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都记得

　　那天，钟鸣钰与陈竟聊了很久。从陈竟的口中，钟鸣钰逐渐拼凑出记忆中的那些她不曾放在心上却与她密切相关的片段。

　　初三那年的春季运动会，钟鸣钰也报了两个项目，一个跳远，一个女子三千米。

　　她从小就喜欢上体育课，而那个时候她的体能在同班级的女生中算得上数一数二，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那时候她们学校里还没有专门的体育特长生。

　　她身形纤瘦，但是手脚修长，按照平时来说，3000米她可以轻轻松松地跑下来。

　　然而好巧不巧，运动会那两天刚好是她的生理期。不过她并没有生理痛的习惯，所以这次她也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三千米比赛开始前毫无顾忌地戴上号码牌站到了赛道起点处。

　　四月底虽然还算是春季，但气温已经逼近三十度，更何况运动会是专门设置在晴朗的天气。

　　平时跑步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但真正在比赛中，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起跑时太过用力导致体力消耗太快，又或者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钟鸣钰跑完四圈之后便开始觉得喘不过气来。口中干渴难耐，胸腔内阵阵刺痛，手臂都快要摆动不起来，双腿更像是灌了铅一样，脚步沉重。

　　然而赛程还不到一半，钟鸣钰只能咬着牙继续往前跑。

　　塑胶跑道被太阳暴晒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空气夹杂着这种味道钻进钟鸣钰的鼻腔，她每一次呼吸之间都觉得气管内有尖锐的刺痛。

　　身体内的水分由于太阳暴晒和身体出汗而渐渐流失，目之所及只有脚下不断后退的红色跑道，只有本能与惯性驱使着她继续往前跑着。

　　钟鸣钰的脑中一片混乱，观众席上时不时地响起各班同学加油喝彩的声音，可是她无暇去顾及身外的事物，只有凝着一股劲儿一直往前跑着。

　　有人从她身旁超过，她又从某人身边超过，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距离终点还有多远，。

　　但是她知道似乎有人在跑道内的草坪上陪着她一起跑，一圈又一圈，不停地在耳边鼓励她，为她加油，提醒她不要慌，注意调整好步伐与呼吸的节奏。

　　是邹远吧？

　　钟鸣钰努力按照他的提醒调整着自己的状态，终于，她听到他说，最后一圈了，马上就到终点了。

　　她已经快要虚脱，但还是卯足一股劲儿，在邹远一声又一声的加油鼓劲中奋力向着终点冲刺。

　　一个，两个……最后一百米，她拼尽全力超越了前方的选手，终于，到达终点了！班里的女生已经提前在终点线处迎接她。

　　裁判掐下了秒表，钟鸣钰听到女同学们的欢呼声“啊啊啊！第二名！学委你跑了第二！”

　　看着前方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听着她们喜悦的欢呼声，钟鸣钰终于松了口气，忽然间眼前一黑，脑中麻麻的，好似有无数金色的小点点闪现在眼前。她再也支撑不住，放心地卸下全身力气倒在了女同学们的怀里。

　　思绪放空前的最后一瞬间，她脑中想的是：原来这就是眼冒金星的感觉吗？

　　“学委！”

　　“钟鸣钰！”

　　她身子一瘫软下来，女同学们便焦急地呼唤她，见她闭着眼睛，大家更是惊慌，都以为她晕过去了。

　　钟鸣钰听到同学们在叫她，旁边还有谁在说着什么，还有男生的声音，只是她现在太累太累了，再加之小腹坠胀隐隐作痛，四肢沉重，甚至都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她只想躺着好好歇一歇。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似乎被抱了起来，耳边传来略微清晰的呼吸声。她挣扎着刚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她仔细辨认着，发现正打横抱着她的原来是邹远。

　　虽然只休息了这么一小会儿，她的难受却已经缓解了不少，头脑渐渐变得清明，她抬起脸，看着邹远的侧脸，小声说：“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

　　邹远抱着她，脚步不停地向医务室跑去，对于她的话充耳不闻。

　　操场离医务室有段距离，看台上坐满了全校同学。邹远就这样抱着钟鸣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穿过大半个操场。

　　钟鸣钰等了片刻，发现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的喘息声充斥着她的耳朵，急促粗重，钟鸣钰忽然觉得一阵脸热，忍不住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现在可以自己走了，你还是放我下来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邹远依然不停地往前跑着，呼吸声一声接着一声，但步伐节奏却没有丝毫错乱。

　　钟鸣钰都有些佩服他了，抱着她还能跑这么快。她再次看着他的侧脸，认真地说：“比赛的时候你一直陪着我跑了三千米吧？现在还这样抱着我跑，你累不累？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吧。”

　　她语带关切，邹远停住了脚步，低头看着她的脸。

　　刚刚跑完三千米出了许多汗，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她的脸也因为运动与太阳晒而变得通红，但是嘴唇却干燥起皮，毫无血色。

　　她这副模样，邹远实在不放心。

　　这次运动会他自己报名的是100和200米短跑，知道钟鸣钰下午参加长跑比赛，他上午一比完就赶紧关注着钟鸣钰的情况。

　　班上没有参加项目的同学都很热心地为运动员提供服务，班干部用班费买了些功能饮料，其他同学都贴心地为运动员做着赛前准备。

　　这种情况下，邹远根本插不上手。他不太清楚钟鸣钰长跑如何，只能在比赛中尽可能地陪着她。所以比赛一开始，他就沿着跑道内侧紧紧跟着钟鸣钰，一路陪着她。前面几圈还好，她一开始就冲在了前面，然而渐渐地，她开始体力不支，放慢了脚步。

　　邹远察觉到她的情况，一直在身边鼓励她，让她注意节奏。其实他也很累，但是他不放心钟鸣钰。她一跑到终点就瘫软在女同学的怀里，邹远看着心里都开始发慌，生怕她出现什么问题。

　　现在看着她精神恢复了一些，邹远高高提着的心才放松了下来，不过还有些犹豫，问她：“你真的可以吗？”

　　钟鸣钰点点头：“没事的，你放我下来吧。”

　　邹远这才依言小心地把她放在地上，扶着她站好。

　　钟鸣钰轻微脱水，或许还因为生理期的原因，稍稍有些头晕，不过并无大碍。

　　她对邹远笑笑：“不用去医务室了，我回教室喝点热水就好。”

　　邹远皱着眉头，心里不太同意她的话，不过见她已经转过身迈开了脚步，他也只得依着她，默默跟在她身后。

　　然而无意中的一瞥，却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他快走几步追上了钟鸣钰，一言不合便重新将她抱了起来。

　　钟鸣钰没有料到他的举动，被吓了一跳，不由惊呼：“你干什么！”

　　邹远耳尖红红的，目视正前方，小声对她说：“你的裤子……”

　　“怎么了……”钟鸣钰顿时明白过来，心中觉得不好意思，脸颊越发红了。

　　“谢谢你。”

　　邹远也觉得此刻的情况有些尴尬，轻声回了句“没事儿”便不再多说。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幸好他们离教学楼不远，很快就回到了教室。这会儿同学们都在操场上，教室里只回来了他们两个。

　　钟鸣钰去了卫生间，而邹远则是忙前忙后地给她接来热水。他见陈竟每次这个时候都会冲红糖水来喝，所以就去她的座位上翻找着看有没有红糖，结果还真被他翻出来了，他就着刚刚接的热水泡了杯红糖水。

　　钟鸣钰回来后看到桌上杯子里的红糖水，知道是邹远泡的，她脸红着脸对他小声说了“谢谢”。

　　邹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问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肚子疼不疼？”

　　钟鸣钰摇摇头：“我没事儿了。”

　　邹远看着她，眼神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那个……你现在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钟鸣钰抬头看着他，眼神中充满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不过她还是对他摇摇头说：“别的就没有什么了，谢谢你。”

　　邹远见她似乎并没明白他的意思，便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看到他的表情，钟鸣钰才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啊，对了，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我妈，就现在初一年级教语文的刘亚老师，她现在应该在办公室。”

　　“好。”邹远应了下来，然后便去初一年级的教学楼找刘老师。

　　他认识钟鸣钰的母亲，在学校里也没少见到她。大多数时候，钟鸣钰都是跟父母一起来学校的，每次见到他们一家三口幸福和睦的样子，他都会在心里偷偷羡慕。她所拥有的，是他这辈子都渴求的东西。

　　见到了钟鸣钰的母亲刘老师，他没敢说实话，只说钟鸣钰长跑之后身体不舒服，请她过去看一看。

　　刘老师听他这么说，十分担心女儿，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便跟着邹远一起去了他们教室。

　　两个年级的教学楼中间虽然隔了一座天桥，不过从初一教师办公室走到钟鸣钰他们班要不了两分钟。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时间内，邹远都不敢与钟鸣钰的母亲同行，到了楼梯上他找了个借口就逃开了。

　　刘老师没有在意，不过心里有些疑惑怎么女儿叫了个男同学来找她。

　　这个时间距离放学也就只剩一节课了，反正运动会还没结束，全校师生都不用上课，刘老师知道了钟鸣钰的情况，跟她班主任打电话交代了一声便带着她先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刘老师才想起来问女儿：“刚刚去找我的那个男同学是你们班同学吗？你怎么让他去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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