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都记得

　　包厢门开了又被很快合上，里面的喧嚣被彻底地阻隔开来。邹远舍不得就此作罢，但也只能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在门口，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间隙好与钟鸣钰见面。

　　他背靠着墙壁站立，姿势慵懒又随意。

　　还是在同一家KTV，依然是类似的场合，唯一变化的，大概只有彼此的身份。

　　此情此景，邹远很容易就想起以前的事情来。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六年前的一月二十六日，阴历腊月十七，同样也是钟鸣钰的生日。

　　那一次，距离他与钟鸣钰上一次的正式见面已经过去三年多了。至于其他的几次，大概只能算得上是他对她单方面的“偶遇”。

　　六年前的邹远，还只是如今这家铭心KTV的前身——蓝梦的一名员工。

　　自从陈竟出事之后，邹远就离开了职校。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就认识了几个社会人士，出了学校之后他便跟着他们混日子。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最容易受到周边人的影响，也最在意所谓的“兄弟义气”。

　　那个时候，邹远跟着“兄弟”一起打过群架，一起吹过牛比。后来兜兜转转的，他又认识了当年的KTV老板石鸿飞，成了他的手下。

　　那个年代的社会治安远不如现在，邹远的老板石鸿飞身家也不清白。

　　但是在十六七岁那个年纪，三观尚未完全形成的邹远看来，有钱有势，且身后有一群追随者的人就是最酷的，他当时很是崇拜老板石鸿飞。

　　不过此话暂且不提。

　　六年前那一日，邹远像往常一样在KTV上班。

　　原本只是很寻常的枯燥乏味的一天，但是忽然钻进耳朵中的那个名字，却使得他的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钟鸣钰！这里！”有道声音正在喊着那个曾令他魂牵梦绕的名字。

　　邹远本来正在前台值班，听到声音便下意识地朝着声源处望去。这一眼，果然令他看到了她。

　　那天的钟鸣钰穿着一件黑色的过膝羽绒服，分明只是一件普通的再不能更普通的款式，但是穿在高挑纤瘦的钟鸣钰身上，邹远却是觉得漂亮至极。

　　虽然很意外会在这里看到钟鸣钰，但是邹远稍微一想便猜到她大概是寒假回来跟高中同学聚会。

　　他贪婪地想要多看她几眼，却又怕被她察觉，便弓着身子缩在柜台后面，请同事小姐姐帮他打掩护。

　　同事见他这样，再一看大厅中正站着的一群学生模样的男生女生，猜测那其中可能有他喜欢的人，于是笑话他：“你躲什么躲啊？平时看你胆子还挺大，怎么这会儿就怂了？就你这样，你喜欢的人能看上你吗？”

　　原本以为他会对自己的话插科打诨过去，但他的反应却完全不像同事姐姐所想的那样。

　　他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十分坚定，又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自弃：“我本就没敢奢望她能看上我。”

　　同事姐姐很意外会看到他这副低落自卑的模样，不由得一时有些愣住。邹远在这里干了已经有近两个月，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同事们都喜欢他爽朗大方的性子，根本不曾想过他居然也有此刻这种不自信的一面。

　　邹远怎么看不出同事姐姐在看向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意外，他忍不住苦笑着自嘲道：“小徐姐，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人家现在又是什么样子，我虽然读书少，成绩也不好，但最起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同事小徐姐姐看向不远处那几个意气风发，气质明显不同于他们这些人的年轻人，她虽然不知道邹远的心上人到底是哪一个，但人家肯定看不上他，所以她忍不住在心里替邹远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看向他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同情：“既然如此，少年，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吧！”

　　邹远沉默着，并没有回答小徐姐的这句话，目光依然贪婪地捕捉着此刻离他只有几米之远的钟鸣钰的身影。

　　他听到她跟同学们交谈着彼此的大学生活。他们口中所提到的考试周，社团活动，假期社会实践，选修课，学分……等等等等，都是邹远在这个小城市里从来都不曾接触过甚至是听说过的。

　　邹远听着他们愉快又兴奋地交流着有关大学的话题，心情越发的沉重，他知道，他与钟鸣钰早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里。不，或许他从来都不曾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从前的一切不过只是他自己的奢望罢了。

　　他越想心情越低落，身子也越弯越低，视线被柜台遮挡，他再也看不到钟鸣钰的身影了。

　　小小的柜台，却宛如天堑。一边是卑微如尘埃的他，而另一边，是前途无限光明的她。

　　邹远滑坐在柜台下的地面上，他忽然间觉得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好好学习。如果他不曾早早辍学，如果他也考上大学，那么现在的他是不是有资格同钟鸣钰站在一起，去谈论那些精彩的大学生活？妈妈是不是也能更轻松一些？陈竟的人生是不是也会发生改变？

　　可是啊，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如果有了如果，那么又怎么会留有那么多遗憾？

　　邹远躲在柜台后面，一直等到钟鸣钰跟同学们离开大厅去往包厢才重新站起来。

　　探着身子看着他们一行人在转角处消失在视线中，邹远才收回身体，表情中明显地表露出沮丧。

　　小徐姐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是那个穿黑色长羽绒服的姑娘吗？”

　　邹远诧异地看向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徐姐大他四岁，也是早早就辍学打工，凭着好几年的社会经验，很有一套自己的识人方法。她得意地白了他一眼：“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邹远无语，不再接她的话，目光依然不由自主地往刚才钟鸣钰背影消失的地方瞄着。

　　其实小徐姐也是凭着这段时间对邹远的了解猜出来的。在这里打工的服务员有不少跟他岁数差不多大的漂亮小姑娘，因为邹远这张脸长得不错，所以那些小姑娘没少往他跟前凑，只不过他平时虽然也与她们开开玩笑，但始终都注意着分寸，没有跟哪个小姑娘走得比较近。

　　刚刚在大厅里的那几个女生长相气质都很好，但是小徐姐就是有种直觉，或许只有那个身材高挑，气质淡然的女孩子才是邹远的暗恋对象，因为只有她看起来最不容易接近。

　　虽然小徐姐早几年就不上学了，但也还记得以前背过的一句诗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面对这样的女孩子，也难怪邹远这时候会变得这么怂了。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垂头丧气的样子，小徐姐忍不住再次提醒他：“该放手时就放手吧！除非你能拉近与人家的距离。”

　　邹远收回视线，低下头没有作声。

　　大概是因为大学生们都放假回来了，所以同学聚会定在KTV的也比往常多了许多。邹远有些心不在焉，小徐姐在前台忙得不可开交，连声提醒他赶紧回神好好工作。

　　好不容易忙过这一阵子，小徐姐随口感叹道：“果然是快过年了，在外地上学的大学生都回来了。”

　　邹远仿佛是被她这句话提了个醒，他忽然打起了精神，问道：“今天几号了？”

　　小徐姐冷不丁地被他吓了一跳，看傻子似的盯着他：“腊月十七啊，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过年了。”

　　腊月十七！钟鸣钰的生日！他差点就忘了！

　　邹远慌里慌张地就往柜台外跑，又忽然转过身来对小徐姐交代了声：“小徐姐，你先盯一会儿，我有点事儿马上就回来！谢啦！”

　　直到他彻底跑走，小徐姐才回过神来：“哎！你怎么回事……唉，算了算了！”

　　邹远跑到后面的操作间，拜托同事准备一大份果盘一会儿送到钟鸣钰他们所在的包厢。

　　他跟这里的工作人员关系处得都不错，这就是个小忙，所以同事很爽快地应下来，只不过笑着打趣他：“你小子！这是有什么情况吧？说，是不是有哪个相好的来了？”

　　邹远舔着脸笑笑：“就是以前的同学，人家帮过我忙，这不是在咱们这遇见了吗？咱怎么着也得稍微表示表示，你放心，这份果盘钱我出！”

　　同事笑着轻轻给了他一捶：“得了吧你，这点小事哥还是能做的。”

　　邹远赶紧上去给同事捶捶肩膀，笑得格外灿烂：“那行，改天我请哥吃饭。”

　　果盘已经准备好了，邹远端着果盘走在走廊上，却又忽然想到得好好找个借口将果盘送进去，这样才不至于被钟鸣钰怀疑。

　　到了包厢门外，刚好里面响起生日快乐歌，邹远忽然有了个主意。

　　他又端着果盘在走廊里转了一圈，重新回到钟鸣钰他们所在的包厢门口，恰好有个同事过来，他就拖人家帮忙：“哎！灰灰，刚好，你帮我个忙吧。你帮我把这个果盘送进去，就说咱们这儿今天有活动，会给过生日的顾客额外赠送一份果盘，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听到生日歌知道有人过生日。”

　　灰灰没太能搞清楚状况，他怎么不知道今天店里有活动？正欲再问邹远，就被他推到了门前。

　　“你先别问，照着说就是了，改天替你的班！”

　　灰灰只好顶着心中的疑惑照着做。

　　邹远在门口等着，不过一分钟，灰灰就出来了。

　　“他们没有问别的吧？”邹远连忙问道。

　　灰灰摇摇头：“没有，我就照你说的来，他们很惊喜。”

　　邹远点点头，回头看了眼包厢门，跟上灰灰的脚步：“行，谢啦，你哪天有事的话我替你。”

　　灰灰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不过，远哥，咱们店里今天没有这个活动吧？”

　　“没有，反正你就别问了，也别跟别人说这个事儿了。”邹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走了，只有灰灰定在原地，心头的疑惑更深了。

　　远哥这么做是干嘛呢？还不让跟别人说，神神秘秘的，搞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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