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都记得

　　听到钟鸣钰喊出自己的名字，邹远心里激动之余又生出几分欣喜。

　　他细细算下来，自他们当年中考结束，一直到这次见面，对于钟鸣钰而言，她应该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见过他吧？可是现在她居然刚一见面就能准确认出他，这怎能让他不激动？

　　可是他此刻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真是心情，于是便故意做出一副意外的样子，恍然大悟道：“你是学委？”

　　钟鸣钰笑着点点头：“好巧啊，没想到会这样碰到你。”想起还有正事，她又问：“对了，你是陈望卿的……？”

　　邹远赶紧回答：“哦哦，我是她舅舅。”

　　“原来是这样。”钟鸣钰点点头，转而意识到他们两人现在还在办公室门口站着，于是侧过身子，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瞧我都忘了，先进来吧，今天主要是想跟你谈一下陈望卿的情况。”

　　意外也好，惊喜也罢，听钟鸣钰说起正事，邹远便把其他杂念暂时抛至脑后，思绪紧接着回笼，陈望卿的情况确实有必要跟她好好聊一聊。

　　看见办公室内还有其他几位老师，思及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邹远开口叫住了钟鸣钰：“学委……”完了，叫顺口了！

　　刚一张口，邹远就意识到自己此刻不应该用这个称呼去叫钟鸣钰。果然，不仅钟鸣钰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向他，其他老师听到声音也都抬头望了过来。

　　邹远赶紧补救：“钟老师！”他表情严肃，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钟鸣钰。

　　“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快忘了我当年还当过学委呢！”

　　邹远尴尬地笑了笑，视线扫过办公室内的其他老师，略微提高了音量：“钟老师，关于陈望卿的情况我想跟您了解了解，您方便出来一下吗？”

　　钟鸣钰闻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没问题，咱们到旁边的会议室聊，您稍等我一下。”她回到工位上拿起笔记本和陈望卿的各科作业本，重新走了出来，“走吧，这边。”

　　“好。”邹远点点头跟在了她的身后。

　　毕竟已经过去了多年，她比起初中时又长高了不少，但还是一如既往的瘦。邹远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她当年的样子。

　　上学的时候她总是梳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气质干净大方，宽松肥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居然也能显出美感来。

　　邹远的视线落在眼前人的身上。此刻的钟鸣钰一身职业装，湖蓝色的衬衫加黑色西裤，乌黑的直发垂至腰间。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装扮，却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简洁又干练。

　　近十年的时光，足以改变所有人，和事。

　　不过，似乎也有什么东西不曾变过。

　　经过五年前那次的匆匆一瞥，邹远原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放下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执念，可是此时此刻，再次走在钟鸣钰身边，他心底最初的那团火焰似乎又要重新燃起来了。

　　邹远无法控制自己的这份悸动。

　　这种失控的感觉，居然很奇妙。

　　邹远垂首苦笑，转眼就已经到了小会议室。

　　钟鸣钰拉开一张椅子，同时也示意邹远：“请坐。”

　　邹远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你刚刚说你是陈望卿的舅舅，我在她的档案里没有看到她父母的信息，方便跟我介绍一下她父母的情况吗？”

　　虽然是老同学，但两人毕竟多年未见，对于彼此的现状并不熟悉，所以此刻的气氛或多或少会有些尴尬。

　　所以坐定之后，钟鸣钰没有过多客套，开门见山地问向邹远。

　　邹远看着钟鸣钰，嘴角带着些许弧度。听着她的话，内心暗自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这直来直去，率直爽朗的性格倒还跟当年一样。

　　钟鸣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未作他想，平静地直视他。

　　两人眼神相触，还是邹远先移开了视线，没办法，在她面前，他永远都做不到坦然相待。

　　“其实……我不是陈望卿的亲舅舅。”片刻之后，邹远缓缓开口。

　　钟鸣钰心里疑惑，但并未出声，静静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她的妈妈，其实你也认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哦？”

　　邹远说出了一个名字：“陈竟，你还记得吗？”

　　“陈竟？”钟鸣钰快速思索了一番，她记忆力不错，脑海中很快便浮现出一张女生的脸，“初中同班同学？”

　　邹远点点头：“对。”

　　钟鸣钰一脸诧异，难以置信：“陈望卿的妈妈是她？”

　　当年女孩那张尚显稚嫩的脸在她眼前重复闪过，钟鸣钰紧皱着眉头：“我记得她好像比我还小一岁，陈望卿今年都六岁了……怎么会……？”

　　她实在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将脑海中闪过的许多思绪暂且抛去，等待着邹远说出事情真相。

　　“此事说来话长。”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是陈竟一生中最大的痛苦，也是他最难以启齿的一段经历，有些阴影终究要伴随他们一辈子。

　　邹远靠在椅背上，姿势轻松，表情却紧紧绷着。

　　“你知道的，”他苦笑着看向钟鸣钰，将他曾经那段不堪的经历剖析在她面前，“我向来不是什么好学生。”

　　钟鸣钰依然沉默着，她当然知道。上学的时候，他调皮捣蛋，惹是生非，老师和家长都拿他没办法。

　　“我们两家是邻居。初中毕业后，我和她都去了职校。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我在那里认识了新的人，依然不务正业地混日子，她一直跟我走得近，也认识了我们那群人。”

　　邹远忽然想要抽支烟，手都摸进口袋了，又想起来钟鸣钰讨厌烟味，只得作罢。

　　“……当时是我忽略，没有保护好她。我们那些人，有几个好东西？”他语气轻蔑，深情鄙夷，仿佛说的主角不是他自己。

　　“可是我就那样让她也跟着我们混了。”

　　“从小她父母就不在她身旁，就只有奶奶陪着她，后来，我们家也搬过去了，她就跟着我。”

　　钟鸣钰想起了初中时的陈竟，当年她还是个性格开朗，爱美爱打扮的小姑娘，有几个关系比较亲近的小姐妹。

　　初三那年，他们三个依然同班。因为即将中考，班级里组成了学习小组，钟鸣钰记得那时陈竟就是她的组员，她们俩在那之前没有太多交集，之后交流才渐渐多了起来。

　　也是那时，钟鸣钰对陈竟有了更多的认识。虽然她成绩不算好，但人却不算叛逆。

　　她那时常拖欠作业，钟鸣钰作为学习委员，更是她的组长，在学习上对她多有帮助，可是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钟鸣钰给她讲题逼着她写作业时，她也总是嘻嘻哈哈。钟鸣钰因此还生过她的气，可是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对着钟鸣钰撒娇道歉，久而久之，钟鸣钰便渐渐放弃了逼迫她学习的想法。

　　邹远继续说着：“我知道她当时跟一个男的走得近，可是我没在意，谁知道后来就出事了……”

　　“她那时候才十七岁啊。”他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带上了气愤：“那混蛋惹出事之后就跑了，我后来找到他揍了一顿，可是他根本不愿意负责。”

　　“陈竟就是个傻子！我跟奶奶都让她去医院把孩子拿掉，可她死活不愿意，她父母也专门回来一趟，打她骂她都没用，她就是铁了心要把孩子生下来。于是，就有了陈望卿。”

　　“她父母很生气，后来就很少再回来看她，一开始对陈望卿也很不待见。陈竟生了孩子之后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就连陈望卿这个名字，都是我给取的。”

　　说到这里，邹远抬眼看向钟鸣钰，眼底是被隐藏的浓浓深情。没有人知道，他在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想的正是钟鸣钰。

　　听着邹远的讲述，钟鸣钰心中满是唏嘘。她忽然想到印象中比较深刻的一件事。

　　当年高考之后，她回学校领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曾在路上见到过一个大着肚子的女生，她之所以会对那个人印象深刻，就是因为当时匆匆一瞥觉得那个女孩看着年纪不大却居然有了孩子，而且侧脸看起来还十分熟悉。

　　不过当时的钟鸣钰还沉浸在领取通知书的喜悦里，并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当年的陈竟是不是就像那个女孩子一样呢？又或者，她就是那个女孩儿？

　　小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沉寂，良久之后，钟鸣钰又问，“后来呢？”

　　“后来……”邹远再次陷入了回忆，“她退学了，我也没有再去。生下孩子没几个月，她就把孩子留给陈奶奶，自己跑去外面打工了，因为她听说那个混蛋在那儿。”

　　“可是不到半年她就回来了，谁也不知道她出去那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回来之后情绪就已经出问题了，医生说她有躁郁症，后来很严重，我们就把她送进了医院。”

　　钟鸣钰问：“那她现在呢？”

　　“这几年条件好点儿了，我就把她转到了一个不错的疗养院。”

　　钟鸣钰沉默着，她想到了陈望卿，或许小孩子的一切表现都是情有可原。

　　她翻看着陈望卿的作业本，脑中一片混乱，心头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闷闷的。

　　邹远看到她的动作，倾身拿过一本作业随意翻了几下。

　　“陈奶奶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平时对陈望卿管教不多，所以这丫头现在性子懒散不成样子，回去之后我会好好管管她，在学校就麻烦你多费心了。”他语气严肃，神情郑重。

　　钟鸣钰点点头，“放心吧，知道了症结所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该知道的也都了解的差不多了。

　　邹远拿出手机，“要不留个微信吧！以后有问题的话及时沟通。”

　　“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