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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格之城(24)
我从小木桥走回去面向镇子里,姚静淑抄她家后面稻田里的近路,后面跟着黑头一摇一晃的身影。他们通过杂草已所剩无几的稻田新的泥岸,我也离开得不见人影儿了,我不知道我在哪儿,那儿既不属于小村庄,也不属于镇子上。我在他们眼里可能只是个白点,可能以为是兔子,可能是以为别的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们在心里作了无数的猜想,但最终当我被一位黑脸司机拉进车子里,他们的想象便终止,好奇并同探知的欲望一起塞进了那个充满了让人捉摸不透的草丛里,他们想:可能是看错了! 于是否定了前面所作的一切联想,于是有了人生,于是有了人生中最难得最难以让人烦恼的错过。
姚静淑只是瞄了一眼,心里掠过去一丝疑惑,但这也疑惑也只限于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便随风而去。她敲了门,黑头在后面热情地说,“二舅都不认识我了,去他家还以为来别人儿了,你没瞧见他那眼神,跟家里来强盗了似的。” 杨娜奔过来敲门,面色有点儿慌张,内心里又有点儿庆幸,“怎么没留那儿住一宿啊。”
姚静淑手里勒着一大包干煸豆子,还加上些土豆儿,“哎哟,这一路上累得。” 黑头手上更是一大堆,农村里能种的全齐了,在他身上挎着,在他手上拎着,“叫妈别拿,偏要拿,还拿这么多。”
姚静淑进了屋子,接过黑头手上背上的东西,杨娜打下手,这些东西都被放在地上散开来,“说得真好,这些东西,好,不要白不要,不要那是不给人家人情,我们怕什么,又没白拿。”
在那些东西里,姚静淑仿佛望着宝贝似的,一一细数着,“这你二舅家的。”哪家给少了,她还要念叨句,“真小气,就一铁公鸡。” 。杨娜捎带无限扩张讽刺意味地说,“我妈真不是个省事儿的,真是个人物。出去一大包,回来就变三大包了,跟变魔术似的。” 黑头倒没什么说辞,他站在旁边帮他妈看着这些东西,就好像这些东西要是飞了,他就可以帮他妈做些什么了,他太想做一些事情了,以至于他站在那儿手足无措。显得倒有些生疏,在姚静淑收拾好这些之后,杨娜过来拍了他下,“想什么呢?” 他还有些余悸,一些莫名的思考没了尾声,更增加了他的一些疑虑和烦恼。
“啊,没什么,没想什么。”黑头说着,并且把刚才想的事情再回过去想了会儿,也想不起来什么。姚静淑从厨房里出来系着围裙,家庭主妇打扮着,“庆春啊,想吃些什么跟妈说。” 黑头觉得这一声太美妙了,美妙得让人心里纯净到一粒尘土都没有。杨娜蹦起来说,“我要吃红烧牛肉,那好吃。”
“问你哥呢,还红烧牛肉,烧你的肉吃不吃啊。”
杨娜犯小孩子脾气,嘟囔着嘴儿不说话,黑头过来打了个圆场,“红烧肉,妈,就做红烧肉!” 杨娜终于不嘟囔着嘴,她调皮着对姚静淑喊,“看吧,看吧,还是红烧肉,就没觉得红烧肉不好吃的。”
“都要结婚的人了,还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姚静淑说,蹿了个脑袋,仿佛那厨房门上突然长出个脑袋来。她心里总觉得女儿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说要嫁人吧,该怎么在丈夫面前树立起威信呢,不免有些担心。
“就不兴我在我妈我哥面表现最后一把天真无邪啊。” 黑头说接过话茬儿,“到了人家那儿,得装狠,装出家庭霸主的范儿。”
“还是我哥了解我,妈,我跟你说你那老一套思想都落后了。”
姚静淑缩回去的脑袋又探了出来,“你们兄妹这一唱一合的,想造反还是怎么着啊。”
吃过晚饭后,那转变过来的天气还是黑了下来,因为晚上了。那来历不明并且在地上打着圈儿的树叶正在干燥的地上以其无限优美的姿态叙述着这个秋天仅有的象征。那地干燥得让人想在上面滚上一把,好直接体会那明朗的月光,黑头顿时不知道是为月光欣喜,还是为那干燥得让人舒畅的地面而欣喜。他只感觉到指尖流过了月光,就好像流了过去的岁月正循着失去的痕迹一点点儿地找了上来。他看见在他手上跳动着光斑,那些充满着童趣的日子,那些印象里高大的人物,那些让人哭得一塌糊涂的事儿,而如今全在跳跃着的光斑里闪现着,过滤着哭与悲,剩下那仿佛带着色彩的喜悦,那一瞬间,黑头笑着,他的心敞开了。
姚静淑忙着收拾饭碗,去了厨房倒腾半天,一脸污水地出来,杨娜回了房间。黑头外面坐着等她们一起去商场挑点儿东西,杨娜的婚礼定在年前21号,姚静淑专门找了人给塞了钱挑选的黄道吉日,说是那天是结婚的好日子,于是所有之前这些全冲着那天了,仿佛那是生活的尽头。等她们出来,夜稍微深了点儿,窗户上滴着最初的露水,并以全雾气的形式覆盖了整个窗户。
杨娜绕了条围巾在脖子上,姚静淑锁了门,“我这女儿啊,给我娇惯坏了,出个门还缠着个围巾生怕被风吹着了似的,看你去了你婆婆家怎么办,不干活儿么,哼,那婆婆也不是吃素的。”
“我嫁过去是当牛做马啊,我上辈子应该没欠他们家的吧。”杨娜摸着她那围巾,“这围巾挺好的,还是前年流行的货,全村儿就我有。”她得意地笑着。
“今天哥给你买今年最流行的货去。”黑头说。
姚静淑说,“有了就别再买了,怪浪费钱的。”
“妈,这用不了几个钱。”黑头说,“再说,也算我送给妹妹的礼物吧。”
姚静淑扭过头去,杨娜低着头,脚踢着路上的石子儿,她说,“瞧你哥对你好吧,以后记得你哥对你的好。”
“记着呢,我都什么都记着呢。”杨娜说。
在那开始变明亮的街道上,泥泞积水的坑一个个在闪着光,下了会儿雨便成了这样。那商店算不上琳琅满目,却也能让你眼睛应接不暇。雨停后的空气总能听得那些人的声音变得更洪亮,更清新。于是满街道都交织着人们吵吵吧唧窃窃私语,过一会儿这都不清新了,这都沉在那些坑里,在那水里荡着,在那屋顶上飘着,在空中浮着。喧嚣,浮躁不堪的人们开始说笑,他们其中在度过他们的第一次生日聚会,或者刚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失恋,或者刚获得了巨大成功的欣喜,或者遇到了自己梦里想见到的那个人。总之,所有的事情都在发生,都在真实与不真实之间发生着。
在街上逛游了有大半天的时间,姚静淑说累了,杨娜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她转过身来,“逛街就得有点儿耐力。”
“干什么不需要耐力啊。” 姚静淑说,她站着,走不动了。任人擦肩而过,也来不得半点儿怨意,“我可是真老了,可不比你们小年轻儿了。”
“这儿没别的超市了,就这家了,穷乡僻壤。”杨娜踟蹰在那超市门前,姚静淑缓了口气儿,俩步并做一步走,黑头后面跟着。姚静淑走近了超市,又往后退了几步,朝这超市虔诚地端详着,她寻思着这儿过年才来一次,今年这个时候就来了,离过年,娜娜结婚那日子都还早着呢,她想想这日子真地慢慢好了起来,不禁会心一笑。杨娜一骨碌钻进超市又跑了出来,喊着,“哎呀,妈,你快点!”
“你慢点儿,别还没到过年就给人家‘拜年’”姚静淑说,现在她脑子里总是浮现出过年与往常不同并且还有可能是异常的热闹气氛,她嘴里总是提到过年,日子全因为那一天的到来变得有些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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