连缓冲都省了，拍桌子的拍桌子，跺脚的跺脚，惨叫声持续此起彼伏。

　　不少同学问班长这会要是不去会有事吗？
　　班长的说法是没事，只要家长签字表示不去，什么事都没有。

　　可试问这种关于学习经验分享的会，又有几个家长能不让孩子去？

　　陈小敏也忍不住抱怨：“天天上课不够，周末还安排事。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她拿着回执扇风，注意到身边的人，又问：“司柠，你去吗？”

　　司柠正在揉眼。
　　因为趴着睡，她额头上压出来的红印还没消退，粉粉的，留在白皙的肌肤上，像漫画里有点小迷糊的萌妹，可爱乖巧。
　　就是手底下的动作可一点儿不迷糊。

　　只见她右手随便一挥，完成了英语试卷的家长签字。
　　然后再随便一挥，在刚发的回执单上的家长意见栏上写下：不去。

　　班长这时过来，通知司柠班主任叫她午休结束去趟办公室。
　　司柠点点头：“请问下，给学校提意见这一栏，要是没有，填‘无’就可以了吧？”
　　“嗯，填‘无’就行。”

　　司柠利落地写上一串‘无’，完成回执。
　　想起同桌的问话还没回，她转过头，水灵灵的眼睛满是纯真，才睡醒的声音也还带着丝丝软糯：“你刚刚说什么？”

　　陈小敏：“……”

　　*

　　高二年级组办公室，老师们刚结束对这次期中考试成绩的讨论。

　　鞠志杰坐在工位上喝水，看着司柠的年级排名，怎么看怎么舒心。
　　他教过很多学生，但没有哪个可以稳定的像是焊死在第一位置上的，司柠做到了。

　　“报告。”
　　听到声音，鞠志杰撂下保温杯，看见站在门口的学生。

　　少女扎着整齐的马尾，白净的脸庞透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朝气，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拉链拉得规规矩矩，是最标准的好学生形象。

　　鞠志杰欣慰地点点头，招手让司柠进来。

　　“这次又是第一。”鞠志杰笑着说，“我刚也问了其他科的老师，都说你没有偏科，很均衡。以后要继续加油啊。”

　　司柠说：“谢谢老师。”

　　鞠志杰看时间还算富裕，又给司柠讲了讲她英语作文该注意的地方。
　　说着说着，他提到：“还有一个月就是英语竞赛了。”
　　“……”
　　鞠志杰喝口水：“复习的怎么样了？”
　　“……”
　　看着班主任殷切的目光，司柠瞥向办公桌上的绿萝，小声答：“做了点儿题。”
　　“做的哪本习题？”
　　“……”
　　“是高分突破还是历年真题？”
　　“……”
　　一开始就该说没做。

　　后悔是来不及了，司柠在鞠志杰面带慈祥微笑的注视下，保持沉默。

　　场面一度尴尬。
　　好在有老师在这时候传话，说教导主任待会儿要过来开个短会。

　　鞠志杰想起有件事要汇报，就没再追问，找文件的时候连带抽出来几页纸。

　　“差点忘了。”鞠志杰说，“这个给你。”

　　司柠本来都要松口气了，结果在看到文件上“编程比赛”四个大字后，表情又一怔，默默握紧了双手。

　　“你妈妈和我说这事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鞠志杰又说，“不过，是好事。”
　　“……”
　　“找到合适的家教了吗？这方面的比赛比较冷门，教课的少。我回头也留意看看。”

　　司柠抿紧嘴唇，目光从比赛简章上一点点垂下，低声说：“谢谢老师。”

　　隔壁工位别的班的班主任听着小姑娘一口一个“谢谢老师”，这么乖不说，再一想人家学习还拔尖儿，各种竞赛拿奖无数，真是酸了。

　　他们班的那帮崽子怎么就没一个这样省心的呢。

　　出了办公室，司柠来到走廊拐角的地方呆站着，一动不动。

　　预备铃已经打完，同学们基本全回了教室，这会儿四下无人。

　　直到正式铃打响，司柠才有了反应。
　　她粗略浏览一遍章程，然后面无表情地把章程撕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

　　七中对高二晚自习采取自愿原则。
　　司柠不上，一放学便背着书包往公交车站走。

　　车子一路摇摇晃晃，车子里的人也跟着摇摇晃晃。

　　司柠拘在逼仄一角，呼吸着不太好闻的空气，透过人挤人之间的微小空隙窥视着外面的一小片天空。

　　下了车，迎面而来的冷风刮得人脸疼。

　　司柠路过便利店时，停下了脚步。
　　犹豫片刻，还是进去了。

　　店里的气温和外面是两个极端。
　　关东煮的浓汤味和咖啡香气混在一起，闻起来意外舒畅。

　　司柠来到冰柜前，现下时节冰淇淋种类不多，她挑了款牛奶冰棒。

　　结账时，一个穿着长款棉服的男人在前面排队。

　　棉服是渐变色的，肩膀处是白色，越往下颜色越深，一点点从灰色过渡到底部的黑色。

　　司柠欣赏一番，再返回看到男人堪比顶灯的头顶时，忽然灵感迸发给这件衣服想出了一个特别贴切的名字——富士山上的雪。

　　那寸发不生的头顶就是“雪山顶”本顶。

　　这么一想，司柠又联想到那位还没找来的家教。

　　据说，想在编程这条路上有建树，基本就得告别头发，忘记人类还有发际线这么个东西。
　　而程蔓一直强调要找个最专业最厉害的……

　　既然这样，她去买一件这个外套作为谢师礼好了，毕竟这么配的衣服也不好找呢。

　　司柠一路琢磨该怎么检索那件衣服。
　　渐变色棉服？小众长款棉服？自留款个性写意棉服……不知不觉，走到家门口。

　　她没从正门进去，绕到后面的小花园。
　　熟练地把书包从栏杆缝隙里塞进去，她登上石砖，双手攀住栏杆上面的尖头，脚踩实铁艺花纹，翻了进去。

　　风更冷更大了。

　　司柠打个哆嗦，捡起书包拍拍上面的土，拿出冰棒，咬了一小口。
　　牙齿骤然受凉，她立刻捂住腮帮，半天没敢嚼。

　　含了会儿，干脆直接吞下，接着咬第二口、第三口……

　　司柠机械地吞着冰棒，嘴唇冻得发麻。
　　忽然，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她回头看向花园角落的小温室。

　　原本阴沉的天空在这时候恰好变换出色彩。
　　遮住夕阳的云彩随风浮走，橘色的光缓缓拂过温室玻璃，折射出耀眼却不刺目的光芒。

　　司柠盯着那束光消失，然后看到温室里站着的人，他穿着白色衬衣，身旁一丛深红蔷薇染得他的衬衣发暖。

　　那人捡起碰掉的洒水壶，放好后，回眸，冲她清浅一笑。

　　那一秒，风似乎停住了。
　　可司柠的心却像是被吹开层层涟漪，温柔蔓延至全身。

　　男人从温室出来，他个子很高，肤色冷白。
　　侧身关门时，露出紧致有力的下颌线，鼻梁高挺，鼻尖精致，清俊的侧颜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泊俊逸。

　　“抱歉，吓到你了。”声音也温润。

　　他笑了笑，桃花眼跟着弯出浅浅弧度，黑亮的瞳仁好似一汪清泉。

　　司柠落下视线，不由得攥紧校服衣摆：“你是谁？”

　　男人一边走来，一边掏出口袋里的手帕，大概是想擦擦手上沾着的花泥。
　　可等走到她面前，却微微弯下腰，递出了手帕：“擦擦吧。”

　　司柠没明白，直到注意到手里的冰棒。

　　不知道什么时候，冰棒化了。

　　甜腻的奶油滴在手上，被她的体温烘热蒸发，熏得周围空气都变成甜甜的味道。

　　司柠脸颊蓦地发热，控制不住地局促起来。
　　刚要张口，她想起现在是“偷吃”，怎么能被人看见？
　　她下意识把手背后，藏了一半，又意识到这人又不是她妈，哪里会管这些？

　　司柠生气自己的愚蠢还有这傻气的动作，赌气一般，没接手帕，转身把冰棒扔到她的“私人垃圾处理站”，拿出书包里的湿巾擦手。

　　“你到底是谁？”她绷着声音，像只守护领地小猫，“为什么会在我家？”

　　话音落下，屋里传来说话声：“柠柠几点放学？是不是快到家了？”

　　舅舅来了？司柠惊讶。

　　男人也听到了，他拾起地上的冰棒包装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来辅导你编程的家教。”

　　“我叫季明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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